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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清华大学心理学教授彭凯平:如何在高压社会中获得幸福 | 周末读书

2016-09-11 狄德罗 赛先生



彭凯平教授是清华大学心理学系主任,中国推广积极心理学的第一人。今年七月,他出版了《吾心可鉴:澎湃的福流》一书,向课堂以外的广大读者分享一条走向幸福终极状态的道路。在本期的《周末读书》,赛先生专访了彭凯平教授,邀请他谈一谈积极心理学和我们的生活。该书现在赛先生微店发售,购买请戳“阅读原文”。


采访  狄德罗

赛先生:里约奥运会刚闭幕不久,运动员们总是要争取尽可能好的成绩。但我注意到,你在新书《吾心可鉴:澎湃的福流》中讲到了一些违反我们日常认知的现象,比说你说运动员得铜牌往往比得银牌更开心,这是什么道理呢?

彭凯平:现代心理学认为,我们的心理活动都是社会比较的结果,比较的角度和方向不同,对自我状态的评价也不同。铜牌选手是跟第四名比,差一点就没拿到奖牌,但最后得到了,所以他感到快乐、积极、兴奋。银牌选手往往和第一名比,差一点就是金牌,所以他感到懊恼、气愤、失落、伤心。

赛先生:你还提到恋爱时分手对男性的伤害更大,可是我们平时不都觉得女生特别容易受伤吗? 

彭凯平:过去,我们有一个错误的认识,就是觉得只有女人讲感情讲关系,其实男人一样讲感情讲关系。大量的心理学证据表明,男性在男女关系/夫妻关系中获益是最大的。结了婚的男性比不结婚的男性平均多活七年,而结了婚的女性比不结婚的女性最多多活两年,这说明男性在某种程度上对关系的依赖更强烈。有证据表明,男性丧偶后,自杀概率提高了八倍多,这说明男性依赖于女性建立关系的能力,需要女性的心理支援保障。丧偶以后,男性突然失去稳定的关系,又很难再找到其他的支持,所以配偶离世对男性的打击是非常大的。

第二,从竞争的强度来讲,男性面临的同性压力也远远大于女性。从进化的角度看,男性追求的是广泛散布精子,那么自然也就面临激烈的同性竞争。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纸,男追女隔重山”,可见男人要寻找一个女性伴侣要花费很多的功夫,女性找男人就相对容易些。这就是生物学上的同性竞争压力造成的。

赛先生:关系的破裂总是一件令人痛苦的事情。那你能从积极心理学的角度来谈谈我们应该怎样经营我们的婚姻吗?

彭凯平:积极心理学已经发现,婚姻成败的关键之一是夫妻之间的沟通,包括沟通的方式、方法和内容。许多人婚后就不再谈情说爱了,在一起只谈事情、谈困难、谈挑战和计划,却不像恋爱时那样谈感情,但即使已经是夫妻,也还是要说一些甜蜜的话、支持的话、欣赏的话。另外,许多人婚后谈话的内容正面和负面的比例逆转了,谈恋爱的时候说好话远远多于批评的话,但是结婚以后说批评的话远远多于好话。

其次,我们在某种程度上没有意识到爱是要经营的,也就是说爱情、婚姻也是一个事业,你得有一个心愿,一个志向:“我们俩人要一起过下去”,这样你才会认真地去做,去把婚姻当做长期的事业来经营。

最后,爱的技巧也很重要。比如说如何调情,如何肢体接触,握手、拥抱、亲吻、性生活……我们中国人都没学过,或者从色情作品里偷偷摸摸学一点,有很多是错误的,只是性欲的,不利于感情的发展。


彭凯平

赛先生:说了好些积极心理学的例子,积极心理学到底是什么呢?

彭凯平:积极心理学是心理学领域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兴起的一个新的思想理念。就像人本主义呼吁心理学家和社会大众关注人本身,积极心理学则呼吁我们关注人的积极心理,包括幸福、快乐、道德、审美、毅力等所有人类的积极的心理活动。因此,这不是一个横空出世的新学科,它也不算是新的研究领域,而是一种理念,其根基还是心理学,只要是研究关注和人类的积极心理体验相关的领域都可以叫积极心理学。

赛先生:什么都往积极了想,这听起来会不会有点像阿Q精神?

