LA专题 | FABRIS LMF 李梦一欣 | 历史性视角下后工业区景观认知及实践变革研究

全文刊登于《风景园林》2020年第7期 P8-17

卢卡·玛丽亚·弗朗西斯科·法布里斯，李梦一欣.历史性视角下后工业区景观认知及实践变革研究[J].风景园林，2020，27（7）：8-17.

历史性视角下后工业区景观认知及实践变革研究

( 意 ) 卢卡·玛丽亚·弗朗西斯科·法布里斯

男 / 博士 / 米兰理工大学环境设计学副教授 / 新闻记者 / 北京建筑大学海聚专家 / 研究方向为景观恢复可持续技术、当代建筑的创新 

李梦一欣

女 / 博士 / 北京建筑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讲师 / 研究方向为绿色开放空间、文化景观、后工业景观 

摘要：随着社会变迁、文化更迭、环境伦理观演变，后工业区经历了50年的更新与发展。在这一背景下，探究全球后工业区更新的4个嬗变历程：初现变革、剧烈变革、结构变革、整合性变革，以揭示后工业景观变革在风景园林设计实践、社会与法规、生态主义思想、创新理念方面的不断发展和完善。通过历时性分析，重新解读50年变革历程中的代表性案例，揭示风景园林实践进程中后工业区更新的多元化探索。从历史研究的角度出发，构建基于历史分期—变革内涵—里程碑案例的后工业景观研究脉络，以期为当下中国后工业景观理论及实践的发展提供指导与借鉴。

关键词：风景园林；后工业化；环境设计；后工业公园；废弃地更新

0 前言

20世纪60年代以前，工业废弃地被视为城市结构中潜藏的“黑洞”。随着工业景观的历史性变革，后工业区已反身成为城市发展和区域环境改善的最大机遇之一。笔者以时间为轴线，剖析全球视野下后工业景观发展的历史脉络和更新过程。在历史与当下互观的研究视角下，对具有划时代意义的研究案例进行切片，映射不同历史分期景观理论与相关设计实践的共轭演变。以史镜鉴，为当下后工业景观理论与实践探索提供依据。

将具有变革性质的后工业景观解读为历史对象，属于一种历时性研究和解释性分析。历史是一种思维方式，彼得·拉茨（Peter Latz）提出景观本质上是由多层“信息”叠加累积而成的历史，在时间的流动中“信息密度”演化为历史的厚度。对历史的研究就是拆解“信息”的过程，着重关注历史对象的3个维度：1）不同理念认知下的后工业景观历时性分析；2）对后工业景观变革内涵的挖掘；3）在把握内涵的基础上，对后工业景观里程碑案例进行重新诠释（图1）。

1 以时间为轴线的“历史分期—变革内涵—里程碑案例”研究脉络

1 后工业区景观变革历史分期

纵观后工业景观变革的历史，由初期生态危机引发的工业废弃地与社会、环境问题，发展到生态主义思想、环境治理法规、美学范式转向等因素影响下的后工业区转化与更新，再到创新理念下的工业废弃地与城市、区域综合发展。其关键动力涉及4个方面：1）风景园林设计实践；2）社会与法规；3）生态主义思想；4）创新理念。在此基础上，笔者提出后工业景观变革的4个历史分期：初现变革、剧烈变革、结构变革和整合性变革。整个历程充分揭示了景观变革思想从萌芽到成熟的过程，“景观”已成为解决社会、环境等复杂问题的科学手段之一，而工业废弃地也因此被视为探索后工业景观的试验场，承载着理念、策略的实施与检验。

1.1 第一阶段：初现变革

20世纪60年代初—70年代末，被视为后工业景观变革的开端。风景园林师开始关注废弃地更新问题，但整体认知相对粗浅，很难预想到对大规模废弃工业设备的保存及永续利用，也几乎没有针对土壤环境修复的详细研究。处理工业废弃地的基本做法是将其纳入待激活的城市肌理，或是直接归入土地吸引力等级较差区域，禁止人们使用。初现变革阶段，理查德·哈格（Richard Haag）的西雅图煤气厂公园（Gas Work Park，1971年）首次将跨学科知识运用到废弃土地修复中，展现了风景园林师对后工业景观的初步探索。

