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中正日記如何記載南京淪陷
淞滬前線,我軍由昆山開赴戰場
民國廿六年(1937年)十二月十三日,蔣中正在其日記中雪恥一則中記道:「臥薪嚐膽,勿助勿忘」,勿忘勿助一語,出於孟子,指以灑脫之心面對大事。
身為抗戰最高統帥,面臨國都南京淪陷的悲愴,蔣中正又顯難勿忘勿助,不到一個星期之前的十二月七日清晨五時三刻,蔣中正才離開了指示防務多日的南京,轉赴江西,面對國民政府賴以建立的江浙滬要地一一失守,蔣中正也只能自下決心「對倭(日本)政策惟有抗戰到底,此外並無其他辦法。」
民國廿三年(1934年)六月,日本駐南京領事館副領事藏本英明因故欲自殺躲藏日軍以此為藉口,海軍艦艇沿江而上,事件後雖告落幕我國防深受威脅,德國駐華軍事顧問團為此擬具對敵襲擊首都之防禦要領
國都南京陷入危局,並非始自當時,早在民國廿三年(1934年)六月間,日本便曾以外交人員藏本英明失蹤為理由,威脅海軍艦艇由上海沿江而上,威逼南京,按照當時的中日國力,日本完全可以發動一定程度的登陸作戰。
因為個人因素匿蹤于南京明孝陵的藏本英明,不久被人發現送回,外交危機暫告落幕,但是,日本叫囂進犯國都的實際威脅,卻讓國民政府與蔣中正深深警惕,於是當年八月間,便指示德國駐華軍事顧問團提出了一份「對敵襲擊首都之防禦要領」,德國顧問認為,必須隨時掌握長江當中的敵艦與部隊輸送動態,完善我方防禦體系,更重要的是,中國政府應有無論如何不放棄首都的明確決心,如此一來,南京並非唾手可得。
民國24年(1935年)秋季,國軍第一次進行軍級大演習,首度大規模進行陸空聯合與兵種協同
此後數年當中,國民政府不斷加強首都南京防務,除了在其核心與週邊陣地,構築了多層防線,修建工事外;民國廿四年(1935年)秋季,國軍首度進行軍級大演習,分為東、西兩軍,東軍主力為第八十七師與中央軍校教導總隊、西軍主力為第三十六師及第一混成旅,演習進行大規模陸空聯合與步、炮、裝、工、通兵種協同,統監部統監、參謀長分由蔣中正與唐生智擔任,因此,抗戰期間南京戰役的最後階段,委由唐生智指揮,仍有其淵源。
國防準備並非一蹴可幾,蔣中正就演習呈現的諸多問題,曾要求部屬深刻檢討,但是「演習視同作戰」,陸軍交輜學校連長王守仁奉命架設橋樑,因未在時限當中完成,當場舉槍自盡,以示知恥負責,這樣一幕,也深深震撼了參與演習的官兵,國民政府的對日作戰準備,更重要的,是要喚起軍人的民族意識與專業精神。
以南京為核心的工事修築,也難一步達到盡善盡美之境,德國駐華軍事顧問團總顧問法肯豪森,在民國廿六年提出的「民國廿五年年終報告」中稱「過往築城因負責單位戰術與兵器技術學識不足錯誤,已有長足改進,永久築城工事教範,正在編纂中;現在必須準備大量有刺鐵絲網與爆破彈藥于各要塞區」,現在南京湯山等地,仍可一見留有韌強的國防工事,當時均為抗戰準備,守衛南京而建立,在南京戰役當中,國軍亦依憑著多年演習的熟悉地形與工事,與敵抗戰到底。
在兩次大戰期間,各國普遍認為,未來的戰爭是總體作戰,也就是沒有前方後方之別,沒有軍人平民相異,國家的每一份子,都必然為戰爭所動員,成為國力對抗的一環,抗戰前的中國,甚或首都南京的民眾,可以說從未有這樣的經驗與準備。
因此,蔣中正乃提出了新生活運動,整齊、清潔、簡單、樸素的主張,也就是「使全國國民的生活能夠徹底軍事化!能夠養成勇敢迅速,刻苦耐勞,尤其共同一致的習性和本能,能隨時為國犧牲!」
中央航空學校副校長兼杭州航空副司令、筧橋防區防空指揮官蔣堅忍,於民國廿六年(1937年),收到的民眾密報警告
在實際軍事準備上,防空是抗戰不可欠缺的一環,民國廿三年(1934年)十一月,首都南京舉行了民國歷史上首度的防空演習,參演部隊包括高射炮隊、防空監視哨、交通管制、救護大隊等,人員達8,756人,全國共有21個省市到場觀摩,之後並舉行防空宣傳周,以喚起民眾認識防空,這正是準備抗戰,減少損失的具體作為。
民國廿五年(1936年)十二月,西安事變爆發,既空前凝聚了國民政府與蔣中正的支持基礎,也使得日本對於中國更為忌憚提防,日軍少佐井上謙吉在盧溝橋事變爆發不久著作出版的「北支事變與支那的真相」一書中,根據國民政府的抗戰部署,繪製了「支那抗日作戰體勢圖」。
