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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瓦尔特的指引下 来到萨拉热窝

2016-05-24 得得 北青艺评

塞尔维亚著名演员、电影《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中瓦尔特的扮演者巴塔·日沃伊诺维奇当地时间22日晚上10点45分在贝尔格莱德圣萨瓦医院病逝,享年83岁。


《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还有,《桥》。这两部南斯拉夫电影在许多中国60后、70后心中安放了一个萨拉热窝梦。



巴塔·日沃伊诺维奇


循着梦的线索,在老虎队长的指引下,本文作者走过巴尔干,第一站就是萨拉热窝,此后一路向北,穿越这个已经分崩离析的国土。若干中世纪古城点缀其间,弹洞隐然村壁。罗马皇帝退隐、地中海争霸、奥斯曼征服、两次世界大战、苏东剧变……穿行在山海之间,几千年风云奔来眼底,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作为一个政体,前南斯拉夫已经分裂成塞尔维亚、波黑、克罗地亚、斯洛文尼亚、黑山,还有一个地位未定的科索沃。但江山容易变色,艺术品塑造的人性之美,却有超越万国之上的力量。


【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主旋律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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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尔特战斗过的清真寺


《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的电影中,在大清真寺的战斗是一个高潮桥段。当老钟表匠谢德识破假瓦尔特的圈套之后,他揣起手枪,一路穿过古老的街巷,到了约会地点大清真寺。就在喷泉旁边,谢德击毙了假联络员,自己也中枪缓缓倒地,一大群受惊的鸽子扑啦啦飞起,在天空盘旋。正在赶来的瓦尔特和地下抵抗组织的战士们,随即在清真寺和与它比邻的大钟楼与敌人展开激烈的战斗。战士们扬手俯身如猿如燕,兔起鹄落闪转腾挪,好不痛快。



背景中的清真寺


这座美丽的清真寺全称格兹胡色雷·贝格清真寺,建于1531年,是波黑和巴尔干半岛最大的清真寺,设计者是奥斯曼帝国时期的著名建筑师希南。上世纪90年代的波黑战争期间,大清真寺曾经被炮弹击中,战后修复时,资金来自沙特,于是,修复的过程中难免有点夹带,电影中我们都能看到当年大清真寺屋顶的主色调明明是灰绿色的,却被改成了瓦哈比派钟情的白色,当地人2000年又进行了恢复性装修。


瓦尔特援绳而下安全撤走的钟楼就在清真寺的旁边,钟楼建于1667年,是萨拉热窝少数几个历经战火而幸存下来的奥斯曼地标性建筑之一。钟楼下面的小院落现在是个面包房。烘焙食物诱人的香气与记忆中的枪声硝烟混合对撞,令人恍兮惚兮。


从14世纪开始,一直向欧洲进取的穆斯林开始不断蚕食巴尔干,1459年,塞尔维亚全境被奥斯曼土耳其人占领,许多基督徒改宗伊斯兰教。四个多世纪土耳其占领的历史,使得萨拉热窝呈现出别样的风情。这里虽是欧洲,却有浓得化不开的中东风情。色彩浓艳热烈的陶瓷、铜盘,土耳其风的水烟、红茶、咖啡、烤肉,更别说数不清的大小清真寺,俨然一个具体而微的伊斯坦布尔。


还记得电影片头里的音乐吗?


《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片头的音乐中,那参差其中的钟声,真主与上帝交相召唤,端的就是萨拉热窝之音。


1961年获得诺奖的波黑作家伊沃·安德里奇,在他的一部中篇小说里,通过一位年轻医师,追忆了二十年代他住在波斯尼亚时的感受:“在萨拉热窝,如果你躺在床上,通宵不寐,那么你便可以学会辨认萨拉热窝之夜的种种声音。天主教大教堂的钟,以丰富坚实的声音敲着午夜两点。悠长的一分钟过去了。然后你会听到,稍稍微弱些,但带着颤音的东正教教堂的钟,也是敲着午夜两点。接着,稍稍刺耳,而且比较遥远些的贝格清真寺的钟敲了十一响。阴森森的土耳其式的十一点——根据那个遥远国度特异的时间区分法而定出来的十一点。犹太人没有钟可以用来敲声报时,只有上帝才知道他们现在是什么时间……甚至于在深夜,当每一个人都在沉睡时,这个世界还是分割的。”



电影中的萨拉热窝


我们到达的次日,正好是星期日。清晨,耳畔响起另一个神祇的召唤——那是来自天主堂、东正教教堂的钟声。


我们便循着这钟声,看见了耶稣圣心大教堂。


这个哥特式大教堂是波斯尼亚最大的天主教堂,建于1884年-1889年,教堂正门上方,圣子耶稣正在俯视着他的子民,有一束光恰好打在他的手上,宝相庄严。耶稣正对着的是一条商业街,两边都是店铺。我们发现脚下路有的地方不平坦,有喷溅状的红漆标示。哦,这血一样的颜色标示的,正是战争时的弹着点。


