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立功:写出湘西真正的历史
——评岳立功长篇小说
《白祭坛》兼谈其“湘西三部曲”
国庆长假,读完岳立功老师的长篇小说《白祭坛》,对这位年过七旬的湘西前辈感到由衷敬佩!岳立功呕心沥血创作的“湘西三部曲”包括《黑营盘》《红城垣》《白祭坛》三部长篇小说,百万字巨著,历时三十五年写作,特别在创作题材上选取湘西百年巨变这样宏大的历史题材,立志穷其一生之力,写出“湘西真正的历史”,这种迎难而上、敢于挑战的写作姿态本身就是湘西人“血性”“霸蛮”的精神体现。
湘西真正的历史是什么?自20世纪20年代开始,享誉世界的湘西作家沈从文先生通过小说《边城》《萧萧》《长河》和散文《湘行散记》《从文自传》等一系列文学经典,勾画出一幅幅诗意浪漫、质朴纯真的湘西民俗风情画,在中国乡土文学谱系构筑了让人心驰神往的“湘西世界”。自此,沈从文笔下“田园牧歌”般的“湘西世界”逐渐深入人心。沈从文书写的湘西当然是“真实”的湘西历史,但并不是“全部”的湘西历史。湘西真正的历史是多元的。特别是近现代的湘西一直处于兵灾、匪祸、民变的巨大风暴中,如果我们的认知仅仅停留在“世外桃源”“神秘浪漫”的湘西印象,从而忽略了湘西历史的宏大叙事,这肯定是湘西文学的重大缺憾。我在报社工作期间,曾策划一个主题为“走进凤凰区域性防御体系”的大型系列报道。当我们走进湘西大山深处,来到“苗疆边墙”,登上“南方长城”,寻找“筸军”的背影……那些残垣断壁掩盖下的烽烟战火,让我这个对湘西一知半解的“外乡人”惊叹不已——原来湘西除了沈从文先生笔下温情脉脉的“人性之美”,还有腥风血雨的“历史之疼”!湘西厚重的“兵战文化”和湘西人血性喷张的重义品格、家国情怀震人心魄,世人却知之甚少。深究下去,明代,彭氏土司率领土家儿女抗击倭寇。清代,乾嘉苗民起义。至近现代,湘西筸军崛起,摧毁腐朽满清王朝,追随贺龙参与革命事业,投身抗日战争,浴血抗美援朝的战场……可以说,中华民族在探索救国救民道路上的每一场巨大变革,每一次历史转折的关头,湘西人都积极参与,并挺立潮头。
岳立功的部分作品
岳立功的“湘西三部曲”,从《黑营盘》晚清田兴恕为代表的“筸军”崛起,到《白祭坛》陈渠珍为代表的“筸军”覆灭,一脉贯之,横跨湘西百年历史风云,展现的正是另一面的“湘西真正的历史”。正如作者所说:“我一定要用自己的笔,努力揭开湮没近半个世纪的湘西神秘的历史面纱,还原她豪迈、惨烈、苦痛的历史真实面目。”对湘西历史的书写,是湘西作家一个重要题材,刘萧的《筸军之城》、黄光耀的《土司王朝》、罗维的《湘西王陈渠珍》、李康学的《大湘西演义》、周明阜的《湘西百年风云》、滕跃进的《边城筸军》等等,他们的作品都以湘西历史为创作题材。不难看出,湘西文学在小说创作上呈现出两大经典主题或路径。一条以沈从文为代表的乡土作家群,在对湘西乡土社会的深入书写中,不断挖掘湘西社会底层的生存密码和文化基因。另一条则是以岳立功为代表的历史题材作家群,他们更多把创作朝向湘西的历史巨变和时代流转。前者侧重湘西底层社会小人物,后者书写站在湘西历史发展前沿的时代“弄潮儿”;前者更多展现的是“静态”的湘西,后者呈现的是湘西的“动态”甚至“动荡”;前者更为注重人性的表达和乡土社会内在文化的思考,后者则着重表现湘西的历史演绎和湘西人悲壮的家国情怀。这两种题材既构成了湘西文学小说创作的两条主线、两大主流,更互为补充、交相辉映,共同建构起“湘西真正的历史”。
显然,历史题材小说创作是众多创作题材中非常有难度的一类。首先,要走进历史深处,探究悠远历史的真实面目,就是一大难题。况且,在幽暗不明的历史镜像中,还有一些敏感地带和不能触碰不能细究的禁区,更是一般作家难以驾驭的。一部出色的历史小说精品,必然是辛勤与智慧的结晶、阅历与文化的积淀、深刻与通俗交相辉映的产物。评论家们普遍认为:一部史诗般的优秀历史题材小说应是深广之史、深邃之思、深厚之诗三方面有机融合的结晶体。所以,这些年来,历史题材小说创作风起云涌,甚至形成了巨大的文学潮流。但是,看似声势浩大,实则缺少精品力作。
岳立功长篇小说《白祭坛》及其“湘西三部曲”几乎书写了湘西百年历史当中所有的重大历史事件,反映了大时代的历史变迁。特别是《白祭坛》中写到的陈玉轩、覃飞、覃啸天、谷子琪、朱鹤、何健、张治中、薛岳等等,这些小说中的人物形象都有着现实中的真实原型,都是决定湘西近代历史走向的“大人物”。可见,岳立功在“湘西三部曲”中所书写的湘西历史可谓宏远深广,波澜壮阔,他正是以文学的形式来表现湘西“历史之真”和“深广之史”。从这个角度来说,岳立功的“湘西三部曲”无疑是当代历史题材小说创作的一次大胆探索、一次迎难而上的努力。
长篇小说《白祭坛》
