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点小学的家长委员会,比宫斗更残酷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人间theLivings Author 南山秋
今天是周末,果仁妈想分享一个真实故事,一个发生在重点小学家委会的故事。
这个故事你很长,但足够跌宕起伏,期待你读完后,在留言区聊聊你对这个故事里的家委会的看法哦。
丨本文转自网易文创人间工作室“人间thelivings”
ID:thelivings 作者:南山秋
2017年,6岁的嘉羽“幼升小”时,身为妈妈的丁娜颇费了一番周章。她辗转托人找到一位据说“非常厉害”的人士,一顿饭吃完,对方悠哉哉地开了口:“新华小学、试验小学,还有天一小学,你看看想去哪所?挑一个吧。”
这3所学校,每一所都是本市数一数二的优质小学,随便挑哪一所,都是让家长们心之所向的“好归属”,丁娜没想到自己竟能有这样的运气。
最终丁娜为女儿选定新华小学——试验小学名声大、师资好,最后能去就读的孩子们,家里大都非富即贵,这在本地早已是一个公开的秘密;天一小学着力打造“素质教育”,是本市一个老“富人区”的对口小学,放学时校门口停靠的全是豪车;相比之下,新华小学就朴实得多了,虽比前2个小学名气略逊一筹,但据说校风严谨,教学质量过关。
作为普通的上班族,丁娜掰着指头细数着听来的传闻:
“听说在试验小学,读到中高年级后,学校每年都会组织海外游学,港澳或东南亚便宜点,但去一趟也要三四万;要是去到欧美,一次没个小十万元是对付不了的。”
“天一小学的孩子们,办个最寻常的生日宴都是五星级酒店;日常孩子们聚会,吃的玩的也都不便宜。”
她想,若是嘉羽去到那两所小学,无论孩子还是自己,都会显得格格不入。
在高人的运作下,嘉羽如愿拿到了新华小学的录取通知书,代价不菲。丁娜粗粗一算,打点关系花了八九万,忍不住苦笑:“好贵的一张门票。”
没成想,随着女儿在新华小学一年年读下去,丁娜的烦恼却不减反增。最近一次我们聚会时,她说:“我已经退出了孩子的班级群,再也不想在那个群里待着了。”
她平静的语气里是掩盖不住的气愤,我们纷纷追问缘由,丁娜才慢慢道出她和女儿的故事。
以下,是来自丁娜的自述。
我到现在都还清楚记得嘉羽去小学报道的第一天:那天没有风,街上的阳光特别好,孩子和我都有些激动,兴冲冲提前半个小时就来到了学校门口。
孩子们被送进教室里后,老师通知我们家长不要走远,说今天不上课,只用1个小时带孩子们熟悉一下校园环境就可以放学了。在外等孩子放学的空隙,我认识了嘉羽同班几个孩子的妈妈——薇薇妈,熙熙妈和琪琪妈。
薇薇妈是全职妈妈,熙熙妈在一家事业单位工作,琪琪妈则是附近一所重点中学的老师。琪琪妈说,他们中学的大部分老师,都会选择将孩子送来新华小学,我听了不禁暗暗窃喜——教育系统里,信息应该都是互通的,哪所小学好,老师们是最有发言权的了,看来自己是选对了。
女儿的一年级就这么开始了。嘉羽的班主任,也是年级主任,除了教学任务外还有许多繁杂的行政事务,能分到班上的精力自然少了许多。孩子的“班级群”形同虚设,除了发布作业和一些通知要求,群里老师和家长们几乎没有任何互动。我倒是十分喜欢这样简单的相处模式,唯一不太适应的是,有时班主任提出的要求比较急,常常让我措手不及。
入学后没多久,一天下午2点多,班主任紧急通知:明天学校有活动,要求所有孩子第二天全部穿白毛衣白球鞋到校。
我顿时傻了眼:女儿的衣物多是深色为主,白衣白鞋易脏,我从来没有特意准备过。赶紧去买吧,可现在时间这么紧,马上还有一个会议要参加,压根走不开呀。
正一筹莫展之际,薇薇妈妈私信了我,她说自己准备出去找家商店给女儿买白衣白鞋,猜我上班抽不开身,问我要不要帮忙带一件。我感激不已,连连道谢。
公司的会议结束后,我还是请了假提早下班去学校找薇薇妈拿衣服。看到她时,我忍不住笑出了声:她提着一个大大的黑色塑料袋,站在校门旁的巷子口,粗鄙的袋子和精致的妆容搭配出一种违和的喜感。
我笑着地迎上去:“你怎么买了这么多啊?”
薇薇妈也笑:“聊着聊着,要帮忙代买衣服的妈妈们越来越多了,一算有20多件,我一想,就干脆开车去了批发中心,一口气全搬回来了。这些衣服和鞋比商场买便宜多了,但不禁穿,反正用来参加活动,应付应付得了,我就做主没买贵的。”
我一边道谢一边给她多转了10元钱当贴补油费。她没看手机,一边和我聊天一边给其他妈妈们发衣服。等孩子们列队出校门时,一大袋子衣服已分发完毕。
晚上回到家,我的手机上收到了两条消息,一条是薇薇妈给我退回了10元钱,另一条是她说将我们几个熟悉的妈妈们拉个小群,以后有什么需要互相招呼的,好在群里互通有无。
此后类似的“突发事件”越来越多:有时是班主任晚上9点多会发几张电子版的试卷,要求家长给孩子打印出来明天带去学校;有时是快放学了临时通知买某本书或手工材料,第二天要用。好在像薇薇妈一样的热心家长很多,有空闲的人便主动轮流帮忙张罗。我们的小群里,越来越多家长被拉进来,到最后成了第二个“班级群”——除了没老师们不在群里,家长们一个都不少。
大家在群里天南海北地随意聊天,偶尔发发牢骚,相处得很是开心。我很喜欢这个群里的氛围。
嘉羽上了二年级后,班上更换了班主任。新班主任姓汪,教语文,45岁左右,身材微胖,快人快语,看起来泼辣麻利。听其他家长说,汪老师是带完这一届六年级的毕业班便直接下来接手女儿他们班的,我暗自高兴:“能带毕业班的老师,经验应该很丰富吧。”
汪老师上任后第一件事,是宣布要组建家长委员会,邀请有意向的家长报名。薇薇妈找到我,问我要不要一起报名。我飞速思考了一下便拒绝了:“家委会”杂事多,我天天上班,抽不出太多时间,而且自己的性格不适合做那些事情。
“不过你倒是很适合参选的,你平时就是热心快肠的,做事又能干,空闲时间也多,你去报名吧。”我由衷地对薇薇妈建议。
她叹了口气:“我确实是挺愿意帮大家做些事情,但是,‘偶尔帮忙’要是变成了‘任务’,区别还是挺大的——我还在犹豫呢。”
不过,她的口气倒是很快又变了过来:“不过参加也好,跟老师走得亲近点终究是好的,对吧?”
和薇薇妈一样报名的家长有20多个。汪老师很快就选定了7个人选:济轩妈妈被选为家委会主席,另有1名副主席,其余的5名被任命为干事(包括薇薇妈和熙熙妈)。
薇薇妈告诉我,除了熙熙妈外,家委会的成员都是全职妈妈——济轩妈妈是一名自由职业者。其中,主席、副主席全权负责家委会组织工作,干事们则明确分工,有的负责收取费各种费用,有的负责采购,还有的负责组织活动……
我听她正经八百讲述的样子,笑出了声:“网上不是说家委会竞选都弄得像求职竞聘一样,拼学历拼资历、话里话外明争暗斗的,怎么我们班就这么轻而易举敲定了啊?”
