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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东被困湖北50天:每个人都突然停止在自己的动作上 就像庞培古城的居民被封存了一样

罗皓菱 北青艺评 2021-04-04

被封闭的酒店  摄影|韩东


春节前几日,诗人韩东陪夫人回湖北过年,没想到随即就被封闭在当地酒店,直到今天。

这是湖北一座小城市,确诊六十多例,已全部康复出院,零死亡。这样的情况已经大半个月了,但仍毫无松动,大街上空荡无人,道路、航班不通。
 
每天的生活就在酒店房间里,不能出房间门,饭送到房间。床已经被睡塌了一半,窗外的冬景已变成一片油菜花盛开的春光。

韩东说,
 
每个人都突然停止在自己的动作上,
就像庞培古城的居民被封存了一样。


对话人:韩东


1960年生,当代著名诗人、小说家、剧作家


 


 

北青艺评韩东老师,现在的情况怎么样?因为我们已经看到有关方面做出湖北分批次解封的指示?
 
韩东彻底封闭已经有四十多天了。今天是因为有朋友告诉我们,这里小区允许居民在院子里散步了,这才问了酒店,没有答复,意思是还不行。也被封习惯了,不行就不行吧。
 
北青艺评:3月7日发表的那篇采访,我才很惊讶地发现您在湖北!而且已经被隔离了四十多天了,可是从您的朋友圈完全看不出来,虽然您一直在关心武汉疫情,也不断为当地医院呼救,为什么?
 
韩东:一是我觉得被封很正常,这次疫情全中国的人多多少少都被封闭了、被隔离了,都尝过这滋味,我们并不特殊。当然,被封的具体方式和情形各不相同。每个人都突然停止在自己的动作上,这事有点意思,就像庞培古城的居民被封存了一样。同样都是由于一种外力。此外,我没发声的原因是没有在朋友圈谈论自己的习惯。吴幼明想做个疫情期间的系列访谈,发来问题我照实回答,事前他亦不知道我的近况。

北青艺评:房间环境还好吗?
 
韩东:条件还不错,有一个朝南窗户,能打开一点点,视野还不错。我们一开始找了一家酒店被赶出来了,然后搬到这家,没想到后来滞留的人员都被集中到这家酒店,后来就彻底封闭。

窗外的从冬景到油菜花盛开的春光

北青艺评:年三十怎么度过的?
 
韩东:年三十是在酒店过的。这次来湖北是过年,和岳母团聚,原本是想在当地一个寺院里过年三十的(岳母在那帮忙,以前我们也在寺院里陪她过过年),但接到通知年三十寺院不接待任何外地访客,这样我们就在酒店自己过了。据说有几个外地人硬是去寺院过年三十,至今还被封闭在那里。岳母年初一回家,我们这才去家里和她团聚。开始几天我们是白天去我岳母家,晚上回酒店,但三四天后就不行了。不允许出酒店,岳母所在的小区也被封门了。
 
北青艺评:就在武汉封城前两周你还刚刚获得了橡皮文学奖,当时武汉城市这边也参加了一个集体的颁奖活动?如果没有遇上这次疫情,你本来应该在做什么?
 
韩东:如果没有疫情,我肯定还是写作啊。原本我们是1月31日回南京的机票,后来航班被取消。此后分别又订了2月7日和2月17日的机票,一概都被取消了。1月11日我是获得了橡皮文学奖,并参加了活动,但并没有来武汉。当时是南京、武汉、成都、北京都设了分会场的,网络直播,就像是最后的狂欢。回想起来,大家都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北青艺评:您现在每天都是怎么度过的?每天宾馆有“放风”的时间吗?

韩东:大概1月30日不允许出房间的门,至今已经四十多天。没有放风时段。一天三顿饭都送进来,上午、下午各测一次体温。多少个十四天过去了,我们也不知道。每天体温都很正常,真不知道为何还要测。被封期间,正儿八经的工作是做不成的,没这个心情,主要的任务是维系身心健康。能活着不变态地出去就不错了,写作、工作这些事与之相比当然不重要了。每天做操拉筋是必须的,否则整天躺床上身体就得垮掉。还有心理建设也是必须的吧。还好,我们目前这些方面一切正常。

北青艺评:怎么做心理建设?

韩东:没有具体的功课,时刻观察自己,提醒自己吧。

睡塌的床
早餐
 
北青艺评整个过程里,最难的时刻是什么时候?
 
韩东:每天最难熬的是夜里,我有失眠的问题。由于没有规律,白天会睡一两觉,到晚上就难以入眠,但又必须睡。所以辗转反侧很难熬。如果是说整个封闭期间,最难熬的自然是开始,还没有彻底绝望,心还没有彻底放下。两大嗜好突然全都给我掐了,一是吸烟一是写作,想想我都很佩服我自己。后来就适应了,从理性上说最遗憾的还是无法写作吧,其他相对都不是问题,都可视为一种修炼。
 
北青艺评:小引也是你的朋友,他每天在记录武汉的疫情,你们每天交流吗?
 
