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派经济学入门第三讲：市场过程与自发秩序
作者 史蒂文·霍维茨
翻译 风灵
门格尔研究工作的另一个基本部分是把市场视为一个过程的观念，以及与之相关的现在被称为”自发秩序”的概念。如前所述，另外两位边际革命家杰文斯和瓦尔拉斯以数学术语阐述了他们那种版本的边际理论。他们的研究本身就适合将经济学的任务视为解决如何优化配置资源的静态数学问题。边际主义成为了建立最优化问题的一种方法，而经济学则专注于描述那些最优均衡状态，以及系统变化将如何改变所产生的均衡。这种经济学方法通常被称为“比较静态分析”（comparative statics），如同研究经济体的两幅静止图像之间的差异。相反，门格尔提供的方法更像是一幅动态的画面，与之相应，经济学的任务是解释经济变化发生的过程。
门格尔所强调的重点不同，从他的《国民经济学原理》一书的组织架构中就可见一斑。他从“财货”的定义和对主观价值的解释开始，接下来讨论交换的性质，最后给出了他对价格如何产生的分析。这种论述结构暗示，价格是这些主观评价和交换的所有隐含过程在明面上的结果。与之相对，杰文斯和瓦尔拉斯的方法，以及它们现代的派生物——”局部均衡”（partial equilibrium）和”一般均衡”（general equilibrium）理论，各自都是从价格开始，然后再讨论基于这些价格，经济主体希望的需求或供给是什么。这些方法的目标是找到一组价格和数量（在给定其他人选择的情况下）让每个人都能够最大化他们的效用和利润。门格尔更感兴趣的则是，解释个人有目的的行为如何通过一种持续的实时过程相互作用，产生我们在任何给定时刻所看到的特定价格和数量。这不一定是均衡价格和均衡数量，门格尔也不认为，唯一要寻找的让人感兴趣的结果是那些涉及效用和利润普遍最大化的结果。事实上，他甚至没有使用“最大化”的数学语言，因为他认识到，人类是基于有限知识采取行动的不完美决策者。
过程和均衡之间的这种区别是现代奥地利学派的核心。今天，大多数经济学家花时间描述的是各种均衡状态的性质，并比较这些结果的效率。经济体被模型化为一个处于均衡状态的系统。真实世界的经济体要达到均衡，所要求的假设非常严格。比如说，主流经济学的均衡模型必须假设，每个人都拥有完美的相关信息，没有人能影响市场上某个特定商品的价格，以及某个特定类别的商品（例如早餐麦片）全部都是相同的。当然，现实世界是有着不完全信息和不确定性的世界，某些卖家和买家比其他人有更大的影响力，而且产品在任何维度上都是差异化的。而奥地利学派认为市场是一个过程，通过这个过程，部分拥有信息的人相互学习，并发现其他人想要什么，以及怎样才能最好地生产所需产品。
这个学习过程的关键是企业家。我们将在后面的章节中更深入地探讨企业家的作用，目前只需要知道，企业家是通过警觉到被当前市场参与者们忽视了的机会来推动市场学习过程的人。如果在大街的一边，苹果的售价是每磅2美元，而在另一边的售价是每磅3美元，那么，这表明一些买家忽视了有更便宜的苹果，一些卖家忽视了有更好的销售机会。这种非均衡反映了买卖双方有限的知识。某个企业家发现了这种情况，就可以以每磅2.25美元的价格在大街的一边买苹果，然后以每磅2.25美元—3美元的价格在另一边出售。这种企业家行为告知两边的人他们的错误，并通过减少或消除价格差异来纠正错误。企业家这样做，让各方都受益。原本以每磅2美元出售的人得到了更高的价格，原本以每磅3美元购买的人得到更低的价格，而企业家获得了利润。孤立地来看，企业家精神还通过缩小可能的价格范围，使市场更接近假想的均衡，在极限的情况下，市场上的苹果就只有一个价格，而以这个价格提供的苹果数量恰好等于人们想要购买的数量。
奥地利学派对市场过程的关注让我们认识到，这个极限点永远不会来到，因为决定均衡点的因素绝不会保持不变。人们的偏好在变，生产商品的成本在变，或者可用的替代品也会变，这些都会改变最佳均衡点。奥地利学派感兴趣的是这些变化如何发生，以及市场主体，特别是企业家，如何从中学习和应对这些变化。这种观点的一个含义是，很难以某个时间点来观察市场，并评价它的表现如何。任何瞬间的市场快照都体现不出市场总是处于变化的状态，因为人类的知识在不断变化。市场的有效性不在于任何时间点上它与理想状态相比如何，而在于人们是否容易从错误中吸取教训并有动机去纠正。由于现实世界的市场其实从未达到过最终均衡，我们总是要根据非均衡价格是否能为人们提供所需的知识和激励，以更好地协调彼此的计划，来评估市场的表现。我们将在后面讨论价格的作用时更详细地研究该论点。而理解这点需要强调由门格尔最初提出的市场过程。
门格尔的研究也为奥地利学派提供了第二重独特的身份特征。在第一章我就指出，无论是在《国民经济学原理》中，还是在《方法论探究》中，门格尔都试图解释社会结果如何在没有人类有意设计的情况下出现。在《原理》中，这类过程的主要例子是门格尔对货币起源的著名解释。他认为，没有任何人发明货币；相反，它的出现在计划之外，源于人们试图通过交换来提高他们的需求满意度。
