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味道】酸鱼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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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末时分,开坛取出一个月前亲手腌制的酸鱼,用植物油把酸鱼煎至金黄,添点蒜姜提香,和上一大把切细的干辣椒,盛盘前加一点开水回锅,瞬间香气腾腾升起,满屋是酸鱼的味道。我抑制不住喉咙冒出口水,迫不及待地尝一口,哇,真香真好吃,顿时心里美滋滋,充满了成就感。第一次尝试做酸鱼,竟意外成功了。
嘴里咀嚼着酸鱼,回味起儿时的味道。
儿时的家乡,贫穷落后,乡亲们过着自给自足的日子,酸鱼是美味佳肴,每个人都钟爱于它。在炎热的夏季,来一盘酸鱼炒青椒开胃甚是好下饭,可以连续吃几天都不会变馊。逢年过节,母亲炒一盘酸鱼,会引来一家人赞不绝口。有酸鱼吃,我们兄妹仨的筷子似刀剑争锋般地把盘里的酸鱼抢夺到自己的碗里,最后连辣椒也一粒不剩。小妹最小,她抢不到便会哭闹不休,这时,母亲一边骂我们不谦让妹妹,一边打开橱柜取出一个小碗递给小妹,顺手把小妹拉近身侧,小妹手捧小碗立即转哭为笑,回头朝我们吐舌头。我们疑惑,探头去看,原来是母亲“偷留”炒好的酸鱼。小妹可是母亲疼爱的宝贝,母亲的偏心让我们兄弟“耿耿于怀”,小妹长大后外出求学,母亲常念叨小妹,我们就拿这件事和母亲开玩笑,说母亲偏心眼,惹得母亲总是替小妹解释一通,说到最后急了,说:“你们怎么当哥的,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你们还跟她争!”说完“嘿嘿”一笑,甚是得意。
往常,乡民在立秋过后,会忙着将家里的瓷罐洗净,赶着时节腌制一坛酸鱼。
此时,稻穗开始弯腰回钩、谷粒饱满微黄,母亲趁着雨天歇息空出一个瓷罐洗净晾干,父亲择晴天提一个大铁桶来到田埂边舀一点水装进桶里,然后在田坎缺口处扒开泥巴放干田水,还需放一个畚箕作为滤网,开口朝里防止鱼儿逃跑。母亲领着我们兄妹,父亲正忙着挽起衣裤,小心翼翼地下田弯腰拨开稻谷,一会儿,父亲突然伸直腰从田后坎冒出来,转身看脚下弯弯曲曲的小沟渠直通缺口处,鱼儿们也蹦达到这条小沟渠里来,惹得我兴奋不已,抢着要和母亲下田,小弟小妹站在田坎上数,越数越激动,还鼓掌呐喊:“一条、两条、三条……看那儿,好多条啊!”逗得一家人都乐了。晚饭过后,父亲把收获的鱼开膛破肚,去掉内脏,母亲用重盐腌,腌好后往鱼肚里撒一点小米(有时放糯米或面粉),再把鱼合起来,整条放进备好的瓷罐,母亲默默地数着,我们围着母亲,眼睛盯着母亲娴熟的双手来来回回有节奏地忙碌,不停地问母亲何时能吃上酸鱼?母亲笑而不答。最后一道工序是做好密封,母亲轻手盖上瓷盖,往罐口边沿注满水防止漏气,一坛酸鱼算做好了,等待二十多天后即可食用。
为什么在立秋后腌制酸鱼?我问母亲。她说这是祖辈们传下来的习惯,这个时节做的酸鱼最香、最好吃。母亲说得有理,但我不信。长大后,渐渐地明白其中的依据:以前,幼鱼苗在春天放养进农田里,夏季稻花开放正是鱼儿长膘时,立秋后,稻花飘落,鱼儿长成,乡民称之为“稻花鱼”,早晚天气转凉,正是腌制酸鱼的好时节哩!
母亲制作酸鱼的手艺是外婆私授的,外婆在世时,每年腌酸鱼,还经常给我们留一份。
孩提时,等不起过年去走外婆。去外婆家大概有五十里的脚程,母亲舍不得花钱乘车,她会提前一晚准备好腊肉、糖果、糍粑等装进背篓盖好,翌日天麻麻亮时启程,给我们换好新衣新鞋,傍晚正好赶到外婆家吃晚饭。外婆喜欢我们,一早得知我们要来,会提前嘱咐小舅准备好饭菜,餐桌上始终不会缺一盘酸鱼炒干辣椒。
其实,外婆非常怜爱自幼命运坎坷的母亲,母亲出嫁后,生活更加艰难,外婆一直默默地帮助母亲,过年时会把自己一年的私房钱塞到母亲手上,母亲则捂着手里的钱不停地擦拭泪水,外婆也不停地啜泣,双手却不停地抚慰母亲。
有一年过年下大雪,道路结冰,寸步难行,大年初四一早,天下鹅毛大雪,母亲依然坚持要去外婆家,她坚决地说:“你们的外婆等着我们,想看她的女儿,想见她的外孙外孙女,她老了,趁着她健在,一定要去!”父亲知道母亲也想念自己的母亲,他送我们到大路,交接好后,转身回去照看家,母亲领着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冒雪前行,考虑到安全,母亲带我们避开小路,绕走大路,走一程歇一脚。天渐渐地黑了,离外婆家还有几里路,母亲非常担心,频繁地嘱咐我们注意脚下的路,她紧牵小妹的手借着积雪反射的光芒摸索前行。外婆联系不上我们,开始担心了,招呼小舅和舅妈沿路搜寻。
小舅的到来,让母亲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反复地念叨:“谢天谢地。”小舅给小妹穿上一件备好的外套,反身蹲下背起小妹,舅妈夺过我手上的东西,另一只手牵着小弟。外婆站在厢房的屋檐下焦急地等待,盼着远处晃动的光束一步步地接近,确定我们没事了,她反倒嗔怪起母亲。进了屋,外婆忙着拉我们仨靠近火塘取暖,给我们倒温水,往火塘里添柴,火烧旺了,我们的脸和手被烤得红彤彤的,走湿的鞋子和裤子冒着雾气,这时外婆才露出慈祥的笑容,向我们嘘寒问暖,还故意端那盘酸鱼笑嘻嘻地在我们面前晃。
第二年秋末,外婆去世了。
外婆家 乐龙耀 作
没想到这是最后一次见到外婆,至今对外婆的音容笑貌是模糊的,只清晰地记得那个吊脚楼的厢房,那一条石板路,那个有很多好吃的房间,那个围坐取暖的火塘,那一盘刻印在脑中心中的酸鱼。
外婆的去世,使母亲悲痛欲绝,哭晕过去。后来,母亲经常跟我们说起外婆,讲一些关于外婆的故事,激动之处抽泣不已。
外婆爱护母亲,母亲疼爱小妹,虽然外婆走了,但不久的将来定会有另一个外婆和另一个母亲延续这样的血脉亲情。而这样的血脉亲情里,总有苗家人永不舍弃的一盘味美香浓的酸鱼。
本期编辑:西西
内容来源:团结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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