薇薇妈也笑:“哪有那么夸张!孩子一年级入学的时候咱们就填了登记表,大家的工作、资历、家庭背景,学校全都门儿清,哪还用自报家门弄得像演戏一样?”她顿了顿,又说:“其实啊,什么企业高管、高学历,老师压根不在乎,选家委会,老师看重的就是你能为班级做些什么,所以,全职妈妈才是最好的人选。”
她说得有道理,新华小学的学生家长,鲜有家境寒酸之人,“全职妈妈”本身就意味着“家庭收入不错、时间宽裕自由、能对孩子的学习以及班级的事务更用心”。想到这里,我忍不住自嘲:“幸好自己没报名,像我这样普通的上班族,哪里入得了老师的法眼。”
和我一样,很多家长都是因为家委会的成立,才开始关注之前并没有什么存在感的济轩妈妈。济轩是个小男生,个子矮矮的,成绩一般。因为太顽皮,一年级时常被班主任“钉”在讲台旁边的“特座”上。
家委会成立2个月后,迎来了二年级开学后的第一次家长会。济轩妈妈一反孩子一年级时的低调,忙进忙出,显得特别活跃。当她把一叠纸质问卷发到我手边时,我忍不住抬头仔细打量了她:瘦高个子,长长的头发烫出小卷,衣着首饰都非常精致。接过问卷,我轻轻对她道了声谢,不知是没听到还是太忙,她没有搭话,昂着头快步走开了。
家长会散场,我们几个相熟的妈妈们一起走出教室,路上聊起了济轩妈妈。琪琪妈欲言又止几次,最终还是开了口:“那个济轩妈妈,看起来好像挺厉害的样子。”她转向熙熙妈问:“你在家委会做事,感觉怎么样啊?”熙熙妈嘴角牵动了一下,浅浅笑了笑,没有接话。
家长会后的一天晚上,济轩妈妈突然在班级群里向班主任发问:“汪老师,我听说学校旁边的‘星火培训’挺不错的,想带孩子去那边看看,您觉得那家怎么样?”
过了好半天,汪老师才在群里回了话:“这家机构挺不错的,之前我带的那批学生,很多都去‘星火’上课,老师很负责,教得也不错,在那里上课的学生基本上不是考进了民初(本市最好的几所民办初中),就是进了对口初中的‘火班’。”
一石激起千层浪,家长们开始在群里七嘴八舌地讨论开来,济轩妈妈大概是之前已经去咨询过,非常了解的样子,熟练地解答着大家的疑问。大家约好“这个周末一起去看看”,济轩妈妈很热心地说,想去的家长就在群里接龙报名,她可以去“星火”沟通,给我们安排一场专场试听。
话音刚落,就呼啦啦有20多个家长报了名,我也跟着接了龙,“反正去看看嘛,了解一下也没什么”。
周六一大早,我就带着嘉羽去了“星火”。前台的工作人员熟练地让我们登记,表格上除了孩子的姓名、年龄等之外,还有几个大大的空格,要求我们填上学校、班级和班主任姓名。我的心里“咯噔”了一下,空下那些地方没有填。
前台接过我的表格飞快地扫了一眼,又递了回来:“这位家长,学校信息麻烦填写一下。”
我有些不情愿:“我就试听一下,不想留太多孩子的信息。”
前台见怪不怪地解释:“您听我说,是这样的,我们这里的学员基本都是周围几个学校的学生,所以我们对每个学校的教学进度、老师们的教学风格都很了解,您填了,我们才能更好地为孩子提供量身定做的学习方案。”
虽然听出话术中的漏洞,但我也只能依要求填上了校名和班级,还没来得及写上班主任姓名,前台便笑着接过话:“哦,汪老师班上的吧,今天都是你们班的孩子,我们开了专场试听呢。”说罢,她牵起嘉羽的手:“来,老师带你进教室。”
试听结束后,我问女儿感觉怎么样,嘉羽摇摇头说:“老师讲的课好无聊。”
“那我们就不报这个班,好吗?”我说。
跟着嘉羽后面出教室的是熙熙,熙熙妈见了我,寒暄了两句,便问我要不要报名。我小声说:“孩子不喜欢,可能不会报名吧。”她看了我一眼,也低声说了句:“老师推荐的,去吧。培训班都是差不多的,在哪儿学不是学呢?”
她话说得委婉,我却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心里那根小小的刺终于顶出了头:“也许这场试听其实是济轩妈妈跟汪老师唱的双簧?”但我随后又努力把念头丢开——毕竟,汪老师在孩子和家长们之间的口碑还是挺好的。与上个无暇兼顾的班主任相比,她管理班级有经验又负责,日常事项尽心尽力。
“这样负责的老师,应该不会做这种谋私利的事情吧,大概真是觉得课程不错,为孩子们着想。”我劝慰自己。
我最终没有在“星火”给女儿报班。后来听说那天去试听的20来个孩子,就3个没报名,我心里略略不安,问了几次嘉羽在学校时有没有什么异样。孩子懵懂地说一切正常,于是,我也就放心下来了。
之后的日子波澜不惊,嘉羽每天放学回家都会叽叽喳喳讲许多学校里的趣事,我暗暗欣慰,有次顺便叮嘱她说:“你在学校可要好好听汪老师的话,乖乖的哦。”
嘉羽仰着头想了想,小声说:“可是,有时候我不是很喜欢汪老师。”
“是因为老师有时会很严格要求吗?那她也是为你们好啊。”
“不是,她有时太严厉了。子涵刚刚考试没考好,她就在班上很大声音骂子涵是‘蠢猪’,骂完了又说她说错了,猪都比子涵聪明;还有小宇上课说话,汪老师便让他罚站了整整一节课,必须一动都不能动,小宇每次动一下,就会被汪老师踢一脚,汪老师还说,小宇这样子既不聪明又不勤奋的孩子,以后长大肯定没出息……”
我被女儿的话惊到了,思来想去,给琪琪妈打了个电话,问她有没有听女儿说过类似事情。
“我也准备找机会问你呢。琪琪在家也说了不少。说有阵子姚姚小测试总是考最后一名,有天汪老师就把她喊到讲台上面对全班同学站着,让所有的孩子们站起来齐声对着姚姚喊话,汪老师先说一遍,孩子们再跟着喊:‘能考这么差啊,真是佩服你!’连喊了三遍,说姚姚当场就哭了……”
“这样不好吧,太伤小孩子自尊了。”
琪琪妈也叹气:“我也能理解她,我们做老师的,碰到怎么都教不会或者太调皮的学生,真是着急上火,也是会失控的——可是还是得注意方法啊,我对着初中生都不会这么说话的。”
我俩聊了半天,还是觉得不妥。琪琪妈建议说:“这样贸然去提意见肯定是不合适的,去找薇薇妈和熙熙妈吧,看看家委会是不是能和汪老师沟通一下?”
我找了薇薇妈和熙熙妈,不出所料,两人都露出了为难的神色:“老师有老师管教的方式,我们做家长的还是不要插手吧。汪老师出发点也是好的,她那个年纪的老师们,教育方式都老派一些,但是也是好心。”
薇薇妈说,她在家也听孩子说了不少类似的事情:“打打手心什么的我们都可以接受,薇薇说有次小宇不听话,被老师一把狠狠推倒,摔了个屁股墩才坐下。”
熙熙妈也苦笑了一声:“有次熙熙调皮被留校,把我喊了去。你们知道吗?我被汪老师不停气地整整训了2个小时。2小时啊!我都快疯了,我在单位大小还管着好几个人,也没有这么训过谁,在那儿真的像被训小孩一样。”
说着说着,熙熙妈像下定了决心一样开了口:“不行,还是得聊聊,我去找济轩妈妈吧。她跟汪老师走得近,说得上话。”
几天后,嘉羽回来说,济轩妈妈给汪老师送去了一把长长的戒尺:“这下好了,汪老师又多了一个‘修理’我们的工具了。”
“有人挨过戒尺打吗?”