这一时期体现了后工业景观变革的初阶性特征：1）后工业区更新是产业转型的必然结果；2）生态危机影响下的废弃地更新问题逐渐引起人们的关注，风景园林师对后工业景观的认知处于起步阶段，面对复杂的现实问题，试图通过跨学科的实践手段进行更多的专业性探索。

1.2 第二阶段：剧烈变革

20世纪80年代初—90年代末，产业工人失业率增加、重工业厂区永久关闭、生态主义运动全面发展等因素共同激发了后工业景观的剧烈变革。社会、生态、法规层面的干预措施相继出现，工业废弃地更新实现了人为干预与生态过程相互协调的变革历程。

这一时期最具代表性的案例就是令人瞩目的德国国际建筑展埃姆舍公园项目（IBA Emscher Park），通过“批判性重建”解决工业废弃地引发的社会、生态、经济、文化等一系列区域问题。生态修复、再自然化过程、生态网络、绿色廊道、公共绿色空间系统等成为埃姆舍地区景观更新计划的关键要素。在成熟的生态主义思想影响下，基于自然的解决方案（Natural Based Solutions, NBS）已被应用于多尺度的欧洲环境设计实践。

这一变革时期的特征是：1）基于复杂的社会、环境条件，后工业区更新开始有了跨区域的整体发展策略，形成连贯的绿色空间网络，景观成为激活区域空间发展的手段；2）区域、城市规划等相关法规的颁布促使后工业景观变革具有了规范性和约束力；3）处于理论化、系统化阶段的生态主义思想深深地影响了后工业区更新的设计和实施手段，促进了景观美学的新发展、环境的再生与生态恢复、绿色空间的更新等。

1.3 第三阶段：结构变革

21世纪初，受到全球后工业景观变革快速化进程的影响，中国成为第三阶段结构性变革的主要代表。随着生态可持续原则的应用和生态文明建设纲领的提出，中国已开始实施一系列重大生态举措，将生态文明观作为城市发展的重要政策性内容。相比欧美发达国家的变革历程，中国自上而下的绿色空间政策对后工业区更新产生了前所未有的积极影响。其中，北京首钢工业遗址公园成为结构变革中的典型案例。

这一阶段展现了后工业区景观变革的特殊性：1）在生态文明制度体系下，数十项绿色改革措施极大地促进了后工业区更新的规模和速度；2）景观成为后工业区开发、更新的结构性工具；3）自上而下的生态环境保护动力促使工业废弃地成为景观更新的试验场。

1.4 第四阶段：整合性变革

近年来，随着生态可持续概念的发展，城市韧性、城市新陈代谢等创新理念开始融入风景园林设计之中，这使得全球背景下的后工业景观变革呈现出明显的整合性特征。城市被视作一个复杂且开放的有机体，社会、经济、环境等因素及其相互关系通过物质循环和能量流动与城市系统耦合，形成一个连续的时空动态过程。在国土空间范围内，不同尺度下的后工业区更新视角、维度、内容因而变得更加全面、开放，面向未来呈现出多元发展趋势。其中，米兰城市“绿河”规划项目与上海杨浦滨江公共空间更新工程成为解析后工业景观整合性变革的先锋案例。

2 后工业区景观变革内涵

基于对研究对象的历时性分析，笔者将深入剖析后工业景观变革的4个主要方面：风景园林实践、社会与法规、生态主义思想、创新理念。它们不仅作为不同变革阶段后工业景观发展的驱动因子，而且为解析标志性案例提供了理论依据。

2.1 风景园林实践

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风景园林逐渐被视为融合各类专业知识（从建筑学到城市规划，从地理学、植物学、生态学到水文学等）的复杂性学科。对风景园林的认知实现了由多学科定义、跨学科发展到交叉学科共融的变化过程。

