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野草
每次露台浇水，我都顺手把那块半荒着的菜地浇一下。在我大爱无疆、雨露均沾的行为下，野草们的春天也提前到来了。
最先钻出来的是一种样子很像小麦的青草。叶子质地比较硬，长长的叶尖像戟又像箭，直指云天，有点刺破苍穹的孤勇劲。它的叶片像上了新油的绿色皮革，亮闪闪的很有光泽。还有那些矮矮的、质地软软的青草，密密绿绿地铺在高大的西红柿下面，像一层柔软的绿地毯。站在露台上望过去，真是个“草色入帘青”。
↑“臭草” 藿香蓟（Ageratum conyzoides）作者：Vengolis[1]
接着长出来的是其貌不扬的藿香蓟，它们张手张脚地顶着白色小绒花臭哄哄地站在风里（因此我也管它叫臭草），准备开疆拓土。虽说你永远不知道一棵野草提心吊胆的春天，但我目前没有什么宏大的计划，只要不越过荒地的雷池，我也以礼相待，不至于斩草除根。
↑酢浆草
与此同时，酢浆草撑着三片爱心形小叶组成的小矮伞，向四面蓬开。天气一暖，三片叶子中就捧出了一簇簇紫红色的小花。小花们被一支长长的花杆送出，清新动人，卓尔不群。
↑开红花的关节酢浆草（Oxalis articulata）
酢浆草喜欢长在肥沃潮湿的菜地边，小时候总喜欢拔它起来，看看有没有像小萝卜那样肥壮的根茎。这些白得透明的小萝卜，小而饱满，脆脆的很清甜。它的叶子富含草酸，放在井边的石头上用力揉搓几下，汁液渗出时尝一下，酸得人眼睛直眯缝。
小时候，我也学大人的样子把它煮了。墙角下立两个拳头大小的石头，后屋水沟里捡一片被风吹落的破瓦片，洗洗放上去，一个最原始的小灶台就搭好了。点燃枯草，小灶头便袅袅炊烟。把酢浆草放上去煮得滋滋作响，放点盐，用小棍子拨拉拨拉，一道“佳肴”新鲜出炉。每每回想起这幕，我的内心都很满足。
那个墙脚下偷试厨艺的小小孩子，她好像提前学会了一项长大必备的技能，在同伴面前暗藏了一点提前成熟的优越感。但我现在既不想拔它也不想煮它，任由它零落成泥碾作尘，暗香残留。不经意间看到它的紫红色小花在风里颤巍巍地摇曳，便觉得我也染上了几分它的绚丽与动人。
↑开黄花的酢浆草（Oxalis corniculata）
虽然野草繁茂，但这片菜地其实很贫瘠，几乎全是没有什么营养的细沙土。我曾经种过一茬红萝卜，各个都像枯瘦的糟老头子，不仅胡子拉渣，奇形怪状，而且全身都结满了肉瘤般的红疙瘩。拿回去煲汤，喝了一口就含着热泪默默倒掉。最近种了一些韭菜，但也恹恹的，始终没有开枝散叶发家致富的迹象。
↑龙葵（Solanum nigrum）
菜地边缘的几株龙葵倒是长势喜人。在知道它的鼎鼎大名以前，我们一直叫它“野辣椒”。因为它椭圆形的叶子和色泽，与辣椒并无二致；特别是开起白色小花的时候，更是难辨雄雌。
↑龙葵的黑果
但它青青的小圆果长大之后却是黑紫色的，像黑珍珠一样圆润光亮。至此，我才知道它虽与辣椒同一科，但又泾渭分明，自成一派。它用几颗黑果子来表明独立不阿的立场，以此来捍卫它作为龙葵的尊严。我看着那几个神秘的黑果子，也很想学神农氏尝百草，但又怕会被毒死，始终不敢下手。最近才知道龙葵的果子熟透后是可以吃的，酸酸甜甜，但因含有对人体不利的龙葵碱，不能一次吃太多。
↑茁壮生长的龙葵
这几株龙葵非常懂“主次”。它们长得茁壮抖擞，却只在菜地边缘上生长，守着中间那堆不成器的韭菜。这几棵蓬勃高大的龙葵就像是戍守沙场的忠诚勇士，风里雨里守着一群弱主。
最初认识龙葵，是听说它的叶子可以食用：把新鲜叶子摘下来滚汤（叶子有微毒，须煮透，且不可多吃），打点蛋花，又嫩又滑，有一股野菜家族雄而不争的清香。有次二姐在野外摘了一大把，我像供养鲜花那样把它们连枝带叶地插在水盆里，断断续续吃了几顿。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去年菜地荒了一年，不知道龙葵是如何乘风破浪精准地找到我的菜地，并定居下来的。龙葵是一年生植物，但只要不拔它，明年春又发。
早几天怕被封控，提前去菜地里摘了一把聊以充饥。在喧闹的大城市里能吃一把清新的野菜，噫！何其飘飘然！此所谓大隐隐于市，时时怀采薇乎？然而对于龙葵而言，幸耶？不幸耶？望着被我摘得光秃秃的枝叶，我亲昵地唤它：“野辣椒啊野辣椒，你厚恩于我，我也会惜缘的。摘完这次我就金盆洗手，保你子孙满堂年年春归！”
↑马齿苋（Portulaca oleracea）作者：Júlio Reis[2]
刚对龙葵剖白心迹，发现暗红色的马齿苋在菜地上匍匐前进，步步为营了。但它长得晚，没有赶上温暖滋润的春风春雨。土干日烈，我很敷衍地给瘦弱的它们施了一点肥，就好像一个大财主给乞人施舍了一点粥，蹴尔而与之：“嗟，来食！”没想到，几天后它们便抽出长长嫩嫩的枝叶来报恩了，看得我一阵愧怍。摘回去饱餐一顿后，赶紧好肥好水地伺候起来。
↑马齿苋 作者：Andreas Rockstein[3]
相比之下，家养的西红柿最没心没肺了。精心地饲弄着，但它们的果子由青泛红可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这些西红柿吧，就像一群不忧不惧的富家子弟，今天晒晒太阳吹吹风，明天淋淋雨滋养滋养，闲适安逸得很。
等吧，谁叫人家底气十足呢！
作者：生如夏花
图片：除特殊著名外，由生如夏花、蒋某人创作
[1]藿香蓟，作者：Vengolis, via Wikimedia Commons
[2]马齿苋，作者：Júlio Reis (User:Tintazul), via Wikimedia Commons
[3]马齿苋，作者：Andreas Rockstein, via flick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