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语究竟为什么重要？

风灵

这几年不断传出要减少学校英语教学，减少英语考试权重的“改革”消息，虽然尚未付诸实施，但也反映了某种舆论的动态。一方面，许多家长和学生花费大量的时间和金钱去学英语，主要是为了考试或出国留学；另一方面，大部分家长和学生同时也觉得学英语简直费力不讨好，学了好多年都是原地踏步，而且，如果不与外国人打交道，比如出国留学，外企工作，英语似乎也没什么大用。外国的电影电视书籍有字幕有译本，就算出国旅游，现在也有很多翻译软件可用。

事实绝非如此。中国学生从小学开始学英语，学到大学，学十几年仍然不能掌握，有很大的原因就是没有理解英语究竟为什么重要。

不能回避的现实是，目前大学和中学的主要学科，除了文史等少数科目以外，无论自然科学如数理化，还是社会学科如经济学、世界历史、法律、哲学、政治哲学、社会学、管理学、金融商科等等，无不是近现代从外国引进的。该学科的基本概念、基本框架、基本研究范围都整个地搬进来，社科类学科会根据本土的情况做一些调整，但概念框架等主体没有变。如果变了，学科本身就坍塌了，需要全部重建，而这既是不可能的，也是没必要的。

因此，学校的教科书（科学类）就算是中国人用中文写的，实际上仍主要来自外文。只不过有的直接从外文翻译，有的是二传手、三传手，不断地传抄，并做了些修改罢了。

自然科学方面，因为有形式化的数学语言作为工具，有实验模型和数据，不懂英语问题还不大。研究者需要追踪最新的科研成果，并与国际同行交流，需要掌握英语（英语是最主要的学术交流语言，不管是不是英语母语国家），但对一般的大中学生来说，中文的教科书、练习册和其他参考资料也够用了。如果是学计算机专业，英语熟练应该是优势，但相对也比较简单。

然而，如果是社科类，除了大体形式化了的学科如主流经济学之外，不懂英语的话，有时候连入门都非常困难。下面我以我在法学教学中的几个常见的例子来说明。

法治（the rule of law）和法制（the legal system）,权利（right）和权力（power/authority）这两对同音字概念已经是老生常谈，不打算多说了。但显然，如果不提“the rule of law”，舌灿烂花，讲到天荒地老，也不可能讲清楚法治的基本概念。因为“法治”在中文里源远流长，指的是“以法治国”，而不是“王在法下”（中国上下五千年历史都没这概念）；如果不解释“right”，或许有一丁点渺茫的希望，能把权利和权力区分开，但也很难阐明权利暗含的正当性。而且，对于初入门的学生而言，就算反复强调，仍很容易把权利和权力搞混。

言归正传，来谈几个不是那么人尽皆知的例子。

1. 1.  为什么法律行为是意思表示行为？

照我国主流的说法，法律行为是法律主体通过意思表示设立、变更、终止法律关系的行为。法律行为分为民事法律行为、行政法律行为、诉讼法律行为等。掌握法律行为的概念是法律入门的必须，是学习诸如合同、公司、合伙、担保、票据、保险、婚姻家庭、继承、民事诉讼等一大堆重要法律的基础。

然而，麻烦的是，法律行为为什么是意思表示行为？“行为”这个词，在中文的一般语境里，指的是“活动”或“动作”，横看竖看，也看不出“意思表示”这层意思啊！如果是法科学生，接受法言法语，通过大量案例分析或实践训练，有可能把握这个概念。如果是非法科学生，学点法律是为了专业或工作所需，就算背住了概念，也不可能理解。一想到行为，还是吃饭睡觉上班上学走路跑步之类的。

这种困难的产生，仅仅是因为在中文里没有“有目的的行为”的相关词汇。而在英文里，以act表示有目的的行为，以behave表示某种方式的行为，不强调行为人的意志或目的。

act: v.to do sth for a particular purpose or in order to deal with a situation.

behave: v.to do things in a particular way.

布莱克法律词典对act的解释如下：

act: n.the process of doing or performing; an occurrence that results from a person's will being exerted on the external world.

