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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读|金庸与泸溪的一世情缘(下)

湘西头条 2023-11-06


(四)

  浙江海宁,历史悠久,文化灿烂,土地富饶,景色迷人。1924年查良镛出生于海宁袁花镇,他是查家第22代孙。查氏家族,乃是显赫世家、书香门第,曾经“一门七进士,叔侄五翰林”,康熙皇帝在其宗祠外的门联上题的“唐宋以来巨族,江南有数人家”,实非虚言。在这种诗书传家氛围的熏染下,查良镛从小接受良好的教育,拥有了丰厚的文学素养,为后来的创作奠定了扎实的功底。

  1937年8月13日,日军攻打上海之后,战火的硝烟迅速波及浙江,年少的查良镛在乱世流离中遭遇死里逃生、丧母之痛、学校劝退……

  1942年4月,战争仍然在继续,日军空袭衢州城,一颗颗炸弹从天而降,到处是废墟。民众纷纷外出逃难。6月,查良镛所在的衢州中学被迫停课,并且提前安排了毕业考试,此后师生各自流亡。

  离开学校,与朋友分别后,怀揣着考取大学的愿望,拿着学校分发的那笔微薄的“回乡费”,无家可归的查良镛与其他七位同学,决定前往陪都重庆。

  从查玉强先生提供的《金庸离家十年纪实》中了解到,当时战火纷飞,山高路远,路费微薄。查良镛和同学们出发当天先步行六十里,到达江山县城,再走了四十里地到新塘边,然后搭火车到了江西贵溪。车行至贵溪,正遇暴雨,洪水冲毁了路基,且又听说南昌已沦陷,再往西也走不了。于是,他们商议决定:下车转而南行,走山路。

  他们向南行进,过了资溪,在刚到达南丰时,除查良镛外,其他同学都生病了,一时又找不到医生,直到五天后才得到医治,控制了病情。此时所带的钱已快用完,于是再作商议:准备分头行进,各自设法投亲靠友,争取到重庆会合。于是,查良镛北上转而西行,将去湖南。

“铁掌帮”前,舳舻数里。李焱华 摄

  准备掉头北上时,查良镛忽然得病,只得暂留南丰养病。两个多月后,病愈,离开南丰。此时已延误了当年高考时间,故决定改作南下,准备先到两广,再确定下一步的行动计划。他途经广昌、宁都、赣州,抵达韶关,请求救济并填报了借读国立中山大学的志愿。在等待教育部回复的过程中,打听到有同学在桂林,遂到达广西桂林。又因种种原因,回到韶关,再从韶关搭粤汉铁路火车北上。至衡阳时,盘缠告罄。查良镛只得与另外两位同学分手,相约重庆再见。

  随着厦成线的开通,泸溪是查良镛西去重庆的必经之地,而王铎安(查良镛中学同学)的哥哥王侃又在泸溪办湖光农场。于是,他决定前去投靠王侃。

  1942年冬天,颠沛流离、疲惫不堪、身无分文的金庸来到泸溪境内。当时,战火已烧至长沙、常德等地,沦陷区的国民党机关、军事部门、学校和大量的难民纷纷迁来或流入泸溪,泸溪成为前线的后方,后方的前线。与中东部地区相比,泸溪相对“安全”些。事实上,这里并非“安全”之地,早在1940年9月9日,日军飞机就曾经肆虐泸溪老县城,炸死300多人。

  后来,几经辗转,金庸终于到达泸溪浦市镇的湖光农场,找到了场主王侃,总算有了一个栖身之地。

(五)

  泸溪地处沅水中游,武溪、浦市都有水运中转码头,也是湘西的地理要冲,抗日战争时期,这里处于大后方,成为桐油、木材、药材、黄豆、芝麻等山货特产的重要集散地。在武溪,工业商业形成了饶德记、裕庆祥、金元泰、张富兴等商号。

  据史料记载和当地老人回忆,当时一些商号还在苗乡八什坪、洗溪一带置有山林、田地,一些商号都有江浙财团的背景,如“济昌和号”专门经营桐油生意,老板系江西老板,而管事又是从南京聘来的张、高二人。

  金庸到达泸溪之时,因为距离重庆招生考试尚有些时日,决定安顿一段时间,等条件好转一些再起身去重庆,于是他就在农场一边帮忙经营一边复习功课。

  这个湖光农场主要是种植油桐树和油茶树,其中还辟出10亩地建了一个苗圃,专门培育油桐树苗,农场的经营管理比较顺当。

  这里的风土人情给金庸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地人民的热情与善良令他倍感亲切。在爱上泸溪的同时,金庸也喜欢上了著名作家沈从文以及他的作品。