嘉羽认真回想了一下:“有。大部分时候汪老师只是把戒尺挥得呼呼响,但是太生气了,也会拿它来打我们。”
没想到,不久后,我意外迎来了和汪老师的第一次正面交锋。
汪老师接班之初就定下了规矩:孩子每天的家庭作业,家长们都需在家中进行批改并指导改正(是直接在错误处擦掉改正而非在作业后订正),务必保证交给她的作业干净清爽、无错误。她若在批改时发现某个孩子的作业错误较多,便会在家长群中点名批评,提醒孩子家长要“做好家庭辅导,保证作业的正确率”。
批改小学二年级的作业对我们来说不算难事,我也从不敢怠慢,每日认认真真检查,发现错误后就及时讲解,之后还会再巩固一遍错题。“不是都说了吗,家长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学校老师1个人管50多个孩子,哪有家长1对1效果好?”
可是日子久了,我渐渐发现嘉羽写作业不认真了,每天批改时,错误越来越多。和琪琪妈说,她也点头:“是的,我家琪琪现在偶尔也有这样的问题,还不是因为我们家长给孩子大包大揽了——孩子知道做错了的题目有我们把关,有了依赖心理后,当然就不会认真了。”
我把女儿叫到了身边,严肃地对她说:“嘉嘉,妈妈和你商量一下,以后你的作业我就不给你批改了,你自己好好检查、好好改正。”
嘉羽一听就着急了:“那可不行,错误多了汪老师要批评我的。”
“那你就应该更认真地去做作业啊,而不是寄希望于妈妈给你检查批改。”
嘉羽见我态度坚决,不再争辩。她作业本上的红叉开始多起来,每天回来,就哭丧着脸气呼呼地抱怨:“妈妈今天我又挨批评了,汪老师说我作业的错误太多了。”
一个多星期过去,虽然每天仍有这样那样的错误,但嘉羽作业的正确率在慢慢提高,至少那些因粗心引起的错误少了很多。
可是,我的喜悦没能持续太久。汪老师给我打来电话:“嘉羽妈妈吗?最近嘉羽的作业情况很糟糕啊,你们是最近工作太忙没时间管孩子吗?”
我把自己的想法和汪老师说了,汪老师过了好久才开口:“你这样的处理方式也不是说不行,但是你知道,我对孩子们的学习都是很严格的,作业错太多是要受惩罚的。”
我连忙点头:“没问题,汪老师,您尽管罚,罚了孩子才会有印象,才能更快地进步。”
那天放学,嘉羽回到家后垂头丧气地看了我一眼,口气里带了责怪:“妈妈你害惨我了。”
作业本递到我面前,一个大大的“丙”映入眼帘:“老师说了,这次的作业我有4个错字,作业里错3个以上就是‘丙’级作业了。”
“那今天你做作业就再认真一点,不要有错误啊。”
嘉羽快哭出声了:“可是作业得‘丙’的话,就得全部重做啊!”
我愣了片刻,只能温和地劝慰女儿:“没关系,多做一遍也是巩固知识啊。”
安抚完嘉羽,我点开班级群,看到汪老师刚刚发出的通知:“为了督促孩子们更认真地完成作业,以后的作业等级按如下标准执行:全对为‘甲’,错误1-3个为‘乙’,4-6个为‘丙’,6个以上为‘丁’。作业等级为丙和丁的,需要重做当天作业,请家长们监督配合。”
家长们迅速给出了反馈,有的感谢老师的严格要求,有的表示会更认真地督促孩子做好检查订正云云,之后是更多家长们一长串复制粘贴的套话。我飞快地复制粘贴“接龙”后,烦躁地将手机扔到一边。
当天晚上,嘉羽做到10点半才完成罚抄。
再之后的几天里,嘉羽每天的作业都被评为“丙”,连续一周罚抄后,我终于忍不住对她发了脾气:“你怎么天天错这么多?你为什么不能好好检查?”
女儿见我生气,自己也忍不住哭了起来:“我都认真检查了啊,可是为什么你和汪老师一指出我就知道那个字写错了,可是你们如果不提醒,我就怎么也看不出来啊。妈妈,你还是帮我检查一下好不好?不然我天天罚抄那么多,每天都好累,也好困啊。”
我跟朋友说自己在犹豫要不要再和老师沟通一下罚抄的标准,朋友慌忙阻拦住我:“你还想不明白这件事吗?你跟老师沟通后,她就把评级的标准严格化了,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老师是在让你知道规则的制定者是她啊!老师代表的是权威,家长们要做的是配合,你以为自己是在和她探讨沟通,她可不会这么觉得,她只会觉得你这么一名普通家长,凭什么给她提意见、凭什么对她的教学方式指手画脚?老师最烦的就是你这样自以为是的家长了,你想过这个问题吗?”
我第一次意识到,家长和老师的沟通,竟是比职场上还要更多加小心的,处处是禁忌,哪能轻易造次。
从此,我乖乖地给嘉羽检查作业、批改订正,她的作业每次又都是“甲”级,也不用再罚抄了。女儿乐得笑嘻嘻,又把“自己检查作业”的事儿忘在了脑后,我也不再坚持。
嘉羽升上三年级后,班上更换了数学老师。新的数学老师姓章,30岁出头,看起来憨憨厚厚的模样。他人虽然不错,但是教学经验不足,孩子们回家后,常常跟父母们反映有些知识点学得不明白。期中考试,嘉羽的数学只考了82分,我跟身边的家长们一打听,大部分孩子的分数都不够理想。
期中的家长会上,章老师既没有系统地讲孩子升入三年级后需要调整和注意的要点,也没有说明家长应该在哪些方面对孩子进行重点辅导,只是花了40分钟将考试的卷子给我们讲解了一番,便匆匆离开了。
家长们面面相觑,不满的情绪达到了顶峰,散会后聚在一起,有小道消息灵通的,悄声放出了“重磅”:
“这个章老师之前就没有教过数学,只是一名道德法制课老师。去年新华小学扩招,一二年级各增加了6个班,师资严重不足,所以不少其他科目的年轻老师全都拉被上阵改教主科了。这个章老师,上学期就被安排教四(3)班的数学,结果那个班的家长们都不满意,联合起来请愿,家委会和学校沟通,就把他换下来了。”
“那我们也去跟学校反应啊。我们也不要章老师,四(3)班不要的老师也不要塞给我们嘛。就之前的朱老师教得挺好,我们就要朱老师回来。”
众人纷纷附和,都说找请家委会代表我们和学校反应一下家长的意愿。
这时,有人突然冷冷发了话:“找家委会?有用吗?济轩妈妈是个什么样,这一年来大家也都看得很清楚了吧。这个家委会压根不是做‘家校桥梁’的,就是一群为学校和老师做服务的……”
我看向这个家长的嘴型,似乎刚强行吞下了难听的字眼。
大家都沉默了。这一年以来家委会深得汪老师赞誉,但在我们看来,她们除了收班费,给老师们买礼物,统一采购一些书本文具外,似乎没有做更多有用的工作。济轩妈妈如今俨然成了汪老师身边的红人,在日常和我们沟通时,时常以“副班主任”的气势自居,颐指气使。
有次班上临时换课,一大半孩子带错了第二天的课本,汪老师还没说什么,济轩妈妈倒在群里发了一顿脾气:“真不知道你们都是怎么做家长的,自己孩子的事情都不上心!”“老师都通知换课了,你们难道不看群消息吗?做这样不负责任家长,我都为你们感到羞愧!”“自己的孩子自己不关注,指望老师吗?你们都应该好好反省一下……”
还有一次流感季,汪老师要求家长们报名来教室做消毒卫生。除了家委会的成员,还有几位热心家长报名。薇薇妈去了,回来后偷偷向我吐槽:“全都是我们几个人在动手,济轩妈就站在教室门口,一手插在兜里一手玩手机,一直等到汪老师来教室检查时,才慌忙拿着84浓缩液泼了两滴做样子。”
晚上,我看到济轩妈妈发的朋友圈:“为了给孩子们创造一个干净的学习生活环境,新衣服被84弄到褪色又有什么可心疼的呢?”
