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失忆了，我用绘本和孩子谈死亡｜Jessie Oliveros

河合隼雄在《孩子与学校》中写道：只有不仅考虑“怎样生活”，也考虑“怎样死亡”，才能成为终生教育。而“怎样死亡”这个课题，从人诞生以来就一直伴随左右。

孩子其实是“非常关心”死亡的；他们对死亡的第一次感悟，也许发生在亲人或朋友患上重病、去世之时，但许多父母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这样的话题也受文化等影响，变得讳莫如深。衰老与死亡是不可逆转的：挚爱的爸爸妈妈和亲人、甚至自己，终有一天会永远离开这个世界。发现了这个事实的孩子究竟是如何接受和理解它的呢？

我们是否能帮助他们更好地面对这个难题？不仅是孩子，在衰老与死亡面前倍显渺小的我们、产生恐惧与焦虑的我们该如何自处？

死亡焦虑的出发点有很多，其中一个是对记忆湮没的恐惧。针对这一点，美国童书作家Jessie Oliveros在她的绘本作品《The Remember Balloons》（记忆气球）中表达了自己的解读。

Jessie Oliveros写这本书的最初灵感来源，是八年前确诊患上阿尔茨海默病的爷爷。她通过故事，帮助了正在经历阿尔茨海默病的家庭了解这个疾病，同时也传达着人与人之间建立连接、共享彼此生命经历的重要性。

让我们来看看，Jessie是如何通过把记忆装进气球的隐喻，书写这个将她的爷爷永远铭记的故事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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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TERVIEW

独家访谈

三明治童书研究所 x Jessie Oliveros

采访：Gina

翻译：Jocelyn

编辑：Ciel

他的葬礼上

牧师分享了这本书

三明治童书研究所：能说说你的哪些亲身经历为这本书提供了创作灵感吗？

Jessie：《The Remember Balloons》的创作灵感来源于我的爷爷。大约七八年前，他被确诊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病。和孩子们去看望爷爷之前，我不得不提醒他们，爷爷会重复提问，他可能记不住你们的名字。这件小事让我意识到，阿尔茨海默病是一种令人感到困惑的疾病，特别是对于孩子而言。

Jessie和爷爷

刚好那时我在试着写书，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出版，于是萌生出了写一本与阿尔茨海默病相关的儿童读物的创意。我想创作一个孩子可以理解的故事，帮助他们更好地了解这种让人不知所措的疾病。

我一直热衷于隐喻。实际上，最开始创作这本书时，我写的故事比较直白。后来突然想到了气球的隐喻，把记忆装进气球里。孩子们喜欢气球，他们理解气球会飘走，也喜欢收集气球。这是这本书的创作初衷。

逐渐从爷爷手中飘走的气球

三明治童书研究所：书中提及了不少爷爷的记忆，这些是基于你所了解的爷爷的真实经历写的吗？

Jessie：是的。爷爷不是在农场长大的，但他有一些表兄弟住在附近的农场，他们年轻时在农场里度过了很多时光。这本书的内容也大致是基于他的经历来创作。爷爷和我曾一起去钓鱼，所以故事中有一个有钓鱼记忆画面的银色气球。

爷孙最爱的银色气球

这个气球有一段有趣的故事。最初银色气球是以“我”的名字命名的，也就是故事中说话的主角男孩James。他在故事中说，他很难过，因为写有他名字的气球飘走了，这意味着爷爷忘记了James。后来编辑建议我，给这个气球配上一段爷爷和孙子共享的记忆，让它和其它的气球更加一致。于是我想到了钓鱼记忆，因为它是我和爷爷共有的。

三明治童书研究所：在采访前，你说到你的爷爷常常喜欢和家人说起他年轻时的事情。把爷爷分享给你的记忆写在书中，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Jessie：对我来说，这本书在某种程度上将一部分的爷爷融进了书里。通过这种方式，他在书里重获生命，书也受到了大众的认可。一个在堪萨斯州小镇长大的孩子，过着安静的小日子，养家糊口……能把爷爷的人生片段写成书分享给了全世界，对此我真的非常欣慰。

书中小男孩的名字James，实际上是我爷爷的名字。整篇文稿由于第一人称视角的缘故，James这个名字没有被提及，它仅出现在了书的护封中。说实话，这个男孩很像我的父亲。当然，现实中他不会有和七八岁的孩子相同的反应。也许是因为父亲与爷爷的父子关系有更亲密的羁绊，透过他的视角，我能更自然地重新诠释这些记忆里的情感。

三明治童书研究所：Instagram上，你分享了给你的爷爷看《The Remember Balloons》的照片。将这个因他而写的故事读给他听是什么感受？

Jessie和爷爷在他93岁生日派对

Jessie：这本书出版时，他已经无法记住我告诉他的事情了。但我依旧可以把书读给他听，亲口给他讲这个故事。他非常激动。我告诉他，“爷爷，这本书的灵感来自于你！” 他会说，“怎么样，是不是很棒？” 可回头他就忘了。

虽然这很令人伤心，但我可以一遍一遍地与他分享这个故事，永远像第一次一样。所以，如果说我们正在寻找乌云背后的一丝光明（silver lining），那么这也算一丝慰藉。爷爷听我讲故事永远是那么高兴，就和第一次一样。和爷爷分享这本书是一个非常温馨的过程。

