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一年 | 经年以后会有回想
“
故事的开头真是难写的一塌糊涂。
反复斟酌无数次，想了无数个开篇，却还是觉得文笔拙劣，总是词不达意，倒不如信马由缰，随心写写。这世上，一千万个读者，心中便自会有一千万个世界。
“你好，我叫孙乐萌，是南京农业大学第18届研究生支教团的一员。”这是我在兵团说过的、写下的频率最高的一句话，也是我与教过的300余名学生都说的一句话。
在参加研支团之前，我曾是校青年志愿者协会的一员，大学生活的启蒙氛围，也正是从志愿服务开始。“志愿者”这个身份，总是我心中一个介乎神圣的信仰。就好像为了完成心中还没有实现的梦想，就好像为了给年少的情怀一个忠心的交代，就好像一个战士执着地履行义务和责任……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召唤着我，义无反顾的加入到研支团的队伍中。
白岩松先生在《关于志愿服务的几个思考》中谈过一个观点：我们都认为，服务对象应该感激志愿者，因为是志愿者帮助了他们。然而实际上，志愿者应该对服务对象表示感谢——谢谢你，让我有了志愿服务的机会，让我获得了成长。
志愿者不是居高临下、热情过度的施舍者，而是互助互爱精神的受益者。我很感谢这次经历，更感谢服务地的每一个人。
”
怀着一颗教主课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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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代兵团人的血汗在大漠戈壁建立起一座座城市，我所在的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第七师师部奎屯市就是其中之一。在这里你看不到荒无人烟的原野，也没有真枪实弹的军队士兵，只有一派欣欣向荣的繁华景象。
我支教的学校是一所中职学校，而中职学校却是头20多年不曾出现在我认知范围内的存在。我不知道我的专业在职业技术学校能教点儿什么，也不知道很多人口中打架闹事“小地痞”样的学生我该怎么应对。毕竟，我只是个刚刚一米六出头，一心安安静静画图的学懵啊。
一开始我很开心，因为我如愿以偿地担任了语文老师。第一次写教案，我洋洋洒洒的准备了满满两大页。语文书上密密麻麻的笔记就像一个准备高考的学生写的。
可学校突然通知我：对不起，语文老师人数够了，这是你的新课表。彼时，我刚拿到语文课本2天，还发了朋友圈公告天下，这也太尴尬了！更尴尬的是，我的新课表上写的是“职业生涯规划”和“计算机”（而后还有一门“职业道德与法律”让法盲的我傻了眼）！我满怀壮志，却要教这种非考试科目。我拿着课表，当时就红了眼圈。这种课我怎么教，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学生们，这课不用听吗？
一个刚毕业、毫无找工作经历的人，要给一群十六七的学生讲三年后他们如何找工作，我觉得，挺扯淡的，更何况学生们还不感兴趣。宣传媒体中常说，在支教的地方，总有一双双渴望知识的眼睛和向往外面世界的心……这些讯息，都敌不过骨感的现实。中职生对知识没有那么热烈渴望，对外面的世界和未来的人生也没有那么多期盼和向往。
但是，我教了两批、300 多个学生后就发现：不是学生们不渴望，而是从来没人去给他们点亮一个未来的希望，告诉他们未来的人生可以很丰富精彩。
所以我教的课不是没有意义的！我对自己的这个认识兴奋不已，原来我可以给他们带来一些好的东西。
前段时间电影《摔跤吧，爸爸》热映的时候，我把这部意义深刻的电影带到课堂上和学生分享。由于任课班级太多，我开玩笑说“这部电影我陪着学生连看了九遍，我可能快会说印度语了！”
中职生在普通大众眼里会是一个怎样的群体？冷漠？顽固？没有追求？但当我把《摔跤吧，爸爸》带进课堂的时候，我的学生变得很专注，随着情节带来的紧张或惊喜的情绪真切地刻在他们脸上。女主角历经失败重新奋起的比赛场景一幕幕走过，下面就会不时地爆发出“哇！哇！哇！”的惊叹声，最终女主一个漂亮的逆袭赢得比赛，裁判哨声“嘟”地吹响，画面里是观众席热烈的掌声，而教室里同步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一瞬间的欢呼雀跃就像他们身临其境，历经了主人公的辛酸与奋斗。
结束后，学生们脸上都带着满足的笑容久久不愿离去。我秒叹一句“我竟不知什么时候我的课堂比体育课还吸引人了！”之后回到办公室，我一摸后背，其实，在他们惊叹和鼓掌的时候我也不自觉地被他们带入情境，即使看了九遍，我依旧被学生的专注和激情所感染震撼而汗湿了整片后背。
由于对这个电影观摩印象深刻，后来我在公开课讲课时引入这个影片举例来证明课本知识，学生就能迅速与我互动，快速理解干涩的知识点，表现的诚然像一个普通高中里学业出众的学生。
很多时候，我都期望我所担任的这门德育类课程不只是老生常谈的大道理，要带给他们起码一丁点儿的价值观和熏陶。他们从一个不知兴趣爱好，不会做梦，甚至不会作自我介绍的仿佛远古时代而来的懵懂少年，慢慢进化成能够勇敢地站起来表达自己，说出像“想要买一套房子”，“想要给父母做饭吃”这样简单的心愿的人。后来，他们能写出满满的职业生涯规划书，很多人敢于做梦、敢于追求的信念透过笔尖，写在纸上，就像一个对未来的承诺。期末时，这样坚定又细致可行的规划书垫在我手中，我真的感受到梦想沉甸甸的重量。
我在最后一堂课上笑着告诉他们：“你们所写的职业生涯规划书，写的真好，甚至不输给一个大学生的水平。”不是说了么，有梦想谁都了不起。
一个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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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我辅导一名学生参加比赛，无意中得知她的身世经历，加之辅导几个月下来的接触交流，我和这个姑娘成为了朋友。对，差不多是那种你和同学舍友之间互动的朋友。每次姑娘在我的朋友圈下面留言拍马屁喊我“女神”的时候，我都很厚脸皮地受用。
