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女作家们怎样谈论自己的性别?

陈英 北青艺评 2021-04-04

凡夫之人,以为有女


其实我也想不到看起来多愁善感、病歪歪的弗吉尼亚·伍尔夫能给女人提出这么实在的建议,而且在一百年后也同样适用。她说,女人要写作的话,就一定要有钱,还有一间只属于自己的屋子。杜拉斯听从了她的建议,给自己买了三套房子,过得很舒适,后来她酗酒那又是另外的问题了。我年轻时比较喜爱的女性主义者是朱迪斯·巴特勒,她写了一系列书:《性别的麻烦》、《至关重要的身体》、《消解性别》,主要是研究性别表演、酷儿理论的。按照我的理解,她说的是:“女性并不存在”,社会生活是一场盛大的“角色扮演”。

《性别麻烦》

朱迪斯·巴特勒  著


其实莎翁也说过这样的话:“世界是一个大舞台,所有男男女女不过是舞台上的演员”。社会让你扮演的角色,比如说角色设定是:温柔贤惠,体贴勤快,这和你的内心戏不一致,这时候就需要思想武装自己。按照巴特勒说的,性别不算什么,扮演什么角色要自己说了算。凡夫之人,以为有女。有些女人的人生免不了遭到“弹屏”,出现了“女汉子”、“剩女”等帽子。说起来,如果女人入戏太深,太过于妖娆妩媚,不顾人间沧桑和辛苦,也会遭到“弹屏”。一个人可以选择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当然也可以怼回去,赠送他们一顶“直男癌”的帽子,但其实解决不了认识欠缺的问题。

弗吉尼亚·伍尔夫


有些人挺有文化的,但没了解过女性问题,不熟悉有些女性的意识形态,所以说的话让人很不爱听。比如说社科院哲学所的周国平说了,“一个女人才华再高,成就再大,倘若她不肯或不会做一个温柔的情人,体贴的妻子,慈爱的母亲,她给我的美感就要大打折扣了”。还说,“女人搞哲学,对于女人和哲学两方面都是损害”。然后他就成了活靶子,那是他活该,这些话也让他显得很狭隘。另一个学者——意大利符号学家埃科,听见别人写了一本女性哲学家的历史,就马上出来叫好说:“并不是不存在研究哲学的女性,而是那些哲学家决定忘记她们,可能是在占有了她们的思想之后,把她们的名字抹去了。”埃科到底念书多,看看这是什么格局啊!

刚刚过去的春晚也激怒了不少女权主义者,让大家都关注有些人的想法,这无疑是好事。我接着说朱迪斯·巴特勒,她在女性主义思想领域兴风作浪了一阵子之后,最近在关注“他者”的问题,着眼点宽泛了一些,从性别问题转向伦理学了,关注暴力、战争以及其他少数派。无论如何,我觉得女权主义不是什么绝对真理,而是一种观点,对女性获得更多自由提供了一个支撑。

很多女作家并不是女权主义者


在世界文坛上,近期有一些表现女性生活的著作,引起了很大的关注,也能让我们了解到这个领域的动向。比如说,2013年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得者爱丽丝·门罗,因为她要生孩子,照顾家里,只能利用片段的时间写作,所以只能写短篇,但一切都无法阻止她前进的脚步。她的短篇小说集《逃离》,主要侧重女性的生活,关系到爱情、性、背叛、孩子等苦恼;故事里有很多在琐碎生活中挣扎的女性,都有着坚强和软弱之处。《逃离》中,有的女性忍受不了自己的处境,离家出走,实现彻底的转型;有的原路折回,继续忍受安稳但沉闷的现实。门罗的作品让人看清楚一点,就是女性作家虽然描写女性生活,但不一定是女性主义者。她笔下的人物和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学生运动、妇女解放时期那些桀骜不驯、犀利尖锐的女性全然不同。硝烟过去之后,是理性之年的叙事,门罗的真实、成熟、睿智、细致入微让她成为女性文学的典范。

《逃离》

爱丽丝·门罗  著


探讨女性生活,另外一个绕不过去的人物是多丽丝·莱辛,2007年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她是英国的伍尔夫2.0。让人惊异的是,她并没有参加60年代的妇女运动,她还是强调通过社会进步,技术革新来提高所有人的处境。其实也是,给自己买台洗碗机,比喊什么口号都好。

多丽丝·莱辛


另一个在亚洲异军突起的女作家是韩江,韩国人,她写的《素食主义者》得了2016年的布克奖,在国际上引起巨大反响。这本书也是侧重表现女性生活,从几个角度来讲述一个叫英惠的女人的故事,其中最要冲击力的一个场景是,粗暴强悍的父亲硬把一块肉塞到决定吃素的女儿嘴里,导致女儿割腕。最后,英惠还是以绝食和死亡来抗争遭受的暴力。故事很极端,作者的态度很决绝,对男权和父权的态度也很明确,是一个哥特风的女权主义文本。这不禁让人联想到,文化传统保持得良好的韩国,糟粕也保持得很好。

