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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我上青云,青云实难上,被骨骼撑破了孽障皮囊

梁坤 北青艺评 2019-12-16
“它很像一个都市小品”,编剧、导演滕丛丛这样定义她长片处女作的初稿。看完电影我在想,如果她坚持这个定位就好了。

主打“不服输”、“有多丧,就有多刚”的宣传片为《送我上青云》铺垫了“女人刚到底”的硬朗基调,也暗合了近年来姚晨影视剧形象的一贯底色。不过,这次她的角色比之前更丧一些,“剩女”、“卵巢癌”、“缺钱少爱”,扎心的标签提示着一个好的故事胚子。滕丛丛自编自导,片中有大约30%来自她的生活投射,足够令我相信她的情怀和诚意。但她不满足于都市小品的格局,继而进行的扩写,给皮肉并没有那么丰厚的影片搭建了一副难以驾驭的巨大的骨骼,那么问题就来了。


最初看到《送我上青云》的故事简介,直觉让我想到的是王全安的《纺织姑娘》、王竞的《万箭穿心》,讲女性的生活危机,受众未见得广阔,但命题有耐人寻味的深度。我不是女权主义者,聚焦个体生存困境的电影,我都乐意关注,而一个身处绝境的人的选择和走向,本就应该是扣人心弦的。与《纺织姑娘》里的纺织女工和《万箭穿心》里的女“扁担”相比,《送我上青云》的主人公盛男有着更体面的工作——记者,不到而立之年,突然得知身患绝症和她努力追求的愿景之间的落差也更巨大。

单身已久,又得不到家庭扶持,盛男面临的问题非常实际:一是找钱,二是找人,钱能治病自救,人能平欲暖心。这是故事的核心,其他人物故事本应为此服务,但是扩写之后的诉求过于庞杂,每个人物都想伸展开来,形成自己的小宇宙,其结果就是核心被降级为线索,盛男的现实困境被虚化为一大片象征性的泥沼,片中每个人都半死不活地泡在里面,让人一时不知该同情哪个。


即使作为线索,盛男的任务也存在着断裂和走形。为了筹手术款,她不得不向自己嗤之以鼻的黑心企业家李总低头,为他的父亲写自传。在“要脸”还是“要钱”的短暂摇摆中,她选择了要钱,为了求生,这也算合情合理。

但自此之后,筹款的难题就轻松化解了,所有尴尬立即烟消云散,因为自传的主人公李老和盛男的母亲看对了眼,不仅让她在老公出轨的婚姻桎梏中得到了精神慰藉,李老甚至还幻化成一个慈爱有趣的继父形象。金主成了爸爸,困境不困,情节推进也就失去了动力。这也使得李老和盛男母亲的短暂缘分虽然不乏亮点,但在全片布局中还是显得喧宾夺主且虎头蛇尾。


另一方面,朋友四毛的一句点拨,就成了盛男的“性启蒙”,盛男像被施咒一样,开始想方设法找人填补空虚。一句“我想和你做爱”,一场床笫激情,被标榜为国产电影中女性对情欲的勇敢表达,这个我真是不敢苟同。

《纺织姑娘》当中,身患白血病的李丽向丈夫提出独自去北京旅行。她在那里找到了当年被长辈拆散的初恋情人,两人去了趟北戴河,在浑黄的海边留下一张合影。这中间发生了什么,电影没说,也可能什么都没发生。


《万箭穿心》中,李宝莉在丈夫自杀后独自养家,艰难地供儿子读书,在市场挑扁担的她和当地的混混建建凑到了一起,这种连露水夫妻都不如的关系让她成为儿子的耻辱,建建为宝莉抱不平,和她儿子扭打起来,宝莉手中的酒瓶却落在了建建头上。最终,不被儿子接受的宝莉孤身离家,来接她的还是建建。情、欲、爱,很多现实生活中混淆不清难以名状的,电影语言自有它独特的表达,但绝不是喊喊口号,拍几场激情戏那么简单。


盛男的感情线上,还有一处最大的尴尬——刘光明。如果说和四毛的纠葛只是为了解决生理问题,盛男对于刘光明的寄托是远多于此的。袁弘的颜值担得起这个重任,可惜这个角色的设定有点跑偏。把盛男的视线从俗世引向青云的男人,一开始就处处流露出精神不正常的迹象,学识见识都不差的盛男为什么没有察觉?而后半段的反转亮出了他的身份——李总女婿,影片着力点就此转移,讲述一个在当地豪门受尽屈辱,极度渴望尊重的孤僻灵魂寻求解脱的过程。盛男的任务又被搁置,除了讽刺她的眼光有问题,我无法看出叙事对这两人的遭际有什么同情,更无法激起我的共情。


“这是谁的金箍棒这么脏?哪来的大圣孽障皮囊?”电影主题曲《悟不空》里听得出逆反,还有些玩世不恭,倒像是盛男未与人言的一些心理活动,小暗黑的调调,欲求不满的情绪。活着与被爱应该是盛男的追求,有点遗憾的是,后者是我想象出来的,在片中并没有读解出多少爱的意味。也许是为了找补这种缺失,影片尾声借疯子之口喊出“我爱你”的口号,提醒观众:请留意本片的主题。

尽管影片存在问题,但我不否认从中看到了创作者智慧和理想的闪现。例如河中漂流的那具木棺,第一次出现,它属于那个疑似讹诈的老妇,证明她的棺材确实被河水冲走。而后面再出现,则成了对死亡的提示和隐喻,给影片增添了魔幻主义的趣味。不过棺材反复出现的次数还是过多,就适得其反,显得有些失度了。又如激情过后,四毛醒来,发现盛男在自慰,他似笑非笑地躺回去,两人一言不发。这段剪辑很隐晦,却捕捉到了两人微妙的状态,盛男竭力所求的,最后还是要靠自己来满足。

即使不和薛宝钗比境界,《送我上青云》也是个好题目,盛男这样处境的一个人,上青云是多么广阔自在的愿景。但最后,盛男钱攒够了,手术也做了,站在山巅大笑三声,她似乎得救了,我却感觉不到一点轻松或释然。


影片有足够多的故事,但是戏终究让盛男脱离了生活,符号化的苦难被戏剧性地解决,人物就被架到半空,沉不下去,也升不起来。

我想到《纺织姑娘》的结局,大年夜的病房里,李丽的心跳成为一条直线,而她却坐起来,去看窗外热闹的焰火。死亡不再是终点,认真地向死而生过,才修得“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文 | 梁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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