可虽然心里抱怨,但当面碰到济轩妈妈时,所有人也还是客客气气、虚与委蛇、笑脸相迎。
出乎意料的是,还没等到我们去找家委会说换老师的事,汪老师便先找上了我们。
家长会的当天晚上,我便接到了汪老师的电话,口气冷得像冰:“嘉羽妈妈,听说你们对章老师不满?想要求学校换老师?”
毫无思想准备的我当场愣住,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搪塞回答的。大概因为我当时只是围观,并未发言太多,汪老师倒没有太为难我:“学校有学校的计划,家长不要越界,建议你们不要动不动就觉得自己能改变什么,也不要想着能干涉学校的教学安排。”说完便飞快挂断了电话。
回过神来,我赶紧给身为家委会干事的薇薇妈打电话,问怎么回事。她的声音压得非常低:“我听济轩妈说,你们刚一分开,就有家长把电话打去了汪老师那儿,你们说的所有话全都到了汪老师耳朵里了。汪老师也就只是给你打电话警告一下,XX妈,喊得最凶的,已经被汪老师‘钦点’明天到学校面谈了。”
第二天,那个带头议论换老师的家长被喊去学校,和汪老师聊了许久,之后便再也没有人提及要求换掉章老师的事了。
再后来,一日我偶遇济轩妈妈,她和我简单打个招呼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我:“你们当时为什么不喜欢章老师啊?我觉得他挺好的啊,我儿子特别喜欢他。哎,你说你们,真的是……”
她洪亮的声音在走廊里横冲直撞,我有些尴尬地别过头,没有接腔。
回家后,我和女儿闲聊:“你们班的同学们都喜欢章老师吗?”
“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他上课讲不清楚还要吼我们的时候,我们就都不喜欢。”
“听说济轩很喜欢章老师?”
“嗯,他喜欢章老师,章老师也喜欢他,班上章老师对济轩最好了。”
“章老师为什么喜欢济轩啊?他数学成绩很好吗?还是日常表现很好?”
嘉羽撇撇嘴:“济轩成绩在班上是倒数,上课也很调皮。我们也不知道章老师为什么最喜欢他,可能是因为他俩都姓章吧。可是汪老师不姓章,为什么也那么喜欢济轩呢?”
这之后,薇薇妈拉起的那个曾经非常轻松活跃的小群,渐渐无人发声,在里面发过牢骚的家长们都懊恼不已,只恨没办法将消息撤回。熙熙妈妈私下对我说:“不知道那群里说话的截图,会不会又被哪个有心人拿给汪老师那边邀功了呢。”
最后,这个沉寂闲置的群被济轩妈妈“收编”了,从此我们班有了两个官方群,一个叫“师生群”,一个叫“家长群”。师生群负责由老师们发布通知,家长群里由济轩妈妈发布各种跟进事项,再也没有人多说一句话。
班上转来了一名叫欣欣的女生,长相甜美,活泼开朗,成绩优异,一来到班上便得到了老师和同学们的喜欢,人气直逼当时在班上最受欢迎的琪琪。
我们也免不了猜测了一番欣欣父母的来历——欣欣之前就读于本市另一所重点小学,老牌省重点,因为爸爸的工作地点有变才转学来新华。“能在几所优质小学里随意切换,估计来头不小呢”。
欣欣妈快人快语,很快也和班上的家长们熟悉了起来,和汪老师更是火速建立了友谊。对她们母女,汪老师赞不绝口。
一次,汪老师在群里发了欣欣的“周练”卷,上面有着欣欣妈精心的批改痕迹,在每一处错题旁,她都帮女儿分析总结错误来自哪个知识点的缺失、应该如何改进。
我仔细看了看图片,在一处错别字旁,欣欣妈批注着:“想一想,愉快是来自哪里的感受,所以‘愉’字应该是什么偏旁?”
还有一处,考查含反义词的词语积累:“()张()望”。欣欣空着没填,欣欣妈在旁边列举了十来个类似词语:七上八下、东倒西歪、大同小异、异口同声……在这些词语旁边,还用娟秀的字体写下鼓励的话语:“小欣欣把这些词语都记下,下次这样的题目就不会再错了哦,加油!”旁边还配上一个小小的笑脸。
汪老师用非常激动的声音为这场展示做了总结:“家长们,我希望你们好好看看欣欣妈妈是如何教导孩子的,再反省一下自己是不是一名合格的家长!优秀的孩子都是有原因的,如果你们做不到像欣欣妈妈那么用心,就不要责怪孩子的成绩不够好。请扪心自问,有没有尽到一个合格家长的责任?”
我既感慨又惭愧,一直以来,我自诩对女儿的学习很是用心,可与欣欣妈一对比,简直不值一提。
琪琪妈也给我发来私信:“太佩服欣欣妈妈了。”不过,她话锋一转:“我可做不到,我觉得这些已经超过了家长该做的范畴——还有就是,这些批注,写在‘周练’上,到底是给孩子看还是秀给老师看啊?”
没过多久,欣欣妈妈在班上倡议办一期班刊。
整个群里都安静了下来,没有人接腔。我在心里暗暗思忖:“三年级的孩子,能做什么班刊?”
欣欣妈见大家反应不热烈,停顿了片刻,仍自顾自地讲了下去:“这个班刊由孩子们投稿,可以是孩子们自己的优秀作文、孩子们的绘画作品、手工作品等。然后我们在孩子们中选出小编辑,让他们自己审查选稿。这样的活动很锻炼孩子们的能力的。而且这样一本班刊,里面全部都是孩子们的学习生活的纪念,非常有意义哦。”
我盯着这段话瞧了很久,就和她批改的“周练”一样,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字字句句都很有道理,可要真做,太麻烦了。这让我又忍不住自责:“榜样在眼前,眼见人家用这样的方式将孩子培养得十分优秀,自己这做妈妈的却这也不愿学那也不愿做,是不是太偷懒了?”
