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会和《照夜白》：漂洋过海来看你
之前画事君写过一篇推送，介绍米国最近的一个超级古画展览，天涯海角也要去看，那就是大都会亚洲部的百年纪念展，这个展里面，有牛哄哄的韩幹《照夜白图》，以及钟繇的《灵飞经》…【戳这里看之前的推送】
然后最近画事君就去了一趟米国，为了看这个展览。办签证的时候，签证官问我说，你去米国弄啥嘞？我就拿着照夜白的图片给他看，说我要去大都会看这张画。
签证官拿过去看了一会儿，说，真好看。然后我的签证就通过了。
这个故事被我发在朋友圈，一个朋友告诉了大都会博物馆亚洲部研究员史耀华。我去看展时见到他，他对我说，这个故事太好了，你应该让那个签证官也办一个签证，回美国来看看这张画。
第一次见到《照夜白图》，是美国时间下午三点，北京时间凌晨三点。或许是因为时差的关系，我竟然双腿发软，在展柜前的长凳上坐了一会儿，才敢上前去看。
史耀华先生开玩笑说，这是你的“签证”，见到它有什么感觉？
我说，天啊，我说不出话。
这次，我真的觉得民国画事的读者非常幸运，因为画事君请到了史耀华先生来帮大家做了一个非常平易近人的导览，请他来讲讲这次非常赞的展览。
在讲解的过程中，我发现，史耀华先生的视角非常本真，回归到画和艺术，艺术和时代的本身。而我们这些偏专业的视角，则习惯了庖丁解牛式的解读，一上去就是线条，笔墨，把好好的画切割成零件，已经忘了艺术本身的目的是什么。
艺术的本身目的，不是研究，而是欣赏。请你欣赏，世界上那些美得高级的创造。
▲ 天气很好，画事君步行经过纽约中央公园
▲ 画事君来到大都会门口
▲ 走到亚洲部展厅门口
▲ 进入唐代展品部分
▲ 看到了《照夜白图》
大都会亚洲部百年书画特展独家导览
策展人——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亚洲艺术部助理主任史耀华
▲ 唐 韩幹《照夜白图》，750年，30.8 x 34 cm
史耀华：这（照夜白）是你的“签证”。
画事君：对对，我的签证。哈哈。
史耀华：你现在是什么感觉？不远万里，对待明星的感觉？看到蒙娜丽莎的感觉？互联网的世界，你肯定看了很多大图，现在看到原作的感觉是什么？
画事君：没有网上的大图那么高清，感觉和图片还是不一样，有时代的气息。而且看到乾隆疯了一样盖了20多个印章……
史耀华：对对，他是真的很爱这张画。
画事君：可以大致介绍一下这个展览吗？
史耀华：这是为了我们的亚洲部成立了100周年而策展的，庆祝过去100年收藏的过程。大多数的精品都是从1971年入馆的。这个展览有8个展厅，展出大概50件展品，我觉得不够，于是分为两期。
你现在所看到的是第一期，从韩幹的照夜白开始，唐、北宋、南宋、元、明、清的顺序，包括宋元佛教画，元早期，明早期，明宫廷，清到乾隆。
因为有两期，很多作品都会改，但照夜白不会，是我们观众要第一件看到的作品。它很重要，很古老，艺术价值高，历史价值高，所以我们从这件藏品开始。
史耀华：这件作品，方形的一张纸，是唐代的，一匹马95%都是墨，但是也设色，眼睛有一点点红色，你可以感觉到它是一匹千里马。
史耀华：很多题跋、很多印章、有唐代美术史家张彦远的两个字彦远，也有南唐李后主的韩幹鉴定的“韩幹画照夜白”，他是第一个人，没有更早的，也没有艺术家的落款。
