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费者主权与产业政策

文  风灵

米塞斯非常强调市场经济中的“消费者主权”，认为这是市场经济的特征所在。“消费者购买他们最喜欢的商品，从而使一些企业盈利并扩张，另一些企业亏本并萎缩。由此，消费者不断地将生产要素转移到最能满足他们需要的商人手中。市场过程是日复一日的全民公决。如果厂商经营其财产时不服从公众的命令，他必然被逐出盈利者的行业。”生产者接受消费者的命令来生产。消费者买或不买，决定了应该生产什么，决定了生产的数量和质量。

米塞斯的这种说法看起来有些偏激，在市场上，生产者与消费者似乎应该是平等的买卖关系，而不是一方决定另一方。罗斯巴德曾就此提出批评，认为生产者和消费者都有同样的决定权。

然而，米塞斯显然不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生产者和消费者虽然在自由交易中的法律地位平等，但交易的内容上却有重大区别。生产者提供的产品和服务是异质的，异质的产品和服务决定了生产的结构，决定了所投入的资本的结构，而消费者为产品和服务所支付的货币却是同质的。这就相当于用一把刻度均匀的尺子去衡量长短不一的物体，并把过短的淘汰。在此意义上，是消费者决定生产，而非相反。

需要注意的是，消费者决定生产，并不是因为他们在人格上高人一等，或者他们品味高尚。消费者就是普罗大众，他们可能见识短浅，庸俗低下，道德也存在缺陷，但这都不妨碍他们对生产的决定权。因为他们是出资者，是用自己所有的东西来自愿地支付（交换），损益都集于一身。除了偶然出现的错误外，消费者总是倾向于用自己估值较低的东西换取估值较高的东西。通过交易，财产趋于增加而不是减少。

因此，消费者愿意以超过生产成本的价格购买某种商品，证明该商品对消费者的价值超过了其在生产中消耗的所有资源，也就是说，这种生产是有效率的，是有利可图的，反之，则是对资源的浪费，对财富的损耗。奢侈品或暴利产品也可藉此正名。如果某种产品成本极低，售价极高，而消费者仍自愿购买，可见其为消费者增加了巨大的价值，满足了相关消费者以低于此价格无法满足的需求。

离开消费者的选择，产品和服务及其生产当然也会呈现出某种结构，但这种结构不能保证是有效率的资源配置。比如，在资本主义之前的封建社会中，生产建立在对大多数人的剥削的基础之上。地主贵族得益，而广大农民受损，损益分属不同的群体，就无法进行有效率的经济计算，也不能保证生产会促进社会财富的增加。

消费者的需求是主观偏好，并不是客观的存在，其排序并非一成不变，与之相应，生产的结构也始终处于变化之中。企业家必须预测消费者的需求，光看历史数据不能解决问题，而要有前瞻性，要承担出错的风险。如果企业家恰好预测到了并且生产了相应的产品来满足消费者以前尚未显现的需求（如平板电脑和平板手机），就可能是重大的创新。而现在许多风投公司一掷亿万，赌的也终究是未来的消费需求。

现代市场经济中，消费者的基本需求大都已得到了满足，生产者的竞争是对边际需求的竞争，比如更加快捷、更加方便、更人性化的体验等。这些需求并不像传统需求那样以各种迥然不同的产品或服务来体现，而是要对各种不同手段的进行整合，比如“互联网+”的概念。产业的边界日益模糊，而资本的流动性日益增大。事实上，“产业”的传统定义已逐渐脱离现实，以前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的产业之间已产生了复杂的关系。比如，通讯业和IT业早由智能电脑完成了统一，而新技术下的零售业和金融业趋于融合，传媒业、娱乐业、教育业等也几乎成为一体。

各种产业政策之所以几乎都以失败告终，正是违背了以上市场规律。

首先，以补贴、优惠等政策鼓励某种产业，破坏了正常的损益计算，生产者除了消费者自愿的支付，还得到了非自愿的支付——国家以强制力从消费者那里获得收入，比如税收或其他财政收入，再转移给生产者。换言之，即使消费者对产品或服务的评价低于其生产成本，也不得不为之掏腰包，生产者依赖于非自愿的支付，这本身就说明了资源利用是低效或无效的。比如，通讯产业的补贴就是如此。有的特有技术获得了高额补贴，其成本不能从市场得到补偿，这正是对资源的浪费，对财富的损耗。

其次，产业政策隐含的前提是产业泾渭分明，各自独立，这种理念不利于产业创新，也不利于产业内部的竞争。前已述及，消费者的需求并没有截然的产业之分，但因为产业政策的影响，生产者可能削足适履，画地为牢，以享受政策优待。这会造成生产与消费的进一步脱节，最终难以为继。同时，即使在相同的产业中，也不是所有的生产者都值得鼓励，以产业来决定政策，其实是一种“大锅饭”。

总之，“消费者主权”这一简单的概念蕴含了市场经济最深刻的道理，值得经济学者和决策者认真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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