但琪琪妈却不屑一顾:“说得好听呢,就算孩子们自己投稿自己选稿,但到最后谁来排版?谁来做文件?谁去负责联系打印社印刷成册还有运输?孩子们会吗?最后不都还是家长来忙乎。”
不知别的家长是不是和我们有着一样的小心思,群里迟迟没有回应。终于,汪老师开了口:“这个活动很有意义呢,可以锻炼孩子们的能力,也可以提升班级凝聚力。我们先定几个小编辑的人选吧?家长们可以帮孩子报名。”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汪老师说话还是挺有艺术的,家长帮孩子报名,言下之意大概就是:‘你要想让孩子当上小编辑,你就需要出力。你要不想,孩子也别想当上小编辑。’”
家长们自是懂了汪老师的意思,很快就有5、6个家长报了名,在汪老师的煽动下,又有家长陆陆续续“举手”,最后报名的竟有30多人。薇薇妈也报了名,她直言不讳:“既然老师开了口,我们肯定要给面子,自己累一点就累一点吧,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儿,让薇薇锻炼一下,体验一下小编辑的滋味,也是值得的。”
汪老师最终选定了6个“小编辑”——欣欣为“主编”,济轩为“副主编”,薇薇和其他几个孩子做“责任编辑”。
“没选上的家长们别着急,每个孩子都有机会的。班刊这件事很有意义,我准备将它持续办下去,每月一期。大家之后排一下,每期6个小编辑,让全班的孩子们轮流体验,以家长们报名的次序为依据哦。”
第一批报名的家长们都是能干的人,薇薇妈很快在各个家长们那里收集来了投稿,欣欣他们一帮孩子在欣欣妈的指导下挑好了入选的稿件,之后,恒恒爸爸排好电子版,可可妈妈做了校对,佑佑爸爸联系了打印社印刷,并负责将50多本班刊运回教室。
济轩妈妈最后在群里发了话:“班刊凝聚了孩子和家长们的心血,尤其是汪老师在百忙之中给出了许多宝贵的指导意见。为了珍惜大家的劳动成果,我们在印刷成册时不论是纸张还是油墨,都是按最高标准挑选的,最后总成本是1275元,每本册子的成本是25元。今后每月都会按此标准印刷,请大家先交6期的费用总共150元。”
150元倒不是大数目,只是女儿拿着那本薄薄的册子,并没有预想中的兴奋,草草翻出她作品的那一页给我看了眼,便随意扔在了桌旁。
直到半个月后,我们才明白了这本班刊真正的意义。
欣欣妈的工作和媒体有关,她找到本市最有影响力的民生类媒体的责编,穿针引线,最后,报纸的纸质版和电子版都用了不短的篇幅报道了“汪老师和她的班刊”;之后,另一家媒体又以“班刊”为切入点,报道了“用心引导学生进行全面素质发展的班主任”。连续见报后,汪老师一时风头无两,校领导在各项会议中多次点名表扬了她,新华小学的公号也专门撰文一篇“优秀班主任风采剪影”。
我忍俊不禁,心中暗自叫绝:“这才是高手”。
在此之前,济轩妈妈对汪老师日常的言行已经到了谄媚的地步。每次汪老师群中发话,她必第一时间用长文捧场,语气夸张;每每节假日,她会第一个跳出来写篇“小作文”为老师祝福;偶尔有家长在群里提出一些小异议时,她第一时间跳出来打压,感叹老师的辛苦,最后不忘提醒两句:“我们做家长的,首要职责就是配合老师做好工作,老师做任何事情都有老师的考虑,大家不要用自己不成熟的想法去质疑老师。”
我忍不住不厚道地对比:“任济轩妈妈平时把汪老师捧得再热闹,也不如欣欣妈妈如此四两拨千斤吧。对汪老师来说,官方报道可比几句不痛不痒的赞扬实惠得多。”
果不其然,不久,薇薇妈偷偷给我八卦:“汪老师邀请欣欣妈妈加入家委会呢,济轩妈妈鼻子都气歪了。”
“欣欣妈妈同意了吗?”
“没。她说自己工作忙,可能不能全身心投入,所以说自己做个‘编外’,只要有需要的时候,她必全力以赴。”
说完,薇薇妈嘟嘟嘴:“真是聪明人。”
欣欣从此在班上更受欢迎了,她本就乖巧可爱、招人喜欢,再加上汪老师不加掩饰的偏爱,孩子们更是争着和她玩。
到了三年级上学期末评选“区优秀学生”时,琪琪却有了心事:“汪老师最近一直在班上夸欣欣,说她成绩好性格好,是我们班最可爱的女孩子。现在欣欣好像比我更受欢迎了。”
琪琪妈安慰着女儿说:“没事啊,欣欣优秀和你并不矛盾啊,你也是优秀的孩子,你和欣欣一起互相学习互相进步不是更好吗?”
优秀学生选举的那天,汪老师在孩子们投票前,又一次高度表扬了欣欣后,才宣布投票开始。唱票的时候,欣欣和琪琪的票数咬得很紧,最终,琪琪以两票的差距领先于欣欣,得到了最高票数。
这个结果显然有些出乎汪老师的意料,她停了停,笑容满面地宣布:“孩子们,荣誉应该让优秀的人都能得到。琪琪,你去年就是‘区优’了,这一次就选欣欣吧,这样才公平哦。”
琪琪听话地点点头,眼眶里却是拼命忍住的眼泪。
班会上的这一幕被各家孩子们在放学后迅速转述给家长,琪琪妈气得跟我发牢骚:“如果这样,那就干脆直接内部指定一个‘区优’就好了,假惺惺做个选举有什么意思?”
我只能好言安抚:“算了,这一次没选上还有下一次呢,听说现在惯例就是让各个孩子轮流当选‘区优’。小升初时要看这些荣誉奖项,所以荣誉要让孩子‘雨露均沾’的。”
琪琪妈仍忿忿不平:“我知道有这个潜规则,但是我就是气她的做法,琪琪早熟、自尊心又强,这次落选了,她在家哭了一晚上,我太心疼了。说什么轮流当选,哼,为什么这次选欣欣当区优?我们都心知肚明吧!”
相比而言,济轩妈妈的危机感似乎来得更猛烈一些。
“班刊”的报道过后,平时有什么事情,汪老师会先找到她商量,有些通知也开始委托她代发。这样的亲近,似蚕丝般的薄纱笼盖,似有若无——表面上看,汪老师对济轩妈妈仍旧亲热,平时谈笑风生,对济轩也是照常关照。这让济轩妈妈说不出什么,但却似乎有什么声音明确地告诉她:“汪老师现在更依赖欣欣妈妈了。”
细心的薇薇妈偷偷跟我说:“等着吧,估摸着济轩妈妈要放大招了。”
学校一年一度的“创新节”,是校园里最热闹的时候——每个年级一个主题,每个班围绕主题做展览也好,表演节目也好,孩子们各花心思,参与度都很高。
一年级时,每个孩子用一次性纸盘为主题,做了一个“心目中的星空”。孩子们或画画,或捏黏土,学校挑选出有代表性的作品,在操场的背景墙上叮叮咚咚挂了满壁。
二年级时,主题是环保时装秀,塑料袋做的晚礼服、褶皱纸做的百褶裙、无纺布做的超人装,孩子们在汪老师的带领下嘻嘻哈哈地练习走台步,列方阵,很是快活。
三年级了,主题是“科技校园”,我们便按照惯例,开始帮孩子构思作品了。
没想到,济轩妈妈却在家长群里发了话。她说,按照她和汪老师讨论的结果,决定这次不再由孩子们自由发挥了,要所有人通力合作,做一个“大型的,有震撼感”的作品,来“展现我们这个优秀班集体的风貌”。
不知道济轩妈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心里暗暗叫苦:“大概她这次是要卯着劲扳回班刊上输掉的那一局了。”
群里一片死寂,任凭济轩妈妈喊了好几遍“大家有没有什么建议”,都没有人接腔。她等了许久,再开口时语气中就带了恼怒:
“我真不明白我们班的家长怎么都是这样?对孩子的事情、对班级的事情完全冷漠,别人班每次做活动都是一群热心家长出谋划策,我们班每次却都是这样子事不关己,你们惭愧吗?!”
“你们这样的态度,我可以充分怀疑你们在家对孩子的学习是不是也这样不上心,你们自己想想,这样子是不是一个合格的家长!”