画事君：题跋和章真的很多。
史耀华：最原来就是这张方形的纸，后来你可以看到他慢慢的经手、出手，越来越多的收藏家盖章、题跋、题引首，包括清乾隆皇帝。南唐的李后主也在这里题字。在他之前，唐代的张彦远，中国最早的美术史家之一，也提过他的名字，包括米芾。画的后面的跋纸，有些是四世纪到十八世纪的题跋。
史耀华：没有，也没有重裱。
画事君：因为我有听说它的品相收到了损伤。
史耀华：但是作为唐代的纸本，它的状况已经是不得了了。很多人已经看过大图，我们把手卷放到这样的玻璃展柜，让大家感觉从图像变成一个实物，让观众感受它的器物性，立体的。它最重要，所以我先把它放在第一个。
▲ 史耀华在微信朋友圈发图，证明照夜白是有尾巴的。
▲ 唐 传钟绍京 《楷书灵飞经》册，20.8x8.9cm
▲ 画事君看到“一旦失所在”这五个字时，有一种心神荡漾的感觉。
画事君：对，我们有一个说法，看到这个小楷就不要学小楷了，因为没有办法超过它。
史耀华：对~对~对~真的是写的太好了。唐代书法的特点，让人想到“法”这个字，他是很有力量也很稳定，从上到下很稳定，在左边右边会有点高，有点低，但基本上是很稳定的构图。
▲ 五代/北宋 佚名《乞巧图》轴，161.6x110.8cm
▲ 南宋 佚名《明皇幸蜀图》轴，113.7x82.9cm
史耀华：这个空间都是和唐代有关系的，照夜白是玄宗最喜欢的一匹马之一。明皇幸蜀图是唐玄宗逃难的故事，而乞巧图是关于他的妃子杨贵妃的故事。还有这匹唐代的陶瓷马，我把它们组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唐代的空间。
▲ 进入宋代展品部分
▲ 北宋 佚名《仿范宽山水图》轴，166.1x104.5cm
▲ 北宋 李公麟《孝經圖》卷， 21.9 x 475.6 cm
▲ 北宋 佚名《睢陽五老，畢世長像》冊頁，40 x 32.1 cm
史耀华：有一张肖像画，只是五分之一，叫做睢阳五老，它20世纪初被分开，有两件在耶鲁大学博物馆，两件在弗利尔美术馆，还有一件在我们这，上面有北宋的题跋。
宋代的人像，非常少。这件东西的历史和艺术价值很高。但是画面因为氧化有一点暗，为了给人看他的脸被画的这么好，我专门做了一个放大的卡片，挂在墙上。
画事君：是的，这是中国画脸的写实的方式，和西方不太一样。
▲ 北宋 黄庭坚《草书廉颇蔺相如传》，33.7 × 1840.2 cm
▲ 黄庭坚草书写的不如行书好，但这些笔画间的开张，还是能看出他的气势撼人。怪不得他能自豪地说，吾字不可学，学之辄笔软。
▲ 大都会的展签释文非常人性化，根据作品草书的内容来进行释文的排版，让观众可以更加容易地对号入座，得知书法的内容。
画事君：还有一件我刚看过，《诸上座帖》。
史耀华：对，石渠宝笈有展出，而且我发现它们的用纸是一样的，偏黄偏红，而且很滑，你可以看到这个墨全都在表面上，没有吃进去，有一点像董其昌，但是这一件我们可以感觉到，北宋人写草书，也喜欢这种滑纸。
画事君：你喜欢他的草书还是行书？
史耀华：都喜欢！感觉是两个人写的。
画事君：我特别喜欢黄庭坚的行书，有力！
史耀华：对！这卷草书我们没有全部打开，第二期我们会展出它的后半段。
▲ 点击图片放大可以了解到中国传统颜色的实物。
▲ 北宋/金 傳黃宗道 舊傳李贊華《獵鹿圖》卷，24.6 × 78.9 cm
▲ 鹿的动感流线不亚于奔驰汽车。