离这个教堂不远,是一个更为辉煌耀眼的东正教教堂,塞尔维亚圣母诞生大教堂,这个教堂也有一百五十多年的历史。这是我们第一次见识东正教堂的弥撒仪式,牧师特别的衣饰、“法器”已经令我们惊异,但最令我们吃惊的是唱诗班。在牧师的讲道声中,由十几个人组成的唱诗班以歌相和,虔诚的圣咏,柔美的和声,让人心好像清溪流过轻羽拂过,但觉洁净清凉熨帖安详。从唱片里听过也在音乐厅听过许多伟大作曲家们的圣歌、安魂曲,但那些是从仪式中剥离出来的供人欣赏的“艺术”,而此刻的歌咏,本来就是神圣仪式的一部分,是上帝的羔羊在向他们天上的父谦卑地表达赞美,此事主要关乎心灵。唱诗班的成员,男女老少都有,一看就不是专业人士,但他们给了我从专业人士那里从未曾体会过的庄严、温柔、圣洁。


这个教堂原本是南斯拉夫最大的东正教堂,富丽堂皇,但来做礼拜的人却不多,教堂显得空旷甚至有些冷清。此前的天主教堂也显得“人气不足”。后来才知道,波黑战争以后,天主教徒、东正教教徒大规模离开,现在的萨拉热窝的人口百分之九十以上是穆斯林,难怪。


曾路过了一片社区,那些房子一看就“底子”非常好,但又常年失修,显出一种破败颓唐,一位在此工作多年的中国朋友告诉我们,这是逃离的塞族人的旧居,被人占着。他们曾经有心买下这些房产做办公室,但因产权关系极其复杂只得作罢。



《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中的城市街道


6月28日,魔咒一样的日子


和欧洲其他古城一样,萨拉热窝老城非常小巧。差不多和清真寺一样著名的那座拉丁桥,二者之间的“脚程”不超过5分钟。


1914年6月28日,来波黑视察的奥匈帝国皇储斐迪南大公在这座桥北侧遇害。这一事件在奥地利引发的涟漪,著名作家茨威格在他的《昨日的世界》中曾经有过生动的描绘。最初,没有人以为发生在遥远的巴尔干半岛上一座小桥旁的刺杀事件会最终把整个欧洲卷入一场莫名其妙的大混战,奥地利人讨论的热点主要是如何安葬这两位死者,因为裴迪南和他的这位夫人很不受王室待见,两口子不仅失宠于奥皇——没错,就是茜茜公主的老公——在贵族和一般群众中间,也没有什么人缘,所以,他们不大想把他俩安葬在高规格的皇家墓地。在塞尔维亚官方以实际行动表达了足够的歉意之后,这一突发事件眼看就要被人们遗忘,却突然波澜骤起,几个各怀鬼胎的大国相继宣战,第一次世界大战开始了。



斐迪南大公夫妇


说起来,6月28日仿佛是一个被施了魔咒的日子。1389年也是在6月28日,土耳其大军进攻塞尔维亚民族发祥地科索沃的普里什蒂纳和拉布之间的平原,塞尔维亚人最终战败。


被土耳其人征服了四个多世纪,取得独立后不久又被奥匈帝国悍然“接管”,刺客普林西普和他的伙伴们在相当长的时间内被认为是南斯拉夫的民族英雄,所以这座“肇事”的桥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一直以刺杀者的名字命名,是为普林西普桥。然而时移势易,对这几位刺客的评价随着时间悄然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拐弯。今日之世界,民族主义的名声已经趋于贬义,而行刺这种手段,总是容易让人想起令人胆寒切齿的恐怖袭击。前南解体后,这座桥恢复了它的旧名字:拉丁桥。


游击队长瓦尔特:26岁的牺牲


普林西普的名声被逆转,那么,中国人民心心念念的游击队长瓦尔特呢?


十分幸运,寻寻觅觅,在离开萨拉热窝的前一天向晚时分,总算打探到了瓦尔特塑像所在地。日已西斜,我和小伙伴一路狂奔,如非洲草原上的獴一样,眼睛忙不迭地四下打望,终于,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了弗拉基米尔·佩里奇·瓦尔特!


瓦尔特,塞尔维亚人,1943年夏天开始担任萨拉热窝地下抵抗组织领导人;1945年4月5日夜间,在萨拉热窝解放前的最后一战中,瓦尔特为保卫发电厂而不幸牺牲;1953年7月24日,当时的南斯拉夫政府追认其为国家英雄,从此成了萨拉热窝的象征。1972年的电影《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即是以他为原型。



瓦尔特塑像


雕像不大,鼻子已经有残损。与电影中扮演瓦尔特的那位彪悍的中年演员不同,真的瓦尔特低眉蹙额,仿佛有无限的心事,看起来不大像一名战士,倒像是位忧郁的诗人。


看看基座上的生卒年,1919年至1945年,只有26岁!多么年轻啊,太年轻了。


当我们渐渐活过了烈士们戛然而止的年龄,透过岁月回看他们的时候,开始不断惊异于他们怎么那么年轻?昔年的敬仰渐渐变成了深深的怜惜。26岁,还是个孩子啊。从1919到1945年,他生在一个多么不太平的年月。他谈过恋爱吗?除了打仗,他还有别的爱好吗?在和平来临前的最后一役倒下,他死得瞑目吗?如果他一直活着,看到家国巨变,会有怎样的感慨?