这一内涵体现在初现变革阶段的西雅图煤气厂公园案例中（图2），不仅通过真实的项目实践方式推动后工业景观理论的发展，而且成为后工业景观跨学科协作的开端。由此，当代风景园林实践不再局限于自然、如画的造景方式，而是面对复杂的现实世界，运用多学科知识，创造自然、人类技术与人工制品（及其生命周期）共生的真实环境。

2 西雅图煤气厂公园中的后工业遗迹

2.2 社会与法规

1）社会层面。田园美学的发展阐释了人类、技术与工业化之间的矛盾，持续的去工业化过程引发了风景园林师对新的工业废墟美学的专业性探讨，以及对自然、技术和景观三者关系的重构。在景观美学转向的背景下，人们开始批判性地思考工业废弃地、生态修复、日常生活介入和城市野境美学之间的系统性关系。

2）法规层面。《欧洲风景公约》（European Landscape Convention，2000年）在环境治理层面对后工业景观变革和欧洲绿色空间设计产生了深远影响。这一具有规范性和指导作用的法规提出景观须“按原貌”呈现新理念，表明欧洲文化语境下的景观内涵是对人的行为活动和具体政策的反映与表达。

2.3 生态主义思想

从战略高度，中国在政策与制度层面重申了景观的美学、生态、环境、文化以及伦理价值内涵，使景观作为“美丽中国”的空间载体和系统解决城市生态环境的综合途径，明确生态主义思想是空间规划发展的科学工具。强有力的制度保障在很大程度上超越了欧美生态主义思想从初步发展、全面成熟到多元化、系统化的一般发展过程。

2.4 创新理念

在整合性变革阶段，全球工业废弃地更新成为人类共同面临的任务与挑战，而摆脱千篇一律的城市景观模式是这一进程中的关键问题。对此，各国风景园林师须深刻理解韧性城市、健康城市等创新理念，通过风景园林设计积极将城市作为开放、复杂的生命有机体，利用不同学科知识和各种环境设计要素激活工业废弃地，并视具体情况制定和调整景观解决方案。

3 里程碑案例

历经50年的后工业景观变革涌现了许多优秀的风景园林设计案例。基于对历史分期和变革内涵的研究，一系列里程碑案例被重新诠释。这些世界范围内极具影响力的后工业景观案例作为风景园林理论与实践相融的典范，揭示了后工业区历时性变革中的关键因素。

3.1 西雅图煤气厂公园

西雅图煤气厂公园是后工业景观初现变革阶段的首枚案例，标志着世界范围内“工业废弃地转向城市公园”成为一种明确的景观模式。以跨学科实践为导向，设计师理查德·哈格首次聚集了不同学科的专业技术人员。在与化学工程师理查德·布鲁克斯（Richard Brooks）的合作中，他们发现了地表除污方法，即通过翻耕锯末、灌溉污水淤泥和其他有机物来激活本土微生物（图3），利用非常规技术手段解决了工业废弃地的土壤污染问题。作为首次尝试生物修复技术的后工业景观案例，它证明了受污染土地可以在较短时间内得到修复和再生。总之，这一项目揭示了后工业景观探索初期，一个勇敢的研究者在该领域所付出努力的最显著成果。

3 20世纪70年代初西雅图煤气厂公园的生物修复工程

3.2 杜伊斯堡北风景公园

彼得·拉茨的杜伊斯堡北风景公园是后工业景观剧烈变革阶段的代表性案例，体现了景观变革在社会、法规层面的发展。

1）遵循场地历史轨迹，整个后工业区被一种野性的、反叛性的绿色所占据。由埃姆舍公园项目策展人提出的“工业自然”概念将人们对城市自然的感知与荒野美学建立联系（图4），是一种无法用传统园林美学来包容的气质。德国风景园林不再致力于强调自然完美无瑕的美学特征，而是在后工业区阐释社会审美价值的转变，出现了一种将工业遗存的崇高性与自然过程并置的风景园林设计手段。