《素食主义者》

 (韩)韩江   著


目前,另外一个探讨女性生活的重要文本是意大利的“那不勒斯四部曲”,这个系列在欧美掀起了“费兰特热”。故事的主要线索是女性从小到大的生活,跨度很大,也有女性成年和暮年的处境。在第三部《离开的,留下的》有大篇幅讨论女性主义和女权运动的问题。在文中,参与那场运动的女知识分子说,“女人不要为任何男人生孩子,包括天父,孩子属于她们自己。现在,我们需要从女性的角度,而不是男性的角度来研究。无论哪个学科的背后,都是‘阴茎’,当这根‘阴茎’疲软了,就会求助于铁棍、警察、监狱、军队和集中营。”另外还有大篇幅引用,表现那个时代的女权思想的文字:

啊呸!所有父权文化的体现,所有组织形式,反对对女性智慧的污蔑,对女性的洗脑。我们要从生育说起,不给任何人生孩子。我们要推翻奴仆和主人的二元结构,我们要从脑子里清除我们的自卑感。我们要做自己。不要犹豫。要坚持自己的不同,行动起来。大学不会解放女性,只能让对女性的压迫变得更完善。要反对智慧。男性已经进入了太空,但女性在这个星球上的生活还没有真正开始。女人是这个星球上的另一张脸。女人是主体,需要从压迫的处境中解放出来,此时,此刻,就是现在。写这些文章的人叫卡拉·隆奇。

那不勒斯四部曲之《我的天才女友》

 [意] 埃莱娜·费兰特 著


我们在故事中可以看到,小说中的“我”对于当时偏激的女权主义者的接受也是阶段性的,其实在八十年代,这场运动就接近尾声。虽然最后没有实现一些女性主义者提出的目标,比如说孩子要跟母亲姓,女孩子要从小习武、防止暴力等等,但很多目标也达成了,很多女性可以在事业上放开手脚,实现自我。故事中的“我”在经历一番波折之后,终于也实现了自我,通过事业成功获得自救。

有态度的女人们


在国内,我们也可以回顾一下解放前的姑娘们,印象比较深的是结婚前的林徽因、离婚后的张爱玲、入党前的丁玲、离家出走的萧红等。这些女子身上有很多闪光点,各自绚丽,灵魂散发着香气,至今让人迷恋。在做女人方面,我觉得觉悟最高的还是丁玲。她在1942年的妇女节给女性这些提议,简直和伍尔夫一样实在。

第一、不要让自己生病。

第二、使自己愉快。

第三、用脑子。

第四、下吃苦的决心,坚持到底。

萧红

之后,我们就进入一个高唱入云的时代,现在再看高中时期背过的诗歌,总不禁莞然一笑: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信誓旦旦地说,我不图你钱财和地位。又说: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理想是和男人平起平坐,虽然这个口号有些僵硬,但那个年代的姑娘真是天真可爱。那时候消费主义还没有那么盛行,没有把这些坚挺的意识形态一笔勾销。

后来过了一些年,又出现这样充满女性挫败感的句子:

我是最温柔最懂事的女人

看穿一切却愿分担一切

渴望一个冬天,一个巨大的黑夜

以心为界,我想握住你的手

但在你的面前我的姿态就是一种惨败

写出《女人》系列的翟永明后来好像有些悔悟了,彻底的平等是做不到了,又写了这样的句子:

介于成年人与孩子之间的年轻人

男孩搂着女孩

女孩搂着LV

芭蕾女孩瘦骨嶙峋

为了演出她必须瘦身

脚尖离地,脚尖飞起

她的身体比羽毛还轻

这个怀抱LV的女子,虽然刻板虚空,俨然已经没有之前的女人浓情蜜意,却也是很多现实中有些女性追求的模样,简直是如戏太深的典范。朦胧派的王小妮还是保留了一颗温柔的本心,你用你的LV,我煮我的白米饭。她写道:

一日三餐

理着温顺的菜心

我的手

漂浮在半透明的白瓷盆里

在我的气息悠远之际

白色的米

被煮成了白色的饭。

总之,不同时代,女性的处境和体验是在不断变化之中。我们这个时代的女性,要对自身处境有清醒认识,要避免极端主义倾向,改正不动脑子、随波逐流的毛病,强健体魄、增长知识,以自力更生为第一原则。像丁玲说的:幸福是暴风雨中的搏斗,而不是在月下弹琴,花前吟诗。这世界上有很多问题有待解决,其实女性要克服伤感、矫情、自恋和玻璃心,也就可以拥抱幸福了。

文|陈英


文艺能超脱

评论是态度

北青艺评

往期精选

真公主没有公主病,只是任性并有才

力挺《西游伏妖篇》,何必贬低老版《西游记》?

通往一千零一夜的阿拉伯之路

从莫斯科一直刷到北京的高级灰

孟京辉的汤显祖 田沁鑫的李叔同

关于与“前任”久别重逢这件事

金宇澄的《回望》:所有记忆 终成叹息

年轻的教宗到底是圣人还是政客?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