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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是枝裕和的爱徒 她比师父“狠”多了

连城 北青艺评 2019-12-16
谈到广濑奈奈子的《黎明》就不得不提到是枝裕和。广濑奈奈子于2011年成为是枝裕和的助理导演,先后协助是枝拍摄了《回我的家》《如父如子》《海街日记》《比海更深》等。2014年,是枝裕和、西川美和以及一些年轻导演创立了为年轻导演拍电影提供支持的创作人公司“分福”。分福不设门槛、出入自由,每月第一天举行企划会议,大家分享想法,刺激创作。广濑奈奈子就是受惠者,她用一年半的时间写出《黎明》的剧本,提交后得到是枝和西川的认可,是枝认为剧本“纤细入骨地描写了从文字上也能传达出来的人性”,西川则认为“尖锐地描绘了人的孤独,对弱者有着深厚的温柔之情”。


《黎明》幸运地成为分福推出的第一号作品,摄制组成员由是枝团队和西川团队的人组成,还请到小林薰、柳乐优弥这样的大牌出演。柳乐优弥最早凭借是枝裕和的《无人知晓》出道,并获戛纳电影节最年轻影帝。广濑奈奈子说,早在剧本构思时就是以柳乐优弥为预设的,请他出演,代表了她对形同父母的是枝导演的“自立”宣言。

《黎明》不但整个创作流程与是枝裕和有着很深的联结,在电影主题上也深受其影响,探讨了是枝裕和曾在《无人知晓》《如父如子》《小偷家族》等作品中探讨过的非血缘家庭的重组问题,只是角度有所不同。

影片讲述在地方城市经营木工生意的小林薰,一天在河边救下一位倒地不起的青年柳乐优弥。柳乐优弥胡诌了个假名“吉田真一”,而真一正是小林薰8年前因车祸丧生的儿子的名字。当时,小林薰希望儿子继承自己的木工事业,但真一却喜欢音乐,两人话不投机,小林薰打了儿子一耳光,儿子一怒之下和母亲驾车外出,结果发生惨剧。


柳乐优弥这个“假真一”的到来,让小林薰将当年对儿子的期待寄托在他身上。于是,整部电影就成为小林薰和柳乐优弥之间的“模拟父子”实验。广濑奈奈子的令人叫绝之处,是以“恋爱模式”来处理“模拟父子”关系。导演认为,正因为不是亲父子,是模拟的,所以才变得像恋爱,一些亲生父子绝对不可能说、不可能做的事却能在“模拟父子”间说出来、做出来。

比如,影片中多次出现小林薰抱住柳乐优弥安慰他的贴身动作,他还帮助柳乐优弥掩饰真相,将他的驾照和钱包丢到桶里烧了,第二天又刻意在众人面前送他一个新钱包,简直“比恋人还恋人”。

影片甚至还以手持跟拍摄影,营造出前半部分紧追(小林薰紧贴式地期待柳乐优弥接纳自己的善意)、后半部分紧拉(当小林薰的温柔变成压迫,柳乐优弥难以承受,急欲出逃时又被小林薰拉着留下)的节奏感,几乎使得这种“恋爱般”的“父子依存关系”发展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程度。然而,既然“模拟父子”关系并不是真正的父子关系,也就一早注定了悲剧结局。


不足之处在于,导演对小林薰的刻画过于简单,在影片中,小林薰几乎是没有变化和成长的。他对自己酿成儿子悲剧的过失毫无反省,才会有视柳乐优弥“如子”的不切实际的幻想,而他对“父子关系”的思考,也仅限于“子承父业”,至于儿子真正在想什么、要做什么,则完全不考虑,对于真正的父子关系应该何去何从,也从不多想。

小林薰对柳乐优弥的期待,不过是希望他成为儿子的复制品。却不曾想,自己的亲生儿子尚且不能满足自己的期待,一个陌生男孩儿,跟自己学了几天木工,就会乐于继承自己的手艺?同时,他对于再婚的态度也很矛盾,明明和恋人已经排定结婚日程,却突然怀念起单身的日子。结果一方面对相识没几天的“假儿子”寄予了过多的期待;另一方面却对带着女儿嫁他的女人的复杂心思完全不了解。


婚礼之日,当“假儿子”落荒而逃,他的婚事也告吹了,他的人也完全崩溃了。广濑奈奈子比是枝裕和要“狠”,用婚礼这场戏戳破了后者在《无人知晓》《如父如子》和《小偷家族》里建立起的“非血缘家庭”重组的乌托邦幻想,这个“非血缘关系”的家庭还没重组,就已崩塌。

相比而言,导演对柳乐优弥这个“假儿子”的刻画则精彩得多,深刻得多。本质上,影片反映的不是家庭关系,而是“成长故事”,“描写青年的成长过程”。这里的成长,说的就是柳乐优弥这个人物。

本片的港译名为《无名浪子心》,或可视为导演想表现的主题。这是一个复杂的悲剧人物,一个不被父母期待因而也没有存在感的人,他离家出走后,成了“无名浪子”,甚至用假名工作、生活,活成没有自我的“影子”。当小林薰对他寄予厚望时,久违的被人重视的存在感让他乐于扮演“真一”,他染了和真一相似的金发,穿上真一的衣服。但是,他没想到,得到“期待”带来的好处,就要承受伴它而来的重负。


影片以一个场景表现了他的不堪重负:小林薰因恐惧婚事的琐碎安排,喝得烂醉如泥,柳乐优弥搀扶他回家,他用肩膀承受着后者踉跄而行,和电影开场不久小林薰从河边救出他正好形成奇妙的呼应,也点出了他无法承受这份“期待”之重。


作为从家里出逃的“浪子”,一个从没被期待过的人,要在“非血缘家庭”里担任关键角色,显然不是他力所能及。于是,他叫停了与“真一”的同化,将头发染回黑色,穿回自己的衣服。

最终婚礼派对上的出逃,从消极方面看,可视作柳乐优弥选择继续浪子生涯;从积极方面看,则是他终于抛掉“真一”的假身份,说出自己的真名“芦泽光”,这也意味着他要彻底摆脱“影子”生涯,真正地活出自己。


他一路狂奔到黎明的海边,令人想起了《四百击》的结尾。他狂奔了一个通宵,鞋子都跑破了。他在海边脱鞋的这个结尾,有人认为是死亡的暗示,我则认为恰是他“重生”的标志,意味着他将不再一味逃避,正如他重拾起“光”这个名字。

黎明的海边,绚烂的天光,在他迷惘的心中投下了一道温暖,就如小林薰的善意和期待,虽然他逃开了,但却彻底改变了他。如果说,电影开场的黎明景象是他向死决心的外化,那么结尾处的黎明则传达出一种“活”的感觉:今后的人生也会继续下去,不会顺利,但一定会背负着重担走下去。

广濑奈奈子说,她大学毕业后适逢“三一一大地震”,半年内无所事事,却深刻体验到灾后的人们对羁绊、家人之爱所产生的怀疑。于是,她产生了想通过“描写受挫折的人与社会的关联,人与人的关系”来思考“震灾后该如何生活”的问题。她说,不仅要表现人际关系的美好部分,还要表现出它的黑暗、自我、残酷的部分。《黎明》多少体现了她的这一思考,尽管离成熟和完美还有相当的距离。

文 | 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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