  次年夏天,金庸告别农场,踏上了赶赴重庆的旅途。在重庆,他成功考取了中央政治大学外交系,专修国际法,梦想成为一名外交官。读书期间,因为不满校内的所谓“职业学生”,他得罪了校方,被勒令退学。意外失学的他,顿感前路渺茫,便求职到图书馆工作。因工作太过安逸,填充不了一颗充满激情的心,他最终选择创办《太平洋杂志》。然而,受战火影响,纸价疯涨,无奈之下,杂志流产,金庸备受打击。

  命运又一次眷顾了金庸。此时,王侃正好因业务出差到重庆,当得知金庸的现状后,他便去找金庸。他对金庸以往在农场的工作很满意,非常赏识金庸的管理才能,真诚地邀请金庸代为经营农场,并承诺如果经营有方,油桐树栽植成功,便送金庸出国深造。“出国留学”对于金庸来说,是发自内心的殷切渴望。双方没有讨价还价,也没有立据定约,只是君子协定,开诚布公几句话就谈定了。

  由此,金庸与泸溪再次结缘。这次,金庸提出带自己的同学余兆文一同前往,并且待遇一样。接着,金庸办妥了图书馆的离职手续,余兆文也办好了休学手续,二人各一卷铺盖一只箱,轻装简行,启程湖光农场。

  再次来到泸溪,在农场工作之余,金庸继续读书学习,并尝试着把中国的文学作品翻译成英文。只是,后来由于种种原因未能继续。

  泸溪,是山的世界,亦是歌的海洋,更是一个有故事的地方。在这里,金庸或聆听盘瓠传说;或欣赏辰河高腔《目连戏》;或踏寻诗人屈原的足迹;或探寻悬棺之谜;或上天桥山赏千年古银杏;或去辛女岩下砍樵……到了冬天,晚上,他与当地人一起围着篝火,烤红薯,喝米酒,唱山歌。酷爱音乐的他,于熊熊火光旁,掏出铅笔,铺纸膝盖,将这些山歌一句句、一首首记录下来。短短时间里,记录了厚厚的三大册、千余首歌谣。

  在金庸回忆录里,他曾这样写道:“抗战期间,我曾在湘西农村中住过一段时期……那时候和我最好的是一位姓覃的朋友……我常跟着他一块去捕鱼、钓田鸡、打山鸡。这位姓覃的朋友, 虽是文盲,可是唱起山歌来,却是一把好手。他家里有一位老母亲,以及哥哥和妹妹,家境还算过得去。朋友当时正与邻村的一位姑娘热恋着,晓风之中,明月之下,唱了几千几万首山歌。忽然之间,村子里爆发了天花,朋友全家人都染上了,最后母亲与哥哥、妹妹病死了,他自己虽然活了下来,但为埋葬母亲、哥哥和妹妹,他把家里养的牛跟羊卖光了,一下子家徒四壁,一无所有了。最后,那位姑娘也离他而去。这位姓覃的朋友从此痴痴呆呆,对什么都失了兴趣,成了垂死之人。”而当时的金庸,无助地望着一个原本充满生命活力煞是可爱的好朋友,除了发出几声悲悯的呼喊,再也使不出别的招数来减轻好友所受惨痛之一二。

  在泸溪,金庸目睹了曾经的苗民与汉民的冲突,看到苗民受欺压的情景,看到受欺压的苗民眼中所射出的欲反抗又隐忍的目光,这使金庸对民族矛盾和冲突有了较为直感的认识。

  不知不觉中,油桐树种起来了,一片蓊郁,十分养眼。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八年抗战,终于胜利。当这振奋人心的消息传到农场,传到金庸耳中之时,已是几天之后,他禁不住泪流满面,迫不及待地收拾行装,恨不得马上飞回到家乡海宁去。

  这时,抗战开始时从江苏、浙江等沿海地区逃到泸溪和浦市的难民,包括在湖光农场的那些打工者,个个归心如箭,成群结队地陆续离开了。抗战初期搬来的一些机构和单位,也先后撤离了。

  然而,金庸与泸溪的缘分未尽。王侃千般挽留,金庸盛情难却,只好应承。直至1946年夏天,王侃见金庸去意已决,于是送上了一笔钱,算是给金庸的酬谢。随后,金庸带着余兆文离开农场,踏上了归途,这才告别了湘西,作别了泸溪。