韩东:小引的日记我每天看,每天转,但没有讨论过。他一开始也不知道我身陷湖北。
 
北青艺评:最近在看什么书,上次看你说此时不赞成读《鼠疫》之类,为什么?
 
韩东:带了一本卡夫卡短篇全集,但看不了多少就泪流满面,不是感动是困,要睡觉。卡夫卡是我最推崇的作家之一,但阅读其人真的需要机缘。我记得当年读他的《司炉》,那种震撼和佩服,似乎只有某个类似于虫洞的时空交错点才能让你真正进入他的世界。卡夫卡不变,但你读进去与否却由于偶然。很神秘的一件事。


我没有在目前阶段不赞成读《鼠疫》。我的意思是现在读和平时读是一样的,并不能我们这里发生了疫情然后读《鼠疫》就能所获更多。这种看法太机械了,《鼠疫》并不是一本望文生义的书,也不是为解决疫情之类的问题而写的。作为伟大的文学杰作,它和现实的关系并不是一种表面的镜像关系。

北青艺评:也读诗吧。

韩东:好诗很多,和卡夫卡一样不能盯着看。在这里我又在网上搜了rs托马斯的几首诗,又看了一下。

这样的时代,智者并不沉默,
只是被无尽的嘈杂声
窒息了。于是退避于
那些无人阅读的书。

——《时代》(编者摘)

北青艺评:还转了一些米沃什,你喜欢他吗?迪兰托马斯呢?

韩东:米沃什知识分子气息很浓重,有的地方很好,但过于圆润圆满。卡夫卡的写法就有野性,带来很多新鲜的东西。迪兰•托马斯是个少年,才能胜于深度和创造性,RS托马斯是我最喜欢的诗人之一。

北青艺评:经过这次疫情,最大的感受是什么?它会影响未来的生活和创作吗?
 
韩东:最大的感受是无常吧。这段经历应该会影响我以后的写作和生活。作为一个写作者,从这角度说,任何经历都是财富,极端的经历更是如此。但它们如何起作用则很难说。


北青艺评:我很喜欢你在最近在微博里讲的一段话:“就智力生活而言,最重要是两点:诚实和精力集中。就算缺少集中注意力的训练,至少也应该是诚实的,如此才能谈得上智力”,这也是对最近所遭遇的荒诞所做出的某种回应吗?
 
韩东:这段话不是针对此次疫情说的。我会在微信上写一些莫名其妙的感慨,三言两语,有时候也会较长。一般是有感而发,但引发我说叨的事往往隐去了,读上去就比较抽象。这里的这段话是我读到极佩服的文字或者作家时的感慨,因自己永远达不到那样的程度而沮丧,但只要集中注意力和诚实便好,便有价值。
 
北青艺评:在这次公共危机中,我们看到不同的作家、艺术家都选择了自己的方式去面对,也有的人用自己的一种道德尺度在评价别人的表现,您怎么看?
 
韩东:作家、艺术家的责任只限于他们的专业。作为人,一个公民或者当事人在天灾人祸面前当然是有责任的,但那也是公民或者当事人的责任,没有必要拿自己的专业说事。然,一些有社会影响力的人,不限于著名的作家、艺术家,也包括科学家、政治家、明星歌星以及各种社会名流,在社会危机面前有必要担负更多更大的责任,能者多劳嘛。把作家、艺术家的责任界定为配合、歌功颂德那是对文学艺术的羞辱。

韩东在南京的书房
 
北青艺评:“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残忍的”受到很多网友的热议,今天我又看到一篇文章写道,“在奥斯维辛中还有人能写诗,还是要写诗,因为这时的诗不是诗,它是传递和活着。”
 
韩东:如果奥斯维辛能够写诗将会怎样,这是一种妄论,太异想天开了,在任何灾难面前,我的主张是你可以写作,也可以不写作,如果写作的人没有自我做主的权利,那写作还算什么呢?写了,不值得骄傲,不写,也不能责备任何人。
 
北青艺评:解封以后,最想做的一件事是什么?小狗皮蛋大家都很关心它的近况,伤势好些了吗?
 
韩东:解封后当然是回南京,只想尽快回到打字桌前。回南京应该还要在家隔离十四天,目前这里何时离开也不知道,真是没完没了啊。小皮蛋目前伤口已基本愈合,留下了硕大伤疤,破相了。我的一个朋友帮忙,今天下午把皮蛋接回自己家里,真是太感谢了。我们何时见到皮蛋还不晓得呢。

皮蛋

文 | 罗皓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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