她的语速极快,音调高亢,我厌烦地关上手机,不再看群消息。等到晚上再点开群时,只看到有仨俩家长留言。之后,济轩妈妈宣布,这几位“热心家长”加上家委会的成员,一共11人的“科技节活动小组”成立了。
几天后,济轩妈妈又在群里发话了,为了保证作品的“大气精美,气势磅礴”,小组商量后决定,要将任务“外包”,找专业人士来帮忙完成这个作品。
在嘉羽的班上,“外包”已不算新鲜事,从每次学期开学前的大扫除到每周的黑板报,都是家委会请人来完成的。一次大扫除保洁费500元,一次板报100元,班上50来个学生,平摊下来也没多少钱,“花钱买清净呗”。
可是“科技校园”的作品该如何外包呢?
济轩妈妈很快解答了我们的疑惑:她将邀请儿子的课外美术班的老师来帮忙,小组先和老师构思出作品雏形,然后在网上采购材料,3个美术老师分工完成作品,再在创新节前一天到学校现场完成整合拼接。
“预计工程量比较大,所以和老师们商量的是1500/人的劳务标准,3个老师共4500元,买材料预计500元,咱们就先按每人100元缴费了,之后多退少补。”
有家长说:“啊,要这么贵啊?”说完,似是为了缓和口气,又赶紧配上了一个咪咪笑的表情。
但那表情并没能打动济轩妈妈:“贵?你们看看现在外面人工多少钱?这样的专业老师,要不是济轩在她们那里上课,人家才不会帮忙呢!你们不出力也就算了,我们辛辛苦苦做了这么多工作,却得不到体谅和感激,只有抱怨,这让我们多寒心你们知道吗?对孩子一年一度的活动都不用心,我真的很难想象你们平时是怎么做父母的。”
群里的气氛冷到了冰点。薇薇妈出来打了圆场,大家也纷纷表决心要支持家委会工作,支持班级活动,争先恐后晒出了缴费的截图。
“创新节”如期召开,那幅专业的展品果然获得了校领导的赞赏。不过,在展台前进行讲解的不是济轩,而是欣欣。薇薇妈说:“其实最开始是想让济轩去讲解的,可是济轩自己不争气,记不住这么多讲解词,只能让欣欣上了。”
“那济轩妈妈岂不是气坏了?”
“有什么好气的?她这一波也不亏。办活动的钱是我们一起凑的,但最后汪老师长脸了,感激的是谁?只会记得济轩妈妈。”
活动结束后,济轩妈妈把账单发到了群里,总费用比预算超出了不少:材料费1700,再加上请3位老师吃饭、喝奶茶,甚至接送的油钱也被折算了出来,最后一共7000多。
我一边嘟囔着抱怨,一边乖乖按济轩妈妈的要求补交了款项。
三年级的寒假,疫情让女儿只能在家网课学习,我竟有些庆幸,想着终于能暂时脱离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我终究还是想得太天真了。
“在我身边接触的老师里,能像他们这样放弃休息时间盯着孩子们做笔记交作业保证教学效果的,没有几个。”济轩妈妈充满感情地在家长群里说道,“这样的好老师,我们一定要表示感谢。”
她计划做一个视频对老师表示感谢。一段“比心感恩”的手语舞发到家长群中,要求每个孩子学会,边唱边跳,然后家长们将视频录好发到群里,“家委会会负责编辑完成一个感恩视频给老师,远程表达我们的感激”。
我张罗嘉羽录好了视频交了上去,很快便看到了视频合辑——不得不说,制作得非常精美。薇薇妈苦笑着说,几个家委会成员分工,忙了两天两夜。我嘻嘻笑着打趣她:“看来你在家委会学习掌握了不少新技能呢。”
没过多久,家委会又制作了一期“美篇”,图文并茂地展示了汪老师和章老师日常指导孩子们学习、以及利用休息时间备课的风采,这篇稿子很快被学校的公号采用,作为当月的头条推送给全校师生。
这种只有小插曲的平静没有持续多久。一天,汪老师突然神情严肃地在群里发了一个文档,要求所有家长在文档里填写上自己的姓名和手机号后上交,其余什么话都没说。
我向熙熙妈打听是怎么回事,她长叹一声,讲起了来龙去脉:“还记得前阵子汪老师让我们买的《语文绘本》吗?”
那是5月,刚刚复工不久,汪老师在群里推荐大家购买一套教辅:“这套书编排非常不错,每单元都是与教材内容配套的,延展文章都和校内课文紧密联系,能拓宽孩子们的知识面和阅读面,建议大家都买一本。”
按惯例,汪老师建议买的教辅,在日后的教学过程中都会派上用场,比如统一用某套习题集里的一张卷子做练习卷,或是某本教辅内带的预习单做预习作业,如果没有买,到时候老师安排了任务的话,就很麻烦。
我在网上搜了下,卖这套《语文绘本》的商家很少,近200元的价格,几乎没有折扣。
正准备下单,济轩妈妈在群里发话:“这套书在网上基本没有折扣,我刚刚问了校外文具部的老板,他家就有这套书,可以打9折,要不大家接个龙,直接去他家拿吧。”
女儿从二年级开始,老师推荐教辅,家长接龙报名交钱,济轩妈妈把款项转给文具店老板,老板再直接把教辅送到教室里,这样一条龙的流程,已经重复了多少次了,倒也免去了我们在放学接孩子时挤成一团去抢书的尴尬。
可是现在孩子们在家上课,再去文具店买书,意味着家长们几乎都是要特意去跑一趟。于是有人便在小群里问:“现在特意去拿书不方便,我们自己在网上买吧。”
济轩妈妈没出声,汪老师便在大群里发了话:“如果要自行购买的也可以,但是请尽快买回家,时间比较赶,这套书我们明天就要布置阅读并写读后感的作业了。到时候要保证每个孩子手上都有书。”停了停,又补充了一句:“大家再一起买套《木马阅读》,也是从明天开始要做里面的阅读训练了。”
此话一出,大家都不再吭声,只接龙付款。
琪琪妈和我私聊说:“放假前刚刚统一买了本《阶段阅读》,说是寒假时统一安排做练习的,那本到现在还一篇都没布置呢,现在转头又要买《木马阅读》?你说,那《语文绘本》那么贵,看来也没什么人买的样子,究竟是老师推荐的,还是文具店老板推荐的啊?”
“登记手机号和《语文绘本》有什么关系吗?”我追问熙熙妈。
“后来不知道是哪个家长投诉到教育局了,说老师违规要求买教辅,还建议在指定地方买。教育局把情况反馈到学校,要求汪老师给个交代呢。”
我“啊”地张圆了嘴:“还真有人投诉啊?那知道是谁吗?”
“不知道,举报的人不愿留下姓名,但是教育局把举报人的电话发给学校了,所以汪老师让大家都报上手机号,来查一下。”
“人家又不傻,谁会拿自己的手机号码举报?”
“这叫醉翁之意不在酒,查电话是幌子,给举报的那个家长一个警告才是真。”
待到再回到校园上课时,嘉羽已经是四年级的大孩子了。
临近元旦,又将迎来一年一度的“评优”。为着在“小升初”的简历上多加一笔资历,家长们都越来越重视“市优”和“区优”的评选,明争暗斗越来越白热化。
一个如常的黄昏,济轩妈妈突然在小群里发出了大段言辞激烈的话语:
“我的孩子得‘市优’是他应得的,凭什么说我家济轩不配?”
“你的孩子不够好,评不到优秀,那是你应该反省自己有没有教育好孩子,而不是嫉妒我的孩子。”
“有那个功夫做这种低劣的勾当,倒不如好好教一下自己的孩子!”
她虽然一向说话强势,但这么声嘶力竭的愤怒还是第一次见。隔了好久,才有人在群里接了话:“济轩妈妈,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济轩妈妈没有回答,兀自继续发泄着愤怒:“汪老师公平公正,我也坦坦荡荡,压根没有什么黑幕之说,你的心灵太阴暗了,只有这么扭曲的内心才会处处觉得是黑幕!”
