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体》改编不得吗?
网飞版《三体》自上映以来,就引发了国内极大关注和争议。争议的主要焦点之一,是这一版对原著的大量改编,例如背景放在了英国,而主角罗辑干脆变成了黑人Saul,而所有这些,最终都会归结为一个问题:相比起早先的腾讯版,网飞版到底好不好?
这一点已有太多人讨论过,但显而易见地,讨论完谁也没能说服谁。当然,“趣味”的问题本来就很主观,因为很多人理解的“好”,其实没什么客观审美标准,只不过是“我喜欢的那个就是好”——至少,要让人承认“我喜欢的那个,其实不好”,可以说是反人性的。
但在简体中文网上,这个问题还有棘手的另一面:太多人是不可能承认网飞版好的,只因那是国外翻拍的。这些热情的民族主义者通常抱有矛盾的心态:一方面,刘慈欣的科幻小说能输出到海外,那当然是值得骄傲的大好事;但另一面,这个大好事又不可能是好事,因为它不够“原汁原味”了。
问题就在这里:关键不在于网飞的改编好不好,而是无论怎样的改编都不可能让他们满意,因为从根本上说,他们所期望的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中国的文艺作品对外输出,但仍全然按照国内观众的口味来制作,甚至制作方不是中国公司就是原罪,那当然就没什么可谈的了。
就此而言,这些人是不可说服的,因为他们的审美趣味是由政治立场决定的,且抱着一种顽固的一元价值观:凡是偏离原著的,都是低劣的、错误的、不正宗的,而“正宗”的必然在“我们”这边。
实际上,这是正统论的当代变形,在中国有着极为深厚的社会心理基底。我很早就注意到,周围人对日本、韩国、越南这些受中国文化影响的国家有着毫不掩饰的优越感,嗤之以鼻地嘲讽他们不过是学了一点中国文化,加上本地元素,拼凑出一个奇奇怪怪的低劣版本,跟我们的当然没得比。
既然如此,那么改编版本的好坏根本不是一个可待讨论的问题,因为对这些人来说,答案是早已知道的——不正宗的怎么可能是好的?只有先承认大前提(“海外的改编、变异也有可能是好的”),才能讨论小前提(“网飞版的改编好在哪里”),否则是没有意义的。
像这样的争论,在国内当然也不是第一回了。2018年,澳大利亚广播公司推出根据《西游记》改编的《猴王传奇》(Legend of the Monkey),在宣布开拍时就引发轩然大波:全剧四位主角的扮演者没有一位是华裔,唐三藏(Tripitaka)和沙和尚在剧中竟然都是女性。
这让很多中国人无法接受,纷纷谴责这是“恶搞”,因为这一设定太离经叛道了,就好像一道中国菜端上来,吃在嘴里只是西餐的味道,说不出的古怪。习惯了中国菜的胃太保守,以至于无法承认这也是“创新”。
倒是豆瓣上该剧的条目下有一条高赞评论还比较豁达:“你当它是《西游记》,这就是我们文化输出的成功案例;你不当它是《西游记》,这就是部还能看的魔幻剧。何必苛求符不符合原著的设定。”
确实,我们要勇于承认一点:在文化传播史上,变异而非继承才是正常现象,特别是民间故事,根本没有哪个才是唯一正确的正统版本,每个地方都可以根据自己的需求进行改编。
民俗学家Alan Dundes在《用精神分析学解释小红帽》一文中说:
变异是民俗学的一个关键概念。[……]民俗具有各种各样的存在和变异的特点,在明显的对比之中,它甚至是处于一种流动的状态。民俗中不存在一个单一的文本,只有一些文本。
著名的灰姑娘故事,有一些人相信起源于唐人笔记《酉阳杂俎》,女主角叶限没有南瓜马车,遇到的也不是王子;在欧洲的最早版本中,水晶鞋也不是水晶做的,是法文本里毛制的鞋(Vair),英译时误作水晶(Verre)。在斯拉夫的版本中没有舞会情节安排,但对一个帮助她的动物很感兴趣;在德国版本中则相反,且对那些超自然的神秘元素更感兴趣——如教母、母亲坟墓树上的鸟等等。
别看中国人那么难以接受自家的经典被改编,但对于外来文化的中国化,倒是津津乐道。河南坠子《耶稣娃》有个选段,前些年火爆全网:
冬至过了那整三天,耶稣降生在驻马店。三仙送来一箱苹果,还有五斤肉十斤面。小丫鬟手拿红鸡蛋,约瑟夫忙把饺皮擀。店小二送来红糖姜水,喊一声:玛利亚大嫂,你喝了不怕风寒。
狭隘的心灵
外面有多危险?
对莫言的攻击是可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