彭凯平:很多人以为积极心理学是一种自我安慰,其实这是一种简单粗暴的望文生义。阿Q精神是一种特定的心理防御,有三个很重要的特点:一是否定现实,不承认存在问题;二是臆想现实,编造事实;三是无所作为,不对现实做任何改变。而积极心理学恰恰相反,它要求我们直面现实生活,认识人类的正面心态,也接受他人的负面心态,然后去认真地、积极地实践。积极心理学讲求的是有所行动,这和阿Q精神是完全相反的。

赛先生:那积极心理学又算不算是鸡汤呢?

彭凯平:我认为积极心理学在某种程度上就像阳明先生讲的“良知”,就是去体验、发扬人类的积极心理过程,去相信人性是善良、可贵的,能够创造奇迹的。如果能做到知行合一,良知就会产生正面积极的生活效应、工作效应和社会效应,人在态度上、身心状态上、行为力量上都会变得更加正面、积极、强大。

但是,它的主要作用还不是帮助个体立马得到心灵安慰,所以不是心灵鸡汤。积极心理学是一个科学研究领域,它的应用不仅需要个人的修行,还要看客观环境的影响。所以不要把积极心理学当成解决问题的灵丹妙药。我反复强调,它是一个理念,不是一个技巧,不是一门功夫,不是专门救治病人的灵丹妙药。

赛先生:这么多年来,你一直致力于推广积极心理学,在这个过程中你觉得最大的阻碍是什么呢?

彭凯平:最大的阻碍是文化的阻力。我们中国人比较讲职位、功利、效果,不太关心自己的身心状态,不太关注心灵体验,不太欣赏“修心”这类听起来就很虚幻的事情,而其主要原因就是文化的障碍和文化的阻力。

第二,中国心理学界对积极心理学并不重视,因为它的观念和思想与传统的心理学不一样。到目前为止,中国心理学会都没有成立积极心理学分会,说明他们还是有一些怀疑。正因为不了解,所以觉得更像心灵鸡汤,不像科学,甚至有人认为是邪教,这都是无知造成的错误认识。那么,专业心理学家不愿意推广积极心理学,社会就很难普及。所以我感觉到孤独,因为学术界不积极。

第三就是,我个人感觉体制对这个思想不太关注,所以基本上没有来自教育部、政府部门的支持。虽然媒体和领导人经常表态支持,但是没有实际上的支持行动,倒是民间和社会资本对积极心理学很关注,很支持。

赛先生:那么积极心理学在当下的中国到底有什么价值呢?

彭凯平:我们中国古人早就知道,世上无心外之物,世上无心外之理。换句话说,你做任何工作一定要诚意尽心,也就是从我们的认识,从我们的思想,从我们的精神状态开始。现在,我们已经到了一个相对富裕的阶段,中国再也不是一个贫穷的国家,中国人民已经解决了温饱问题,现在要解决的是自己发展的问题,如何过得更好。当我们只是要求活下去,心理学的知识可能没有什么用,但如果我们想活得更好,心理学肯定是有意义和价值的。所以,积极心理学是历史的需求,是适应历史发展的产物。“出来混总是要还的”。我们搞了这么多年的经济建设,现在必须直面经济发展带来的人心浮躁、焦虑,对前途迷茫,对生活意义感认识不足的问题,所以这是一个历史性的话题。

赛先生:你是说积极心理学是历史的必然吗?

彭凯平:对,它是不以意识形态,不以民族特性,不以政党意志为转移的。所有国家在人均GDP大幅提高之后,都会出现关注心理需求的问题,所以现在心理学在中国变得很重要。这是时代的需求,也是国际的共同呼声。联合国2012年宣布3月20日为国际幸福日,就是意识到人类的心理问题可能会引发其他问题,心理问题成为健康最大的杀手之一,因此这也是一个全球性的话题。

赛先生:今天似乎确实有越来越多的人感到不快乐,不幸福,你能从积极心理学的角度来谈谈这个现象吗?