所有人不知所以然,连同在家委会的薇薇妈和熙熙妈也不知情。薇薇妈满脸疑惑:“我现在不敢去问,等稍晚再去打听一下怎么回事吧。听她的口气,还是跟济轩今年六一被评为‘市优’有关。”
六一“评优”时,孩子们还都没回学校上课,所以汪老师就宣布采用积分制的评选模式——孩子的每一项行为都被具体对应一个个积分:认真提交作业加1分,笔记完整加2分……届时,排名第一的孩子将被选为“区优”,第二到第十名为“校优”。
“评优”前,汪老师公布了积分排名情况:济轩积分排名第一。
这个结果有些“出乎意料”,我们印象中的济轩实在与“优秀”相去甚远:多年来,这个调皮蛋一直被老师们钉在讲台旁的“特座”关照,成绩中等偏下,在班上人缘也一般,这样的孩子,怎么都无法与“区优”沾边儿。
可联想到孩子妈妈与老师的关系,这个结果又“理所当然”。于是,济轩当选“区优”,没有人提出异议,这事便算过去了。
待到9月开学后,嘉羽有次回家不经意地说了句:“原来今年济轩不是‘区优’,是‘市优’呢。”我听了后就惊诧起来:“区优”的名额每班一个,而“市优”一个年级才一个,含金量颇重,在“小升初”的简历里,很多好中学都会高看一眼。
我问嘉羽是怎么知道的,她揉揉鼻子:“那天济轩拿着‘市优’的奖状在教室里到处炫耀。后来还被汪老师看到了,汪老师把他骂了一顿,把奖状收走了,说再这样就不给他了。”
我跟熙熙妈打听,熙熙妈不屑地笑了:“你记得济轩妈妈曾经发过一个朋友圈吗?她和几个中年女士外出游玩的合影?你知道那几个女的都是谁吗?学校的书记、副校长、还有分管教务的主任……”
“她这么有能量啊?”我惊讶道,“可是,真有这样的背景不是应该要低调吗?为什么还会这么大剌剌地晒出来?”
“谁知道呢?他们家都是这样的性格吧。本来济轩被选为‘市优’应该是保密的,汪老师还特意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们不要说出去,最后消息还不是济轩自己说出来的。”
当天晚上10点多,我接到了薇薇妈的电话:“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有家长去教育局举报了,两件事:一是汪老师暗箱操作‘评优’;二是汪老师和章老师违规收取礼品。”
新华小学对送礼管理得算比较严格的。一年级第一次过教师节时,我曾准备了两束花让女儿带去送给老师,谁料还没进学校大门口,便被拦了下来。保安态度温和地提醒我们,学校规定,任何礼品或花束都不得带入学校。
二年级济轩妈妈当了家委会主席后,送礼这事又被提上了议事日程。她慷慨陈词地倡议:“学校有学校的规矩,但我们也有我们的心意,我建议大家还是以班级的名义给老师送一些小礼物。至于怎么送给老师,家长们放心,我们家委会肯定能把这事办得妥妥当当。”
于是,集资买礼物便成了家长们每个节日的惯例,几年下来,礼物的数量和档次一路攀升。最开始,只是在教师节给两位老师各送一束花搭配一个杯子,花费不过百余元,到后来,除了教师节,还有三八节、端午、中秋、春节、甚至每个学期结课后,都要买上一些礼物送到老师家中,对老师的辛勤工作表示感谢,礼物加起来都要千元以上。一个月前,章老师的妻子生孩子,家委会的几位代表前去医院探望,大包小包买齐了童车、婴儿衣物及各类母婴用品,花费3000多元。最后在群里报账时,让我们都倒吸一口凉气。
琪琪妈说:“家委会这算盘倒是精明,每次去露脸送礼都是她们几个人,老师也只领她们的情,至于这是大家摊的钱,老师可不会多想。说到底,就是大家凑钱给她们几个卖人情呗。”
刚刚过去的教师节,学校对送礼的禁令比往常更猛烈一些:除了公号连发3天 “不送礼”的倡议,更是发下了纸质的告家长书,强调过一个“干净纯粹的教师节”。汪老师也在大群里按学校要求转发了通告。
汪老师刚发布完“不送礼”的倡议,没一会功夫,济轩妈妈就在小群里发了话:“家长们,学校虽然要求不送礼,汪老师和章老师也拒绝了我们送礼物的心意,但我觉得,老师们这么辛苦,我们不能就心安理得地拿规定当借口啊。该送还是得送,你们说呢?”
群里一片寂静,虽说老师不在小群里,但有济轩妈妈,这儿的一举一动都会瞬间传到老师耳边,所以,话是万万不可乱说的。若有人支持,就得跟风表示赞同,若真有人反对……想到这儿,我自嘲地笑笑,谁敢在这里公开反对?
济轩妈妈见没有人接腔,又开了口:“这样吧,咱们还是来接龙。支持送礼的就报名。”说着,就第一个接了龙,家委会的几名成员也迅速地接上了。之后,家长们也陆陆续续跟上了接龙。
但与往常迅速“满员”的状态不同,这一次的接龙有些拖沓,半天才十来个人。
熙熙妈私信我说:“嘉羽妈,你看到群里的消息了吗?有空儿去接一下龙吧。”
我想了想,打定主意再观望一下,等到接龙人数到三四十人时再跟上吧,要是被问起来,就说忙,很晚才看到消息。
这一次接龙的名单始终没有超过20人。到了晚上,手机叮咚响了一声,济轩妈妈宣布:“这一次就不用全员同意了,超过1/3人数接龙我们就开始准备礼物了,稍后会把购买清单和账单发到群里。”
收回思绪后,我问薇薇妈:“知道是谁举报的吗?”
“不知道,匿名举报的。汪老师和济轩妈妈已经连夜给几个重点怀疑对象打电话质问了,对方全都拍着胸脯以名誉起誓说绝对没举报,现在也查不出是谁。”
“重点怀疑谁呢?”
“俊辰妈妈。”
俊辰在班上不论是成绩还是表现,都不亮眼,但俊辰妈妈每次活动却都以热心家长的身份积极参与,出谋划策做了不少事情,和济轩妈妈也很熟悉。
“她不是跟汪老师关系挺好的吗?”
薇薇妈妈压低声音:“这不是马上元旦又要‘评优’了吗?不知道俊辰妈妈是不是看去年济轩评了‘市优’,也动了心思,找到汪老师,说希望汪老师也能给俊辰一个荣誉——说真的,俊辰妈妈也不算贪心,她说‘市优’‘区优’她都不要求,就只想有个‘校优’。其实呢,这也不是不可能,就冲着俊辰妈妈每次跑前跑后的辛苦劲,汪老师未必不会考虑。”
“那后来怎么成这样了呢?”
“俊辰妈妈傻啊,直接包了500块钱的红包给汪老师。汪老师哪里敢接,直接就退回去了,最后俊辰这次‘校优’也就没戏了。哎,你说她脑壳是不是不清楚。你说新华小学的老师,收入都不低,平时七七八八的来源也不少,推荐个夏令营啊、辅导班啊、订个报纸买个教辅什么的,哪里看得上这500元?更别谈为这500元留个把柄。俊辰妈妈压根不知道老师需要的是什么。”
“确定是俊辰妈妈?”