姑娘曾经告诉我，她的梦想是好好努力，考上大专。对于一个中职生来说，这是一个很实际的目标，但她还不懂得如何去计划。无论怎么说，靠自己的努力去追求更好的生活，是值得尊敬的。
很久之后的一天，姑娘和同学发生了矛盾，而矛盾点其实源于姑娘的见义勇为。姑娘身上有几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气，自然也就多了侠气之下的那份倔强。行为方式错误，但坚持认为自己原则没错，于是，挺直了腰杆绝不服软。后来，我跟姑娘聊：“不管你出发点如何，但你行为错误就是错误的一种，错误不分几个，犯错就是犯错。你现在犟成一头牛，有没有考虑过值不值得。被你帮助的朋友是不是也能像你那样重情重义？你要考大专，你要为家人努力，这才是你的人生。你以后要遇到的事情太多了，不能让这种小事成为牵绊你的理由。你要是始终明确自己的追求，就不应该因为钻牛角尖，站在办公室吹冷风。”我话还没收尾，那个刚刚还脊背如铁的姑娘早就泣不成声。
年少的冲动和热情都是好面子的，有了一个台阶和指引，姑娘就又变成了那个潇洒快乐，一往无前追求梦想的姑娘了，真好。
班主任是个好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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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写了这么多字，我还是有一个关于班主任的故事不吐不快。细细算一下，一年下来，我一共经历了三个班的班主任工作。其中两个班分别是一周带班时间，都是成型的老生班，是一群不太操心又特别贴心的学生。而最长久的一次班主任，是这一学期带的一个新生班。接任务是临时的，在今年2月底零下20多度的天气里，我和这群军训的“猴儿”打了照面。
这是一群“上窜下跳”，头一个多月几乎每天大大小小惹事不下五次的“猴儿”。大到打架破相、抽烟被抓，小到丢了军训帽子、身体不适。课堂之外的生活，我全部“托付”给了这群“无知无畏”的少年。每天晚上不在学生宿舍待到11点半，好像都不是我这个新生班看起来好欺负的班主任的作派。后来一段时间，我同时代理另外一个老生班班主任，两个班同时火力全开，也一度导致了我开始怀疑自己。
我一直讲着“我要炸了，我要炸了，我要炸了！”
我的学生跟我顶嘴，我只能仰着脖子瞪着眼睛教训这个180+的男生，却不管用，我一直就吓唬他“你再这样就叫你家长来，你再这样就叫你家长来！”后来，我成功收服了几个“刺儿头”，而这些“小弟”们每次都一口一个“老大”叫着。有别的班男生调皮，他们都会第一时间站出来说“我告诉你，别欺负我老大！”。这让我颇为骄傲。
“小弟”中的头号种子选手曾经是我在班级里第一个训出教室的人。在后期的接触和了解中，我开始意识到这个学生是一个重感情、做事机灵的人，是一个可塑的学生。某次他犯了个错被逮到，我就抓紧这个天赐良机把他叫到办公室谈话。在他进门惴惴不安地接过我送的糖果之后，我开始跟他聊天：聊过爱好，聊未来的打算，聊他来上学的初衷等等，他逐渐放下了戒备。一系列的铺垫之后，我切入正题：“我一直相信，爱妈妈的孩子都会是好孩子。每天回到家，桌上是妈妈做好的饭菜，我会觉得无比的幸福。难道你不觉得吗？这些细碎却美好的细节，如果你辜负了，心里真的好受吗？作为孩子，我们是父母心中对未来唯一的期待和依靠。你现在这样，能够给家人依靠吗？你是男孩子，要先对自己有担当，将来才能担得起家庭，才能给家人庇护。”
一个身高180的大男生从不住地点头，慢慢到头越来越低，最后不好意思地笑笑跟我说“老师，你快别说了，再说我就要哭了。”一个心中有情感，会愧疚的人，一定是可以再塑的人。我庆幸没有用世俗的眼光审视他，没有放弃他。我想要抓住他内心柔软温暖的那个角落，把阳光透进来。
这个还会有些冲动任性，却也不忘课堂内外时不时冲出来“护老大”的大男孩，在我快要离开的时候一心想带我看看当地热闹的夜市，却因为身体不适耽误而在家赌气难过；在我交接班主任的时候，制止我继续跟他交代新班主任的事情，仰着头看天花板，终于红了眼眶。
大约是临行前一夜的话里蓄了一年满满的情绪，所以，总是讲也讲不完。这样的故事会有很多，以后的故事也会更多。但这一年是独一无二的。
此间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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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前，我是和他们一样年纪的少年，可能眼光清澈，奔跑如风，不计未来，以梦为马，纵歌繁花，痴想看遍这世界，走过最遥远的一端。最终日子会落地开花，你会活出你想要的样子。
我从来不怕前途未卜，我想你们多年之后能一样有理想，有情怀，有道德，有准则，有信仰，有勇气……这些故事里，经年以后必有回响。
最后的最后，我得对曾经真正真心诚意待我的每一个长辈、朋友、学生献我最钟爱的五月天的词：“那一天，那一刻，那个场景，你出现在我生命。某一天，某一刻，某次呼吸，我们终将再分离。而我的自传里曾经有你，没有遗憾的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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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孙乐萌
照片｜孙乐萌
整理 | 王子龙
编辑丨猫眼新媒体工作室 郭子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