4 德国杜伊斯堡北风景公园中的“工业自然”之美

2）遵循德国《联邦自然保护法》（BNatSchG，1976年），“景观”应具备“美学性、特殊性、多样性和稀有性”特征。通过风景园林师的“思想、内心、双手”三位一体地呈现出来，展现了设计师对场地修复和再生的热情，对物质世界的塑造和构形。

3.3 首钢工业遗址公园

首先，在结构性变革中，首钢工业遗址公园充分体现了景观成为调整区域结构、整合绿色空间资源、修复工业废弃地的结构性工具。通过整合首钢地区所依傍的永定河、石景山、三山五园等丰富的山水资源，构建以南北山水轴线为统领的首都山水文化生态公园，在区域尺度上完善北京城市公园绿色空间网络。

其次，该项目是自上而下生态主义思想指导下的城市再生与修复项目。在前期规划中，北京市城市规划研究院和首钢集团共同制定了全面的低碳城市发展与生态规划，使其成为中国第一个“C40正气候发展项目”，旨在证明城市能以气候友好和减少碳排放的方式发展。

3.4 米兰与上海的案例

在全球整合性变革中，韧性城市、健康城市等创新理念推动着后工业景观的多元化探索。其中，米兰城市“绿河”规划项目和上海杨浦滨江公共空间更新工程是城市面向未来可持续发展的先锋案例。

在米兰城市管理部门与意大利铁路局的共同开发下，新的绿色系统规划项目预计于2020年投入实施。这一系统被隐喻为城市的“绿河”，由斯蒂法诺·博埃里建筑事务所规划设计（图5）。项目通过环形绿廊连接米兰的7个城市火车站，整合了区域内大部分已转变为城市公园的后工业区，以实现空间一体化构思。大量被废弃的铁路货运场也被“绿河”连接，旨在创造联通城郊空间的新型绿色基础设施（图6）。

5 斯蒂法诺·博埃里建筑事务所提出的米兰“绿河”计划

6 法里尼铁路货运场空间更新

在上海杨浦滨江公共空间更新工程中，后工业景观被视为城市、自然、人、工业遗存和各种环境设计要素相互交织、流动的有机界面。通过景观的软性介入，连接黄浦江右岸北部与南部的新、旧基础设施（图7）。人们在强有力的工业构筑物上嫁接出可永续利用的城市景观内容（图8）；与此同时，以人为本的、丰富的绿色开放空间逐渐被赋予新的城市日常使用功能，后工业景观成为未来可持续发展的重要基础。

7 上海黄浦江西岸景观设计

8 作为历史纪念物的工业遗产赋予景观设计新的特征

4 结语

本研究试图对当下中国后工业景观发展提供一些思路。1）设计实践是检验后工业景观理论的途径，也是中国借鉴国际成功经验、创造更多标志性案例的主要方式，更是展现文化自信与地域景观特征的最佳机遇。2）在社会和法规层面，尽管理论研究视角下的西方工业废墟美学已被大多数风景园林师所认知，但仍须对具有中国特色的“工业自然”概念进行分析与凝练，社会层面的审美转向也亟待发生。在法规层面，中国须制定、发展更多与后工业区更新密切相关的法律和政策，使工业废弃地设计与建造更具规范性。3）在中国生态文明建设中，自上而下的生态主义思想具有明显的制度优势，风景园林师须更多地关注、发现其本质内涵，借助后工业区更新这一契机，为“美丽中国”建设做出贡献。4）面向未来的后工业区更新需要具有包容性、整合性的创新思维：不同学科、多种环境设计要素都可以为废弃地改造提供开放、多元的处理方式，其关键在于以景观为手段发展地域化的具体解决方案。

图片来源：

图1由作者绘制；图2、4、7~8由作者提供；图3由RHA提供；图5~6由斯蒂法诺·博埃里建筑事务所提供。

为了微信阅读体验，文中参考文献标注进行了删减，详见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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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编辑 王亚莺

微信编辑 刘芝若

微信校对 王一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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