▲ 跋的部分说明了这张画是旧传李赞华所作，李赞华是宋代一个专门画狩猎题材的画家，之前写过一篇《破案式解读宋画四猎骑图》，就有介绍过他哦。
画事君：哈哈从张大千那里买古画是有点恐怖。
史耀华：对。所以你在这里，可以感觉到北方的美感，金朝的山水画。蒙古早期的书法等。比如耶律楚材这件书法，全世界只有一件，就在我们馆。
▲ 元 耶律楚材《行書贈別劉滿詩》卷，36.8 x 283.8 cm
1218年，成吉思汗打击金的时候，他邀请耶律楚材到他的面前，说哎，我打击金，原来你是辽的皇族，你应该很高兴。耶律楚材他说，按照孝道我不会高兴的，因为我的爷爷和父亲都是金的忠臣，我怎么高兴？成吉思汗很喜欢，邀请他做谋士。所以耶律楚材就做了一段时间成吉思汗的谋士。
成吉思汗一到一个新的地方就会杀人，耶律楚材劝诫不要杀人，要得到他们的税款，所以要开一个税制。他的书法也很有力量的，因为耶律楚材个子很高，两米多高，长胡子到这（肚子），所以他是很浪漫的一个人物。看他这幅唯一现存的字，可以感觉到他的力量，笔力。
画事君：我觉得这张画很神奇，猛一看像素描。有点找水分的感觉，两边是干的，然后一道水铺开。他有画出叶子肥厚的感觉。
史耀华：你可以感觉到这个人的思维方式不太一样。和我们所想到的文人也不太一样。
▲ 南宋 赵孟坚《水仙图》卷，33.2x374cm
画事君：很美的团扇。
史耀华：你看他的画很小，里面的山景也很小。有一个学者，一个书童，他们在看月亮。透过梅花看月亮，所以他很诗意，很高雅。在扇面的背面，会有皇帝和皇后写的字，在他的旁边有宋高宗写的字，南宋的第一个皇帝，也有杨皇后杨妹子写的字。这些是早期捐赠的，宋理宗我们大都会有五件。而且他的书法也有影响到赵孟坚等人。
▲ 南宋 馬遠《月下賞梅圖》團扇，25.1 x 26.7 cm
▲ 举世闻名的马远。
▲ 南宋 夏珪《山市晴嵐圖》冊頁，24.8 x 21.3 cm
▲ 仔细看夏圭的皴法，发现即便是马一角，夏半边的所谓半壁江山，南宋气象，其实也是硬硬朗朗，充满骨气的。这种力感，是我觉得最突出的宋画的时代精神。
▲ 南宋 楊皇后《楷書瀹雪凝酥七絕》團扇，23.5 x 24.5 cm
▲ 南宋 理宗趙昀《行書北宋梅堯臣 依韻和資政侍郎雪後登看山亭詩》
團扇，
25.1 × 25.1 cm
▲ 宋词和宋瓷，都是宋代伟大的精神遗产，彰显一个优雅的时代。
▲ 南宋 趙孟堅《行書梅竹詩譜》卷， 34 × 353.1 cm
▲ 南宋 佚名《騎驢圖》軸，64.1 × 33 cm
▲ 这位没有留下名姓的艺术家，却很好地学到了梁楷的大写意人物风格。
▲ 南宋 傳直翁《藥山李翱問道圖》軸，31.8 x 84.5 cm
史耀华：这里是宋元的佛教艺术，这里的画事中国画，但都是日本裱的。所以这里我有机会策展一个“国际化”的宋元佛教画展。
那时候佛教也是“国际化”的，不只是人，画也在世界跑来跑去。所以我利用这些装裱，这些画，来把新的故事讲出来。
总有人认为在现代之前，中国和日本都关掉了，是分开的，不是公开的，我们从这些东西来证明那时候国家之间的交流和开放。
▲ 南宋 佚名《阿彌陀如來圖》軸，135.9 × 58.4 cm
▲ 元 李堯夫《蘆葉達摩圖》軸，85.7 × 33.8 cm
史耀华：这张就是很有代表性的 你看他的墨淡的几乎看不到的。这是故意的，并不是因为它保存得不好，他要让你感觉到佛教的意思，就是“你以为你看到的东西不一定是真的”，还是一定不是真的，所以他是通过视觉的方法来解释佛经里面的概念。