一年前，爷爷过世了。服药稍许减缓了疾病的发展，他在确诊后仍能陪伴我们这么长的时间，我们已经非常幸运了。

在他的葬礼上，牧师在最后给大家分享了《The Remember Balloons》。那时正值新冠肺炎爆发期间，葬礼规模很小，我无法前往现场，我们很多人通过Zoom远程参加葬礼。在这种特殊时期去世，让我们更感到失去他的悲伤。但是爷爷留下了一份珍贵的遗产——充满笑声、乐观与积极的遗产。因此，虽然他走到人生的终点，全世界的生活仍因疫情变得困难，但我们和爷爷拥有过这么多美好的回忆，他所走过的是充斥着欢笑与美好的漫漫人生。我们都珍惜这一切。

记忆气球会飘走

也会被传承

三明治童书研究所：你最初写这本书是为了让你的孩子们理解曾祖父的病情。他们听过这个故事后有什么样的反应？

Jessie：实际上现在11岁的女儿是第一个听到原稿的人。她当时只有5岁，所以第一条反馈来自于一个5岁的孩子。她当时对我说：“妈妈，太让人伤心了，气球飘走了。” 

我当时是尝试以一种充满希望的方式为这本书结尾的——记忆正在遗失，但人们也可以将记忆保留、传承下去。我认为这帮助了我的孩子们了解爷爷的病情。我已经从其他孩子们那里收到了很多积极的反馈，尤其是家人患有阿尔茨海默病的孩子们，这有助于他们更好地理解亲人。

小男孩尝试追赶正在飘走的气球

三明治童书研究所：我很喜欢这个充满希望的结局。在结尾的前几页，爷爷丢失了他所有的气球，James非常难过，但紧接着，在父母的引导下，他把飘走的气球里所包含的故事又讲给爷爷听，这令我非常感动。我觉得这给予了孩子们极大的安全感，他们为气球飘走感到伤心的同时，结尾也能给出指引，告诉他们在这种失控的时刻里，自己可以做点什么。

爷爷最终丢失了所有气球

Jessie：没错。我认为对孩子来说，知道自己可以采取行动，对不确定的或者让人感到害怕的事情施加控制感是很重要的。每当我给读者孩子大声朗读这本书时，我总是说，故事的最后，你们需要完成一个任务——写下你们的故事和你们爱的人的故事，尤其是长辈的生活中的故事。

男孩把爷爷曾经传递给他的气球里的故事重新讲给爷爷听

时光飞逝，可人们总理所当然地以为身边的人会永远陪伴自己，尤其是孩子。所以把这些故事写下来很重要。如果你不了解曾祖父母生前的故事，没能记录他们的故事，你还有父母、姨妈姑姑、叔叔伯伯，或者他们人生中的某位朋友。他们可能还记得那些故事并且能分享给你。成为代与代之间链条的一环，意味着某种特殊的联结感，它对孩子很重要。

三明治童书研究所：故事中有一页，爷爷丢失了祖孙两人最爱的银色气球，这对James来说是非常悲痛的瞬间，我想对于读者来说也是。能聊聊这页背后的故事吗？

Jessie：这也是令我最伤心的一页。那一刻，读者会忽然意识到爷爷并不完全记得孙子了。心爱的人不再记得自己，这个事实让人心碎，即使在某种程度上，你可以理解对方为什么会这样。

我父亲63岁时，他的父亲记不得他的名字，这让人痛心。但是我认为，与被遗忘的时光相对应的是还记得的时光，一起度过的时光。就像那个钓鱼记忆的气球，你清楚你仍然拥有那个气球。爷爷失去了他的银色气球，但James依然有他自己的银色气球，这弥补了爷爷的遗憾。我想，如果所爱的人不幸患上了痴呆症或者阿尔茨海默病，甚至忘记了我们是谁，那么所有曾经与爱的人共同创造的回忆就是一种很大的安慰。

三明治童书研究所：我想这本书的特别之处在于，即便你不认识任何正在经历阿尔茨海默病的人，也能够与故事产生共鸣，因为每个人都有过失去的经历，我们看着记忆的气球飘走却无能为力。

Jessie：有意思的是，这本书正式出版之前，我以为这会是一本非常小众的书，它可能只吸引那些有与阿尔茨海默病相关的经历的人。我没想到两件事：一是被阿尔茨海默病影响的人远比我想象的多。二是有很多人告诉我，这本书帮助他们度过了悲痛的时期。事实上，有很多次我都把这本书作为礼物送给正在经历丧失的人，即便无关痴呆症或阿尔茨海默病。对我而言，记录是一种保存前人记忆的方式。我们与过去几代人和未来几代人的联结感，是这本书的隐含意义。

小男孩给弟弟讲他保存在气球里的记忆

三明治童书研究所：你希望这本书能在父母和孩子之间引发什么样的对话？

Jessie：对于经历过阿尔茨海默病或痴呆症的人，我希望他们能够更好地了解这种疾病。我收到过很多对此的积极反馈，家长们说，孩子的祖父母患有阿尔茨海默病，而他们和年幼的孩子分享了这个故事后，孩子能更理解这种疾病。

然而即使身边没有阿尔茨海默病患者，让孩子保持与长辈的对话与联结，分享在亲缘纽带下、不同时代的人之间的记忆和故事，知道彼此的关系是多么深厚，也有不同寻常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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