强调act是个人的意志施加于外部世界的事件。这就与那些与个人意志无关的事件区分开了。

到这里，act in the law（法律行为）的定义也就顺理成章 : An act that is intended to create, transfer, or extinguish a right and that is effective in law for that purpose; the exercise of a legal power. 旨在创立、改变和消灭某种权利的行为，而且在法律上，为此目的的行为是合法有效的。这与我国的主流解释是一致的。

顺便说一句，奥派大师米塞斯的巨著Human Action，这里的action同样是强调的有目的的行为，如果不强调目的则用behavior，这两个词在中文里都可以翻译成“行为”或“行动”，但中文里，不管行为还是行动都不强调行为人的目的（再说一次，中文没有“有目的的行为”相关词汇）。所以，如果不从米塞斯的原文去理解，而纠结于中文翻译是“行为”或“行动”是没什么意义的。

1. 2.     怎样区分要约的撤回和要约的撤销？

根据我国以前的合同法，现在的民法典，要约的撤回是要约生效之前取消要约，要约的撤销是要约生效之后承诺作出之前取消要约。但实际上，中文的“撤回”和“撤销”之间没有这种区分，学生常常混为一谈。如果不懂英文的话，只能硬着头皮死记硬背。当年我上学时，老师当然没提英语，我学得一头雾水，花了好长时间才勉强分清。

英文的解释则是这样的：

withdraw（撤回）: to move back or away from a place or situation

revoke（撤销）: to officially cancel sth so that it is no longer valid

很明确，revoke是正式地取消某个东西，使之不再有效。换言之，之前是有效的。所以必然是生效之后才revoke, 如revoke one’s citizenship, revoke privileges 等。而withdraw 则不强调是生效后取消。

可见，法律条文中使用撤回和撤销，虽然是中文，但其实是在概念翻译时找出的译名，再人为地加上了生效之前撤回和生效之后撤销的限制。

1. 3.     公司到底是不是法人？

当谈到法人制度和有限责任、公司治理、公司与合伙的区别等问题时，公司与法人是一致的。在我国，依法成立的公司都是有限责任公司，是法人实体，问题不大。但涉及公司发展的历史和外国公司时，就会出现无限公司、两合公司等非法人的公司。而且在日常交流中，人们说到公司，往往也包含了合伙、工作室、事务所等非法人组织，似乎也没错。那公司到底是不是法人呢？

同样，这也是因为两个不同的外文词汇在中文里都被翻译成了“公司”所致。

company: a business organization that makes money by producing or selling goods or services 公司；商号；商行

corporation: a body formed and authorized by law to act as a single person although constituted by one or more persons and legally endowed with various rights and duties. 法人；公司

company 强调的是商事组织，而不一定是法人。corporation则必然是法人。中文中这二者则共享了同一个译名。

以上只是法学的几个最基本概念，法学以及其他社科类还有许多例子，就不一一列举了。严格说来，这些不是翻译的错误，而是语言的差异。近现代的学术学科，并不是在中文环境中发源和发展的，中文自然缺乏相关词汇，虽然经过种种努力，大体上完成了这些学科的“汉化”，但中文相关词汇不够丰富，语法不够精准的问题，仍然构成了学习和研究这些学科的相当障碍。入门已有这么多拦路虎，还不说读懂名著或前沿论文了。我个人有过很多次这样的经验，抱着一本传说中的经典名著译本，里面的每个汉字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就是云山雾罩，似乎读懂了，又似乎没读懂，翻来覆去读一遍又一遍都是这样，总之，不能确定作者到底说的是什么意思。相反，阅读英文书籍的话，如果是名家之作，很少有含糊不清或前言不搭后语之处。语法词汇或许有难点，但难点解决一个就少一个，而不会像看译著，每看一遍都会冒出来一堆问题。

语言是典型的演化秩序，根植于历史、传统和文化之中，中文作为古老的语言，更有它的长处和优势，我们不必刻意去改造。那么，现在，我们就可以明白了，英语为什么重要？这是因为，即使你不出国，不和外国人打交道，也需要掌握英语来学习其他的学科。否则，很可能会一知半解，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最后顺便说一句，要想学好英语，尤其是专业学术英语，别做每天练习5分钟10分钟就能学好的大头梦。每天最少4个小时打底，坚持一年左右会看到一定成效。有人肯定会说，哪有那么多时间？其实，你只需要用英语资料进行专业学习或工作就行了，并不会额外占用太多时间。

我打算开设奥派经济学双语阅读课程（收费课程，要交一定费用），目前只是一个初步的想法，有意报名参加的读者朋友可以加我的微信mefengl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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