想象在一个以货易货的经济中，唯一能发生交易的情况是，某人既有你想要的东西，也想要你有的东西。由于需要找到这种“需求的双重巧合”（double coincidence of wants），使得只有很少的交易能够实现。
然而，有些商品在交换中会更受欢迎。门格尔指出，哪些商品更受欢迎，是由消费者各种主观评价决定的。某些交易者会注意到这些商品，并试图储存它们——不是因为他们看重这些商品用于直接消费的价值，而是因为他们相信，用这些商品可以很容易地交换到他们希望消费的其他商品。这就是“间接交换”（ indirect exchange）的过程。所有这些中间产品都可以被称为“交换媒介”（ mediums of exchange），但它们还不是货币。门格尔认为，其他的交易者会观察到，那些利用中间商品的人的交易变得容易了，并开始模仿这些人。当然，这样会使中间商品的需求变得更大，因此作为交换媒介就更有价值。最终，非常少数的商品（通常只有一两种）脱颖而出，成为最容易交换的商品。这些商品是真正的货币，因为它们是普遍接受的交换媒介。要让某种东西成为货币，它不能仅仅只是用作交换媒介。人们必须相信（这也是正确的），它将不假思索地被当作常规接受。一旦有了货币，交换就变得容易多了，人们就能更容易地增加财富和满足需求。
门格尔关于货币起源的理论是哈耶克等人后来称之为“自发秩序”的典型例子。没有一个交易的参与者打算创建一种新的社会制度。每个人都只是想通过交换更好地满足自己的需求，从而改善自己的处境。尽管如此，他们的行为导致了货币的出现，无意中带来了一个非常有益的结果。18世纪苏格兰道德哲学家亚当·弗格森(Adam Ferguson)对自发秩序(比如货币)给出了一个简短的定义，称它们为”人类行为的结果，却非人为设计的结果。” 自发秩序是奥地利学派的一个核心分析概念。弗格森是亚当·斯密的同时代人，而评价门格尔对社会分析的贡献的一个方面就是他发展并扩大了斯密“看不见的手”的概念。斯密通常被誉为第一位现代经济学家，因为他认识到了市场经济怎样在没有设计的情况下体现出秩序。他明白，恰当的社会制度可以驾驭广泛的自利行为，使之无意间服务于他人的需求。我们“在一只看不见的手指引下，去促进一个并非（我们）意图的目标”，这是因为制度为我们提供了所需的信息和激励，让我们知道如何最好地为他人创造价值。在《国富论》中，斯密是第一个以明确的方式阐述这一观点并将其应用于经济活动的人。
门格尔的货币理论，以及他在《社会科学方法论探究》中对自发秩序更广泛的阐述，更为仔细地辨别了社会制度在没有人为设计情况下的出现过程，并将这样的过程置于社会科学的中心，从而推进了斯密的研究。门格尔将自发秩序与边际主义和主观主义相结合，为斯密的洞见提供了更为坚实的微观经济学基础。门格尔认为，价格本身就是非人为设计的秩序的例子，产生于交易者的主观和边际评价，这种论证为奥地利学派将价格视为知识替代品的观念打开了大门，在20世纪哈耶克的著作中，这一观点变得更加突出。从解释特定价格如何产生，到更普遍的经济结果模式，再到大规模社会制度的出现和功能，奥地利学派从个人的感知和行动开始，揭示他们的互动如何产生了谁都没有预期或设计的结果。理解我们周围的世界有许多东西并非人类有意识创造的，这对经济学的某些方面有很多启示，我们将在后面的章节进行探讨。
自发秩序理论还让奥地利学派认识到，社会制度对于确保自利行为导致社会效益的重要性。“看不见的手”要能发挥作用，“秩序”要能置于自发秩序之中，需要拥有一套适当的社会经济制度，提供必要的反馈和激励，以恰当地引导自利来惠及他人。例如，如果产权得到了明确界定和良好执行，生产和交换就更有可能发生，市场价格就能更好地反映价值。对利润的追求将指引企业家提供他人想要的商品和服务。如果产权不是那么明确，或者公共政策扭曲了企业家面对的成本，自利性的利润追求就不会给公众带来同样的利益。如果游戏规则能够提供所需的反馈和激励，看不见的手就会产生良好的结果。在奥地利学派看来，经济过程的效能与其说是个人行为的结果，不如说是个人行为所遵循的正确制度的结果。经济进步本身并不来自追求自身利益，也不来自理性选择，而是来自在正确的框架结构下实施这些行为。将斯密“看不见的手”理论建立在更清晰的经济学基础之上，这拓宽了我们对自发秩序的理解，也为奥地利学派理解经济和社会过程提供了重要的分析工具。
注：这是奥地利学派经济学双语阅读课程第一期《奥派经济学入门》第三讲的中文部分。
奥地利学派双语阅读课程第二期开放报名，半价优惠即将结束！详情请见：《哈耶克精要》：奥派经济学双语阅读课程第二期报名。
报名参加双语阅读第二期或加风灵读者群请联系微信号mefengling。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