不能假设的历史,有真实的人生备注。当年拍摄《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的穆斯林裔功勋导演哈伊鲁丁·克尔瓦茨在1992年残酷的萨拉热窝围城战中不愿离开家乡,竟被饿死于家中。这部电影中的几个主要演员分属不同的民族,在战争中,他们分道扬镳,再也未能相聚。


“你是姑娘,应该等待”


其实,在《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中,我最钟爱的角色不是老虎队长,而是老钟表匠谢德。


记得他怎么劝自己的女儿吗?


“侵略者来了,有的人投降,有的人在战斗,有的人在等待。你是个姑娘,你应该等待。”


记得他怎样在“萨拉热窝的公民们”的聒噪中,迎着刽子手的枪口,去给自己的女儿收尸吗?


记得他去大清真寺之前给徒弟的那番交待吗?


“我要走了”


“你到哪儿去?”


“去找我的归宿,你多保重吧!没有人欠我的钱,有个犹太人叫米尔维特马伊的,我欠他20克金子。如果他还活着,记得还给他。如果到天黑我还不回来把钥匙交给我弟弟。”


“我跟他说些什么呢?”


“不用,他会明白的。”


“我能帮您干点什么呢?”


“不用了。你好好地干吧,好好地学手艺,一辈子都用的着啊。不要虚度自己的一生。”然后,他从容不迫地出门,从容赴死。


——他不仅是战士,他还是父亲,他还是一个本分体面的手艺人。


还有那个女叛徒,她死的时候,导演给了她和钟表匠女儿之死一样的镜头语言,慢镜头中,中弹的女人缓缓委地,她也像一朵花被猝然摧折。是的,她动摇,她出卖,可她也是一个生命,是一个女人,在这残酷的对垒中,女人或许原本就应该像老谢德说的那样,等待,或者,走开。




——不大的老城里有好几家钟表店呢,都像谢德叔叔家的小店一样,不大的门脸不大的店面,许多许多的钟摆一起嘈嘈切切。嗯,谢德叔叔说得对,好好学手艺,什么时候都用得着。



萨拉热窝老城里的钟表店


愿上帝保佑追击者,同时也保佑被追击者


影片一开始,德国军官冯·迪特里希和比绍夫站在黄堡居高临下,望着下面的萨拉热窝,两个人有了下面的对话。

“嗯,一座很美丽的城市。”


“可是并不平静。”


“该是让它平静的时候了。”


“有个波斯尼亚诗人曾经写过,‘愿上帝保佑追击者,同时也保佑被追击者。’”


“保佑被追击者?我不明白,我喜欢追击人,而不是被追击。”


“呵呵,这是个习惯问题。”


电影结束的时候,比绍夫已死,冯·迪特里希狼狈回国。又是走到黄堡,又是居高临下看着下面的萨拉热窝。又是一段意味深长的对话:


“哎,太有意思了,我来到萨拉热窝就寻找瓦尔特,可是找不到。现在我要离开了,总算知道了他”。


“你说瓦尔特是谁?请告诉我他的真姓名”。


“我会告诉你的。看,这座城市,它——就是瓦尔特!”


黄堡在萨拉热窝东北的山丘上,它建于1729年。原是防御的城堡,弃用后,有了另外的功用,穆斯林斋月时,黄堡上的火炮会在每天日落时分准时放响,提醒人们:斋戒结束,可以吃东西啦。这里是登高远望、俯瞰萨拉热窝最佳地点。清晨,我们沿着坡路一直上行,走到比绍夫们的位置。当日天气阴晴不定,突然会有一束光从乌云背后透出,犹如探照灯打在这座千年古城的身上,神秘,静穆,犹如神在。米里雅茨河上那些鳞次栉比的桥在淡淡晨雾中安详着,美丽着。


但和这些一起抢夺眼球的,是不远处山坡上的两大片墓地,白色的密集的墓碑特别怵目惊心。那里埋葬着的人生命定格在1992年到1995年,那时如火如荼进行的,正是波黑战争。我们看了看,年龄最大的四十来岁,最小的,十几岁。


给北京的朋友写了一张明信片:“亲爱的,我在老虎队长的指引下来到萨拉热窝的,这里的天空神来神往,略拥挤,易剐蹭。”


再回头想想德国军官转述的那句诗,“愿上帝保佑追击者,也保佑被追击者”,怎不令人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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