彭凯平:幸福是积极心理学的研究课题之一。幸福不是快乐,不是一种简单的愉悦。幸福是一种有意义的积极体验,其间包含了价值、目标、关系、成就……,当然也包含愉悦的情绪,所以幸福是一个特别复杂的、综合型的概念。当今社会,工作压力,人生意义不清晰,竞争激烈等等很多原因都会导致幸福感下降,所以这是一个人类社会工业化之后面临的后现代化陷阱。这是一个普遍的社会心理现象,全球都有,不仅仅是中国面临的问题。

赛先生:这么说当代人是不是会经常缺失幸福感?

彭凯平:是的。当代人的人际关系不像以前那么紧密,工作的压力比以前大,生活方式更加机械化,这些现代化工业化的特性都可能影响我们的感受。所以在某种意义上来讲,幸福感是在下降的。 

赛先生:那幸福感强的人都是什么样的人呢?

彭凯平:首先,他的态度是更积极的,他不那么挑剔,不那么仇恨,而是宽容、理解和欣赏别人。第二,他的生命力更旺盛,愿意做事情,愿意行动,愿意交往。第三,朋友越多社会关系越强烈越好。第四,创新精神和解决问题的能力更强的人。

赛先生:你在书中还讲到了文化碰撞的问题,你能说说和外国人沟通跟和中国人沟通在方法上有什么不一样吗?

彭凯平:这和语言、认同、熟悉程度和感情都有关系。文化认同感不同,沟通方式就不一样。

第一,如果大家都是中国人,我们就有很多共同的背景、共同的目标、共同的心愿,因此沟通时可以谈评价、谈观念、谈个人喜好;但外国人对我们来说是外人,和我们是没有文化认同的,所以沟通时要多讲证据,讲事实,讲一些理性的东西。

第二,和自己人在一起,很多概念知识都是约定俗成的,所以讲话时可以点到为止,可以旁敲侧击,但是对外人就必须把话说得特别清楚,特别全面,甚至是罗嗦。 

第三,我们中国人的思维倾向于辩证思维,比如阴阳、正负,凡事不过度,这是我们中国文化的特点。但是西方文化强调直截了当,要把事情做到极致。这种思维方式的不同也会影响沟通。你看西方人不太喜欢讲笼统的大的宏观的事情,我们中国人喜欢讲宏观的事情,老外讲故事都是从一个具体的个案开始,我们中国人讲故事先从天下大事开始,先从国际局势开始,这是我们文化中的一个很明显的特点。

第四,西方人比较直接,我们则讲究委婉。这在心理学中叫做“高情境”(high-context culture)和“低情境”。我们不光要关注别人说什么,更关注他是怎么说的,在什么场合说的,西方人则不太关注情境因素,他只关心你说了什么具体的东西。沟通时如果不注意这个差异,就很容易造成误会。比如我们觉得说话只要点到为止,听话听音,响鼓不用重锤,但西方人就会觉得你这个事情没有讲清楚,而且有误导的虚伪感。

赛先生:最后,请你谈谈为什么要写《吾心可鉴:澎湃的福流》这本书?你对读者有什么期待吗?

彭凯平:这本书是我的随笔、感想、微信文章的汇集,此外还添加了很多新的内容。我写这本书首先想对自己的思想做一个梳理,虽然过去确实一篇篇发出来了,但现在汇集在一起可以有一个整体的、全局的效应。我希望读者能把我的书当成心灵的伴侣,生活的伴侣,当成积极心理体验的载体,可以经常看、经常体会,甚至当成是传递正能量的礼物。这样你可以跟别人分享,因为好书是需要分享的。


彭凯平教授是国际积极心理联合会(IPPA)以及国际积极教育联盟(lPEN)的中国理事,至今担任中国国际积极心理学大会执行主席。他的教学广受好评,从2012年起连续五年获得清华大学经管学院EMBA最佳教学奖。


延伸阅读

① 你幸福吗?中国社会的心理问题

② 人类的正义感与生俱来?

③ 《行走在非洲丛林》:爱因斯坦、美国前总统卡特一致推荐的书 | 周末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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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先生由百人传媒投资和创办,文小刚、刘克峰、颜宁三位国际著名科学家担任主编,告诉你正在发生的科学。上帝忘了给我们翅膀,于是,科学家带领我们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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