(六)

  多年之后,金庸在美丽繁华的香江之畔办《明报》、写武侠,成为闻名遐迩的报人、作家,写下了10余部武侠小说。

  从这些小说中,我们可以见识到金庸深厚的历史、地理、文化积累,而他笔下的武侠人物故事,多安放在朝代更替的大背景下,武侠其表,世情其实。这与他早年看过的书,走过的路,或许有着相当大的关联。

  在泸溪的生活对金庸的武侠创作有一定的影响。自古以来,湘西奇山异水孕育侠客和侠客精神,这里的人崇巫信傩,酷爱武术、扶弱济贫,爱憎分明、重诺轻命……泸溪地处雪峰山与武陵山的过渡地带,文化杂糅,多元融合,形成独具地方特色的文化。徜徉于沅水之畔、辛女岩下的金庸,他曾看到过沅水两岸悬崖峭壁上的悬棺残迹,一江碧流的武水拖蓝,牧樵晚归的长岭美景,巫傩面具的神秘恐怖;他曾听到过苗人放蛊的故事,辰河高腔的高亢粗犷、凄美痴情的爱情故事。在这种杂糅、神秘、厚重的文化滋养与浸润下,他的武侠小说,明显带有巫楚文化、湘西文化、沅水文化、苗族文化、盘瓠文化、侠客文化的烙印。

  从某种意义上讲,射雕三部曲就是围绕《武穆遗书》展开的。《武穆遗书》在射雕三部曲中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这是这三部书中的一条“暗线”。这么重要的书,金庸把它“藏”在铁掌峰。

  辛女岩,就是金庸在《射雕英雄传》中所说的“铁掌峰”。远望辛女岩,可见五座山峰耸天入云。来到辛女岩下,见五座山峰陡峭突兀,确似五根手指竖立在半空之中,居中一峰尤见挺拔。而在《射雕英雄传》第二十八回《铁掌峰顶》,作者借裘千仞之口说:“从此处向西,经常德、辰州,溯沅江而上,泸溪与辰溪之间有座形如五指向天的高山,那就是铁掌山了……”这样描写与辛女岩高度契合。溯沅水再上行几里,前面就有铁柱潭,应该就是“铁掌帮”的“大本营”。

  而金庸笔下的郭靖,性格敦厚、心地善良,像极了湘西人。

  特别可贵的是,金庸把笔下最好的人物形象给了湖南人,他说:“我的小说中最好的女人是湖南人,最好的男人也是湖南人。最好的男主角是很忠厚老实朴素,受了委屈也不怪人家,武功不是很好,对人很体贴的狄云……”

  金庸一辈子没有忘记湘西,一次次在他的笔下重温湘西,那不是书本上与他毫不相关的地名,而是给过他光与热的温暖之地。

  1957年,他在香港《大公报》刊发的一篇随笔中回忆道:“抗战时我曾在湘西住过两年,那地方就是沈从文《边城》这部小说中翠翠的故乡,当地汉人、苗人没一个不会唱歌,几乎没一个不是出口成歌的歌手,对于他们,唱歌就是言语的一部分。”据相关人士分析,金庸在这里所说的“翠翠的故乡”应该是指泸溪。

  金庸的武侠小说,从1970年开始,历经十载,遍尝艰辛,修订改版后的《射雕英雄传》又新增了《长岭遇雨》这一回。这里细节最为感人,而长岭这个地名,或许源于泸溪老县城后面的大山“长岭”。

(七)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江湖梦、一个侠客梦,所以,金庸先生笔下的江湖和侠客才能得到读者的喜爱与追崇;而我们居然能够和他的江湖、他的侠客距离这样近,实为人生幸事。

  那年寒冬,从苗寨扶贫归来,已是中年的我们想以自己独特的方式纪念金庸先生,于是佩宝剑,着古装,溯沅江,冒着漫天飞雪,向“铁掌峰”方向挺进,并拍摄了短视频《射雕英雄传之大战“铁掌帮”》。

  风雪中,“郭靖”与“黄蓉”,骑着快马向“铁掌峰”奔去……风雪中,我们仿佛又回到那些年少的青葱岁月,读武侠,练功夫,怀着侠客梦,梦想闯江湖。

  如今,芳华已逝,双鬓染霜,侠者已逝,惟有侠客精神依旧在我们和千千万万的读者心中,未曾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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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团结报

作者|李焱华

编辑|杨世芳

监制|陈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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