“不确定。匿名电话,号码也查不出,只能说高度怀疑,而且汪老师也还有几个其他的怀疑对象,都是她觉得有可能是举报者的,这个我就不跟你多说了。”说着,薇薇妈就要挂断电话,“济轩妈妈现在还在汪老师家里商量对策呢,有消息我再告诉你。”
第二天一早7点不到,济轩妈妈就在大群里发了长长的一段话。大意是,当时送礼是家委会思虑不周,只想着表达心意,给汪老师和章老师带来了麻烦,在此诚挚地向两位老师表达歉意。
最后,济轩妈妈说,和两位老师商量过后,老师们决定将近期所收的礼物按原价买下,为了方便,就按5000多元计算,之后将退给家长们每人100元的费用。
她的话音刚落,群里便连珠炮似的弹出好几条语音。我定睛一看,是霖霖妈妈和凡凡妈妈。点开语音一听,两人都异常激动:
“不行,这钱坚决不能退,这是我们送给老师的礼物,是我们的心意,哪有让老师买单的道理,那我们成什么人了?”
“现在当务之急不是退钱,是应该找出那个举报的人啊!找出那个害群之马,为老师伸冤!”“多好的老师啊,怎么会有那么无耻的人去举报,为一己私欲毁了我们整个班,这么好的班级,怎么会有那么恶心的人……”
霖霖妈妈的声音到最后已经近似嘶吼,我心头不禁涌上一阵疑惑:这俩孩子,是班上人缘最差的,也是最不受待见的,按嘉羽的说法,汪老师和章老师几乎天天会在全班同学面前或批评或嘲讽他们。成绩倒数的凡凡总被汪老师说:“笨死了,比猪都笨,以后连高中都没有得读。”
济轩妈妈没有理会她们俩,自顾自开始在群里一个个分发红包,凡凡妈又激动了起来:
“济轩妈妈不要发!”
“谁也不要领,谁家这么穷酸,100元都出不起,那就别来读新华小学啊!”
“送给老师的礼物让老师买单,你们谁好意思领谁去领,我是丢不起这个人的!”
其他家长见状,没有一个人敢领红包,对话框里只剩一片长长的转账记录。济轩妈妈发完红包后,没有再出声了。而从头到尾,汪老师也都沉默着没有说过一句话。
到了下午,红包一个都没领走,济轩妈妈又开了口:“大家领了吧,这次的事情是没有回旋了的,这个钱肯定得退,不退的话,汪老师和章老师在学校和教育局都过不了关,你们不领退款,那反而是害了老师。”声音没了往常的强势,却夹着一股冰冷的淡漠和不加掩饰的怒气。
霖霖妈妈这才如梦初醒般接上话茬:“对对对,是我疏忽了,我光想着不让老师受委屈,忽略了这方面。好好,马上就去领,不让老师和家委会为难。”
没有人再接话,有人去一边道歉一边领了退款,之后退款便陆陆续续被领完了,只剩下满屏复制粘贴的“不好意思,给老师添麻烦了”。
领完红包后,霖霖妈很快又有了新动作:她开始上蹿下跳地张罗,号召大家找时间碰个头,共同商讨如何去学校请愿为汪老师和章老师“洗冤”。
“送礼是我们自发的活动,是为了感激老师对孩子们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爱护,老师有什么错,为什么要遭到恶毒小人的恶意举报?”
“我跟凡凡妈妈讨论好了,我们已经写好了请愿书,今天下午放学的时候,家长们都请排除万难来到校门口在请愿书上签字,之后选举代表一起去找校领导。”
“不管你有什么事情,都不是不来的理由,有什么比支持两位老师更重要的事情呢?如果有家长不来,我们只能想到一个原因,那就是‘你就是那个举报的家长’!”
看到这俩悍妇在胡搅蛮缠,我头痛不已——真为了签字请假去一趟学校?太荒谬了。可是一旦不去,很大概率就会被道德绑架,弄不好还会被扣上“举报者”的帽子。
不久之后,霖霖妈妈发出草拟的“请愿书”,请愿书倒是句句都在表衷心夸老师,可是,通篇下来却是字字坐实了老师收礼一事。
琪琪妈憋不住了,揶揄了一声:“看来拍马屁也是要功底的,公平地说一句,霖霖妈和凡凡妈,这一点倒真是比济轩妈妈差远了,她俩还是要好好学习学习啊。”
济轩妈妈很快阻止了霖霖妈妈发起的“请愿活动”,只说“大家的心意领了,老师和家委会会好好处理这件事的”。霖霖妈妈“嗯嗯”地答应了好多句,之后便不了了之了。
我被整天叮叮咚咚的群消息搅得头痛,一时气恼,便退了群。
可退完群后,我又有些担心,毕竟大部分消息都在群里宣布的。我不愿再重新加入,只得叮嘱仍在群里的丈夫多关注一下群通知。
丈夫比我更不耐烦:“就这个群里,一天天那些个破事,我一秒都不想多看。”
期末考试后便是寒假,举报的事就如羽毛拂过初冬的枯枝,悄无声息地荡远了。
但这事还是造成了后果:济轩妈妈辞去了家委会主席的职务,很快,所有的家委会成员也一齐卸任。汪老师要求重新组建一个家委会,却迟迟没家长报名。我曾以为霖霖妈妈和凡凡妈妈肯定会抢着报名,她俩却始终像没事人一样不出声。
最终,汪老师指定了5个家长,新的家委会主席就任后第一句话便宣布:“今后家委会的工作将不涉及班级物品采购,也不涉及组织任何会涉及费用的班级活动。”她停了停,强调了一句:“更不会给老师购买礼品,请大家监督。”
寒假里,卸任后的薇薇妈和我们约了一次下午茶,脸上有着说不出的疲惫:“总算是解脱了。我早就不想做这个家委会成员了,只是骑虎难下而已。我们几个干事都是吃力不讨好,每次做点活动,忙得昏天黑地,还总召来一堆埋怨,在老师那儿也没落到实惠,我本以为老师怎么也会看在我的面子上多对薇薇关照一点,却忘了好的资源从来都是有限的。跟济轩欣欣比,我们最多只能捡到一些拈不上筷子的方便。”
我饶有兴致地追问起举报事件的后文。
薇薇妈妈犹豫了一下,告诉了我。
期末考试结束后,汪老师便向学校提交了申请,要求下学期不带这个班了,“伤了心”。济轩妈妈听到消息后,急得吃不下饭,拉着家委会副主席和薇薇妈去找汪老师。这次,她们史无前例地在汪老师家门口吃了个闭门羹,不论怎么按门铃打电话,等了一个多小时,汪老师都不肯开门。
济轩妈妈无奈,又去找章老师。章老师一开始也不愿见她们,但最终还是下了楼。章老师告诉她们,学校对他和汪老师给了通报批评,取消了本学期的奖金。“损失了多少奖金章老师没说,但没估错的话,五位数的损失肯定是有的”。
“汪老师要调班,最着急的大概就是济轩妈妈,她花了那么多功夫才把汪老师笼络好,重新来一个班主任的话,岂不是前功尽弃?”
“是啊。”薇薇妈妈点点头,“不过不知道济轩妈妈最后用了什么办法,汪老师最终还是没有调班。一切如常,以后还是汪老师带班。但汪老师已经明确发了话,说是这次的事情让她伤了心,以后都别指望她再想像从前那么尽心尽责了,那是不可能的了。”
“那次举报不是说了两件事吗?暗箱操作‘市优’才是更严重的啊,为什么好像完全没有提了?”
薇薇妈捏着杯子的手松了松,拿起餐巾纸擦了好半天的嘴,最后才垂下眼皮轻轻开了口:“事情发生的第二天,济轩妈妈就带着济轩去到了校长室,不知道在里面说了什么。过了好久济轩妈妈才出来,满脸春风的样子,笑容掩都掩不住。那个时候,我就知道,‘市优’这事,已经翻篇了。”
*文中人物、校名均为化名
你参加“家委会”了吗?又是如何看待本篇文章中的家委会的呢?
编辑丨许智博 运营丨嘉宇 实习丨刘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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