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刁亦男能说服他自己吗?

淹然 北青艺评 2020-09-06
《南方车站的聚会》与《风中有朵雨做的云》有一种相似,就是二者对时代与命运的着力刻写。《南方车站》以一个逃亡者的故事为契机,向我们打开了一个残酷、黑暗,充满暴虐感的景观社会。

刁亦男为我们标刻出了这座景观的具体坐标,时间是2009年,地点是武汉的“三不管”之地——野鹅塘。但无论是已过去十年的2009年,还是压根不存在的野鹅塘,背后真正瞄准的目标,当然是当下。


故事里,银幕外,一切固定的都消散了。

被香港电影喂养起来的刁亦男,有意消解掉了香港黑帮片塑造起的兄弟情神话。逃犯周泽农一路上不断遭遇背叛,兄弟的背叛,妻子的背叛,还有女主角的背叛。周泽农那宛如希腊雕像一样的肌肉硬度,在一次次背叛的击杀之下,好像也一下变得涣散软弱。

潮湿脏旧的野鹅塘,仿佛一片核爆之后的人类文明废墟。是的,某种顽强的世俗活力仍旧张扬地向前迈进着。桃红与粉黄的光照中,残破而窄仄的宾馆小房间;茫茫黑色中释放着突兀彩光、踩着广场舞步的荧光鞋;透光如翅翼的马戏大棚上,漫溢开来的憧憧黑影……霓虹美学的统摄下,一切都显得如此迷离又生机勃勃,像极了马尔克斯小说里的幻美之境。


但就是在这个流布着浓艳光度的环境里,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一次次崩解着,一条条人命像芒草一样毫无征兆地被收割掉,留不出一点悲悼的时间来。

正邪的界限也被抹平,盗匪与执法者构成了充满浓重反讽的镜像关系。如出一辙地,两方人马在城市地图上划分区块底盘,如出一辙地以摩托大队的姿态出没在黑暗里,如出一辙地制造着无辜者的突然死亡。


这种价值溃散后的蛮荒感,通过深夜动物园这个高浓度的意象,以最凌厉的射速刺穿了黑夜。一次夜色中的围捕,枪响过后,一个个动物的特写,迅疾而无声地闪过镜头。周泽农的整个逃亡故事,不正是一场个体面对庞大的暴力机器,注定要失败的困兽斗吗?

更重要的是,在这些动物的凝视里,这场人类抓捕与杀戮之冷酷之残虐,是否远胜丛林世界的凶猛呢?

刁亦男绽露着一种顽强的克制笔法来塑造这个动物世界,就像梅尔维尔或者加缪,竭力避免着浪漫化书写。在那场惊心动魄的广场舞围捕,有着一种纪录片般的恐怖真实。炸裂的枪声,沉默的夜空,突然被流弹击倒的身体……


这也构成了“南方车站”与“风雨云”的最大区别,那就是娄烨仍旧热烈地拥抱着他的人物,而刁亦男还是冷冷地注视着镜头前的乱世儿女。临近片尾,明知在劫难逃,周泽农还是如此凶猛地吞食着那碗牛肉面。逃不掉的本能驱使,还能怎么办呢?

不过,刁亦男也不是真的“天地不仁”,一酷到底。在这个混乱而无序的窒息空间里,还有什么是更高的存在,是值得靠守和托付的吗?当然有。周泽农这头被明码标价的猎物,为什么非要跨过困难重重的追击,将三十万赏金留给妻子?亡命之徒周泽农的最后一搏,就是拼命地要把握住死亡的意义,不像草芥或野兽那样没什么价值地死掉。


但反过来说,谁能想到呢?这样一个抛妻弃子的浪荡子,最后的皈依竟然是家庭。大概对刁亦男来说,信仰抽空的世俗生活里,家庭是唯一的、也是必须的出路。而在周泽农与女主角陪泳女刘爱爱这里,闪现着一种人与人之间微妙而暧昧的情感。就是在人人自危的动荡里,一个人还能触摸到另一个人的手掌温度。

周泽农与刘爱爱关系的巨大转折,是在一个突兀的浪漫化时刻过后。刁亦男摧毁了黑帮神话,但又苦苦留住了武侠神话。宛如武侠电影的经典段落,潇洒的侠客及时拯救了被霸凌的少女,淹没在底层伤害的至暗时刻里的刘爱爱,忽然就被周泽农打捞起来。


重新上岸的刘爱爱,就这样成为了一个捡起人类文明价值碎瓦的拾荒者。刘爱爱也为周泽农吸吮的第二碗牛肉面赋予了别样的意涵,此时的周泽农终于将自己全然抵押给了刘爱爱。

不过,也正因为刁亦男对周泽农刘爱爱们太过冷峻,镜头没有继续深入人物的表皮之下,去探触更幽微更痛彻的骨血。这也是让整个电影那些救赎的微光时刻,显得不太有力的缘故。我们先要目击美好被狠狠摔碎之前的样子,才能相信重拾美好,并非向虚空里捕风。


所以,《南方车站》其实呈现了一种真实与不真实的古怪对撞。那种弱肉强食的残忍,那种正义之名的虚弱,在现实生活里历历可辩。被凶蛮的触手蹂躏着的沉默大多数,亦如电影里被摁压在洗衣机上被凌虐的刘爱爱。然而,整个野鹅塘又笼罩在那样一片魅惑的流光溢彩里,空间强烈的不真实感(搁置美学的考量),最终救赎的不真实感,这是否折射着同样身处在那个阴暗现实里的刁亦男,其实也无法真正说服自己,相信这个故事的出口?

文 | 淹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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