▲ 宋代的佛像也是淡淡的天青色，非常优雅。
史耀华：元代主要以文人画为主。
这个赵苍云是一个孤本。他是一个很有创造力的文人画家。他的墨色很有多样性，题字也很有想法。
画事君：他用字隔开一帧一帧的画面，像默片一样。卓柏林的电影。
▲ 元 趙蒼雲《劉晨阮肇入天台山圖》卷，22.5 cm x 564 cm
▲ 赵苍云的这个卷子，可谓是中国古代的连环画。
画事君：这张图还有吴湖帆临的一个本。我好喜欢这些马。
▲ 元 赵孟頫、赵雍、赵麟《吴兴赵氏三世人马图》，30.2 x 178.1 cm
▲ 元 陸廣《丹臺春曉圖》軸， 61.6 x 26 cm
▲ 元 倪瓚《秋林野興圖》軸，98.1 x 68.9 cm
画事君：他基本不画人，说“当世安复有人”？是一个特别高傲的人。
史耀华：这是一个早年的作品，所以我们可以透过这个作品看他学习的过程。
▲ 元 張遜《石上松花圖》軸，90.8 × 42.5 cm
▲ 我好喜欢这层层的点苔。
▲ 元 方從義《雲山圖》卷，26.4 x 144.8 cm
画事君：这是王季迁的收藏。
史耀华：对，这是1937年，从王季迁的手里买来的作品之一。局部很像南宋的扇面，但是越来越抽象。
画事君：有点像镜头的景深，远的地方就模糊了。
史耀华：是的，非常现代的视角。
▲ 元 周東卿 《漁樂圖》卷，30.8x 593.7 cm
画事君：很现代。
史耀华：对，你会发现他的角度不断地在转变，一会儿是从上面看鱼，一会儿也可以是在水池里。
▲ 元 吳鎮《蘆灘釣艇圖》卷，31.1 x 53.8 cm
▲ 元 盛懋《秋林漁隱圖》團扇，26.7 × 33.7 cm
▲ 元 盛著《秋江垂釣圖》團扇，25.9 × 27.5 cm
▼ 盛懋是盛著的叔叔，这是一对叔侄画家，风格和水平都极其相似。但是画事君发现，材质似乎不太一样。叔叔的绢明显要比侄子的细腻许多，织法也不一样，这是什么原因呢？大家可以讨论一下。
▲盛懋作品材质局部
▲盛著作品材质局部
▲ 元 羅稚川《古木寒鴉圖》軸，132.1 x 80.3 cm
▲ 元 王冕《墨梅圖》軸，113 x 50.2 cm
▲ 大家都学过那篇《王冕学画》的课文吧，他的梅花真的是让人心驰神往，仿佛枝头有淡淡清风拂过。正如他的那首诗：吾家洗砚池头树，个个花开淡墨痕。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
▲ 元 唐棣《摩詰詩意圖》軸，128.9 x 68.7 cm
▲ 这些树枝的画法还是有宋画的遗风。
▲ 元 佚名《蓮花圖》軸，141.6 x 67.9 cm
▲ 你不会想到在大都会参观宋代展厅的时候，会有一个门通向天井，而天井里是一个中国传统江南文人庭院和厅堂。
▲ 据说门和窗都从中国运来。
▲ 要不是“院子”里的黑人馆员和白人观众，我差点以为我在江南。
▲ 厅堂里也保持了传统文人的摆设方法。（但是炕桌的方向好像不太对）
▲ 有一对白人夫妇凝视了一会儿后小声赞叹，beautiful。
▲ 他们把传统中国建筑的结构图也做了标示。
▲ 充满阳光的天井上，是一个金字塔形的玻璃天窗，上方是曼哈顿的蓝天，白云迅速流过。
下期，我会跟大家分享这个展览明、清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