當中清晰標注,國軍主要配置,中央軍在河北一線後援陸軍第廿九軍,與山西方面形成犄角之勢,而主要國防第一線,沿隴海鐵路展開;在長江下游京滬杭一帶,日軍稱為長江要塞,隨戰局防禦態勢,中方可能退守,以長沙為要點,對東、對北,分以江西南昌及湖北武漢做為防禦核心,構成國防第二線;而最後,係以四川做為全國國防的複廓陣地,由這一圖紙中,不僅可以窺見日人對華用心之密、著力之深,也反映了國民政府全面準備抗戰,決心持久抗戰的戰前舉措。
抗戰爆發後,北平天津迅即淪陷,由於日軍進犯平綏線要地南口,蔣中正極為信任的軍事將領陳誠,乃建議按照前一年度的作戰準備思想,于上海大舉增兵,此舉不僅希望改變日軍作戰軸線,更是因為如不迅速解決日軍在上海駐軍,迎擊其後續增援部隊,國都南京勢必迅速陷於敵人的威脅之下,因此,國軍在淞滬抗戰的第一階段,不分軍種的作戰目的,即是消滅現已駐留上海敵軍,並阻止日軍繼續增兵上海。
雖有正確的戰略設想,甚而有德國駐華軍事顧問團人員穿梭于華北、淞滬前線,但面對早有準備的日軍部隊,國軍預期的奇襲效力甚為,同時,尚未全面完成整理的國軍部隊,在用兵思想、武器裝備、人員訓練、後勤管理上,缺點一一暴露,隨著前線基層的大量損耗,形勢更不容樂觀。
時為德國軍事顧問團總顧問的法肯豪森,在淞滬抗戰期間,不斷綜合前線德國顧問指出相關問題,提出意見,國軍高級司令部極不健全,勤務分配、敵我要圖等基本工作缺失甚大;炮兵消耗大量彈藥而成效不彰,彈藥補充等後勤問題乏人注意;高級司令部與各師之間的通信,數小時或一日當中,常常失去聯繫。
民國廿六年(1937年)八一三淞滬抗戰,法肯豪森對戰況多次提出意見
當蔣中正看到法肯豪森報告我軍「新到前線各部隊指揮官,未偵查警戒,無縱深配置,作戰呈一直線,重兵器未作側防使用,使得一點被突破時,即全部退卻」,官兵因此大量消耗,想必百感交集,他用紅藍鉛筆批註,速將情況印發前線指揮人員瞭解,另一方面又特別交代隱去德國顧問之名,以顧慮本國軍人的感受,風格務實的法肯豪森,深知中國工業薄弱,後勤空虛,他特別關切報告,當時淞滬戰地沿線,四處可見損壞汽車,國軍未將空彈殼空彈殼繳送後方,這些看似枝微末節的問題,其實正是中國能否長期抗戰的關鍵。
如同身歷戰場的陸軍第八十八師參謀長張柏亭所回憶,隨著前線抗戰官兵大量消耗,只能由全國增援的新兵補充,一杯濃茶經過四、五次回沖,滋味自然淡了,新進官兵訓練更為低下,抗戰前景不容樂觀,這種失望情緒,民國廿六年(1937年)十二月十三日,蔣中正聽聞「南京尚在戰爭中,此必我官兵被圍不屈,作壯烈之犧牲也」;次日他即深刻感受「今日惟一要務,在於決定和戰問題與認定國家存亡之關鍵」。
十二月十六日,汪兆銘向蔣中正建議,想以第三者出而組織掩護,蔣中正認為「此不可能之事也」;十七日,蔣中正視英美人士一見中國失敗,責難與譏評齊至;這一周當中,各方人士與國民黨內重要同志,眾口一詞,認為軍事失敗,必須迅速求和;二十七日的國防會議上,眾人多半主張議和,于右任等大老甚至批評蔣中正優柔寡斷,對此,蔣中正極感氣憤,在日記上詬責同志們昔日趨炎附勢,今日落井下石,「本黨老糊塗亡國元老多,此革命之所以至此也」。
和戰問題,對於自民國十七年(1928年)五月三日身歷濟南慘案,決心對日復仇的蔣中正而言,其實早有定見,他曾在濟南事變後一周年紀念日,對中央陸軍軍官學校師生講演,稱濟南慘案「凡是中國人,凡是我們黃帝子孫,對於這種恥辱,是永不能忘懷的,如果這種恥辱一天不洗雪,中華民國便沒有一天能夠獨立」。
蔣中正以「寧交友被負,毋降敵招亡」自期,也就是中國只有抗戰到底,等待國際局勢變化,才有一線生機,絕不能夠降敵議和。日本自以為攻陷南京後,蔣中正只有俯首稱臣,於是提出更為苛刻的條件,沒有想到,蔣中正竟然決定抗戰到底。
因此,南京慘烈的抵抗與陷落,日軍在南京大肆屠殺淫掠之舉,只是更堅定了蔣中正的抗戰決心:
抗戰到底,義無反顧。此次抗戰,即使全國被敵佔領,只可視為革命第二期一時之失敗,而不能視為國家被敵征服,更不能視為滅亡也。只有革命精神不死,則戰爭雖敗亦勝。
原標題:蔣中正日記如何記載南京淪陷?臥薪嚐膽 勿助勿忘
【作者為網易歷史專欄作者,黃埔同學後代聯誼會會長、中華民國陸軍軍官學校史政顧問,著有抗戰史專論五十餘篇。】
(轉自網易歷史)
相關抗戰圖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