艺术来源于生活又要高于生活。优秀的历史题材小说,不仅要展示历史的真实,更要具有深刻的历史内涵,从而体现作者的“深邃之思”。在创作“湘西三部曲”过程中,岳立功对湘西历史文化从未间断地苦心研究,做了大量的“功课”和田野调查。本身,他是湘西人,湘西人身上固有的文化基因和文化积累,让他能够以更丰厚的知识储备来认知湘西深刻的历史内涵。同时,多年在外,生活在深圳这样中国最开放的思想前沿阵地,又让他对湘西文化和历史的理解更为包容、客观,更容易在文学表达中形成深邃的思考。比如,《白祭坛》中韩章这一人物,他既是匪首,又是黔军的团长,还是湘西革屯军的领袖,最后成了抗日的英雄,多重身份的转变,自然引发我们对湘西“土匪”这一文化现象的重新思考。其实,“土匪”是一个极为复杂的历史存在。特别在湘西,“土匪”的身份与脸谱往往多变难定。土匪的产生也有着深厚的社会原因:在长期的封建社会,湘西各族人民辛勤劳动的大量成果,不是被当地头人掠夺,就是遭到满汉流官的侵吞,他们常常在现实面前被逼无奈,从而不得已沦落为匪。其次,湘西“九山半水半分田”的自然环境下,生存条件恶劣,不少人为了生存铤而走险,沦为盗匪。此外,无论在土司、流官统治时期,还是在民国时期,湘西苗族、土家族各村寨和家族之间一直存在着严重的武装械斗事件和残酷的血亲复仇,这也使得很多人落草为匪。也就是说,湘西土匪的产生有着多层面的原因,它本身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社会问题,遵循人类生存的法则。而且,在这些土匪身上或多或少还彰显了湘西人的血性、侠义等正义的成分,并不完全是外界所理解的杀人越货、嗜血成性。至此,把“土匪”作为湘西的标签,从而矮化、误解湘西的人应该有了更为清醒和理性的认知。再比如,《白祭坛》的主人公陈玉轩,他既反抗国民党的强权统治,同时与地方土匪势力不断缠斗,与红军则有联合也有斗争。陈玉轩的理想就是保境安民——“给湘西留一片清静地”。这其实就是当年以陈渠珍为代表的“筸军”作为地方军阀的历史局限。岳立功既能直面历史,对“土匪”等湘西文化,他能客观看待,从历史的思考中拨云见日,还原历史真相,消除外界对湘西的误解。同时,又能客观认识到“筸军”等湘西文化的局限性,不刻意掩饰不好的、彰显好的。这种不带意识形态偏见和狭隘地方主义的态度,正是鲁迅先生所倡导的“批判与继承”的态度,更是历史题材小说创作中难得的“深邃之思”。
当然,历史题材小说创作最主要的难点还是在于如何处理“史”与“诗”的关系。如何让其作品具备“深厚之诗”,从而成为“史诗”性的文学巨著,才是众多历史题材小说创作真正的痛点和瓶颈。真正史诗性的文学作品,在形式上,必须完美地处理历史真实与文学虚构的关系。在思想上,必须表现一个民族一个时代的普遍精神和历史演进规律。显然,岳立功在这两个方面都做出了巨大的努力和尝试。在《白祭坛》中,整部小说着力在虚构中展现历史的真实,特别是小说的结尾,嘉善抗战结束后,老统领陈玉轩从蒋介石的软禁中回到凤凰老宅,只见家家都在祭奠为国捐躯的亲人,整个镇筸,皆白幛白衣白裤白纸钱,顶着一头白发的陈玉轩,在大地白茫茫一片的祭坛上,长跪不起!这样的结局设置,从形式上,通过情节的虚构达到历史真实与艺术真实的高度统一。从思想上,跳出了政治意识形态的历史纠缠,较好地触摸到生命意义的终极问题,更彰显了作者对战争与和平这一时代主题和人类生存这一终极命题的深刻反思与批判。也就是说,“史”与“诗”关系恰到好处的处理,让《白祭坛》这部小说更具“深厚之诗”的史诗品格,从而超越了一般的历史题材小说。
总体来说,岳立功的《白祭坛》及其“湘西三部曲”呈现出湘西百年整体的历史风貌,既写出了“湘西真正的历史”,又一步步直抵“史诗”品格,是当代历史题材小说中难得的佳作,必然在湘西文学长河中留下光辉灿烂的一笔。我曾在《湘西文学呼唤史诗级作品》一文中为湘西文学呼唤“史诗”。我想,有岳立功先生为代表的前辈作家不畏艰难,上下求索,有湘西文学后浪们薪火相传,接续努力,相信书写湘西真正历史的“史诗”巨著,终会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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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湘西网
作者|欧阳文章
编辑|杨世芳
监制|陈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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