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火塘
以往,农村家家户户都有一口大火塘,似乎一家火塘比一家火塘要挖得大、挖得深。火塘用的石块是附近山上的青石岩,多建在堂屋靠近壁板的地方。
火塘,是农人农闲季节摆农门经、谈天说地的重要场所。
我家的老屋曾有一口大火塘,可以围住十多个人,因为常年烧火的缘故,火塘边的青石岩被烧得光滑圆润,一方的青石岩被烧得起壳剥落了。每年秋天天气变得冷凉的时候,火塘就派上了用场,母亲在灶房烧饭,不时把灶膛内的火子倒进火塘来,我们兄妹守在火塘边一边烤火,一边等饭熟。母亲在灶台上忙着,青菜入油锅的刺啦声、油烟的香味儿传到了火塘这边来,且越来越浓烈。我们兄妹在火塘边说笑话、做游戏,不时朝厨房里望去。饭菜端上了桌来,都是些青菜萝卜、辣子南瓜一些家常菜,平日是难得见一点荤腥的,但一家子围着火塘吃得格外的香,只听见碗筷磕碰的叮叮声发出,偶尔大家说几句话儿。现在,我时常想按那时的烹饪方法炒几个菜来,可我怎么也吃不出那时的味道和感觉来了。
进入冬天,火塘里的火越烧越旺,那些柴火都是秋天时候父亲从山上挖回来的老树蔸,晒得干干爽爽,正适宜于这样的冬天。大人们除了有时上山打点柴,或是去菜园摘点菜,赶牛去溪里饮水,很多时候也是猫在火塘旁边;小孩们也不再像以往那样野跑、野玩了,大多数时候也是乖乖儿待在火塘边。即便这样,小孩们总是要弄出点事来。我们兄妹把秋天地里挖回的红薯或花生放进火塘的热灰里烤,不一会儿火塘里就散发出了烤红薯和烤花生的香味;有时也把苞谷、谷粒放进火塘里烤,火塘就盛开了爆米花。在嘻嘻哈哈的吵闹里,我们的脸就变成了花花脸,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然后又笑了。
下雪的日子,乡村闲了下来,火塘边就更暖和了。老树蔸火熊熊地燃着,把围坐的人们映得满脸红光,雪花在窗外无声地飘落。一家人围着火塘说着闲话,有老人的家里的火塘里必然会蹲着一个又黑又旧的老茶罐,茶罐里的水被老树蔸火烧得翻滚冒泡,老人喝风似地喝了一口滚烫的茶水,那种意醉神迷的姿态格外醉人。有时,老人把茶缸递给烤火的孩童,看到里面黑黑厚厚的茶垢,孩童吓得只后退,引得老人哈哈大笑起来。中年人在火塘边整拾锄头、斧头、牛缆子,妇人大多在做棉鞋、鞋垫,老婆婆在一旁帮忙理线团。在这火塘之上,是正在熏烤的腊肉,熏制得金黄惹人,让迫不及待的孩子从上面割下一些腊肉在火上烧烤,浓香味儿弥漫了整个屋子。
特别是家里来了客人,火塘边就更热闹了。吃了晚饭,一大屋人围在火塘边,大人们因为喝了一点酒脸色酡红,说话的声音大了起来,笑声也大了起来。这时,大人们最爱摆龙门阵,讲起那些神仙鬼怪的故事,我们兄妹最是爱听,可听了又害怕,不知不觉就往人群中挤去,甚至不敢一个人去睡觉。大人们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一位大人故意在故事讲到紧要处,用手在我背上一摸,顿时把我吓得尖叫起来,惹得满屋人都笑了。
后来,我们兄妹长大成家立业了,老屋就剩了父母。我让父母亲到城里来跟我一起住,母亲说她在城里住不惯,她还是离不开那片乡土。老屋从老寨上搬到一处山弯弯的时候,父亲也在堂屋靠近壁板的地方挖了一个大大的火塘。我确实也不知道,父亲是从什么时候把那口大火塘改小了,小得只有四块火砖铺开的面积那么大。我问父亲,为什么要把火塘改得这么小。父亲说,又没有几个人在屋,要那么大干什么。
那次回家,看见父母守在那口小小的火塘边上,看见父母孤独的背影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又浮现出火塘往日那温暖而热闹的场景,那温馨而祥和的画面。往日间,那熊熊燃烧的火光不见了,那谈天说地的笑声不见了,那芳香诱人的味道不见了,那烟熏火燎的温暖不见了,只剩了火塘中三两根炭火蒙在一片薄薄的炭灰里。我痴痴地站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我看见母亲把火架上的烤火被往自己身上扯了扯,一点一点慢慢地扯。
忽然,我有种想流泪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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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团结报
作者|黄海龙
编辑|刘娜
监制|陈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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