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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著党眼里的隐秘角落:小猪是如何吃掉老虎的?

林淼 北青艺评 2021-04-04


假如事先看过《隐秘的角落》的原著《坏小孩》,或许会对影视剧的刺激程度略感失望。在剧中,主角朱朝阳的黑化趋势虽然并无变化,但在黑化程度上,影视剧改编显然无法、也不能走得如书中构建的那么远。而这一点,对于影视剧的情节逻辑,自然具有负面影响。虽然带着镣铐的舞蹈不免给改编创作人员带来沉重的压力,并造成最终呈现的隐晦,但在另外一些层面,《隐秘的角落》仍超越文字文本,充分凸显了影像媒介的特有优势,从另一个维度突围,形成震撼人心的力量,从而弥补了其在情节逻辑方面的些许缺憾。这或许正是其大火于这个闷热夏天的理由。


       

和紫金陈的其他作品一样,《坏小孩》胜在情节逻辑的环环相扣。严格来说,《坏小孩》平铺直叙,似乎并未制造太多的案件悬疑。张东升和小孩三人组的各种杀人策划,均明明白白地展示在读者面前,一目了然。而真正吸引人读下去的问题是:人死了,那然后呢?凶手会被绳之以法吗?书中的张东升、朱朝阳、普普与丁浩(剧中的严良)实为三股不同的势力,各有各的利益取向,但却在目击张东升杀人和朱朝阳失手杀人之后,陷入利益齿轮啮合的绞盘中,三方命运被紧紧绞合于一处,愈陷愈深,终究走到“黑吃黑”的尽头。作为终极大boss,朱朝阳“扮猪吃虎”,冷酷之程度、手段之高明,逻辑之严密,令人心惊胆战,叹为观止。而其后,其洗罪方式亦堪称教科书级别。即便是最终刑侦专家勘破了朱朝阳的破绽,也会因证据和朱朝阳不满14岁的年龄而无可奈何。而正因如此,《坏小孩》引出了一个令人细思极恐的问题,张东升杀人是要偿命的,那法律不追究刑事责任的小孩变坏了,该怎么办?尤其是高智商小孩变坏了,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并不是什么新鲜的题目,哪怕随便翻翻最近的社会新闻,相关报道也不少:2020年5月27日,陕西某县13岁女孩遭四个男孩性侵,四个男孩中,两个12岁,两个11岁;2019年10月12日,辽宁某市10岁女孩王某身中7刀而亡,凶手蔡某某年仅13岁;2018年12月2日,湖南某市12岁少年吴某拿菜刀砍死其母。从现行的法律来看,这些未满14岁的少年处于完全不负刑事责任的年龄,连少管所都没法送进去。但是这样的小恶魔真的不需要受到任何惩罚吗?如果在现今环境下无法有力惩罚他们,那么为遏制小恶魔的产生,我们又能做些什么?


       

想要解决《坏小孩》提出问题,则需要反思“坏小孩”的“黑化”过程。在问题溯源一节,原著却显得相对薄弱。纵览紫金陈的诸多作品,可知其长于情节设置和逻辑推理,却短于人物刻画。具体到“坏小孩”朱朝阳,其黑化过程虽符合利益逻辑,但心路历程却流于简单。而这一点则成为了影视剧创作者改编破局的支点,探幽人心“隐秘的角落”,正是涤荡黑暗的第一步。


       

出于内容尺度的考虑,镜头无法展现普普与丁浩(剧中名严良)逃出福利院这条线索中的黑暗一面,便让二人彻底走向光明,并增加陈冠声一角,使之一并成为好学生朱朝阳行走于白天的镜子。张东升则依然充当朱朝阳的成年影子。当影帝秦昊以精湛的演技贡献出演技同样精湛的张东升时,不由让人在不寒而栗之时思考,这样的斯文败类是如何养成的?朱朝阳的生活揭示了一切的答案。原著中的三股势力,由此重整为以朱朝阳为重心的三条线索,以或明或暗的方式,映照朱朝阳一次次选择。


       

《隐秘的角落》的画面质感与镜头切换,为朱朝阳的生活环境奠定了基调。离异所导致的父亲的缺位,母亲心理的失衡,令聪明而敏感的朱朝阳性格孤僻,而孤僻又使其在学校遭受欺凌和排斥,进一步恶化其处境。长期身处压抑状态的青春期少年,在骤逢拍摄杀人场景、严良敲诈提议和异母妹妹坠楼事件之后,陷入伦理与价值观的紊乱。


    

剧集中的矛盾和演员的精彩表现,于重重铺垫后,在第六集中达到了高潮。前几集中貌似正常关爱朱朝阳的母亲,在第六集开头近乎变态般地逼迫朱朝阳喝下牛奶,令朱朝阳所面对的窒息感跃出屏幕扑面而来。严良和普普虽在剧集中充当光明一面,但敲诈勒索的提议无疑形成了友情的胁迫,其亦是助推朱朝阳黑化的重要一环,当敲诈遇挫之时,朱朝阳的沉默正表明了其内心的挣扎、矛盾。父亲前抚慰后疑问直至发现录音的整个过程,朱朝阳眼神中兴奋、黯淡与狡黠的切换,堪称神来之笔。在一轮又一轮的拷问、亢奋、失望、惊惶中——警察、继母、父亲的多轮拷问,重获父爱的亢奋,母亲新欢、父亲录音、继母弟弟绑架的多重失望与惊惶,看似沉默的朱朝阳,在目光与神情中却透露出越来越多的困惑、压抑和复杂。同时,第六集中笛卡尔故事的两面性,启发了朱朝阳走向好学生外壳和坏孩子实体的心理割裂,也暗示着剧集的处理走向。一切的矛盾、隐喻、镜像、交锋,于第六集汇聚,让朱朝阳艰难地走向十字路口。


    

当选择黑暗前的铺垫足够充分,则黑化之路便可一气呵成。或许是由于创作的重点目标已经达到,剧集自第七集开始,整体逻辑的严密性开始逐步松懈,张东升后期的滥杀节奏让人尤感失控,最后两集对于案件的侦破亦显得颇为草率简单。幸而,开放式的童话式结尾,给后半部分的粗砺一个行得通的理由——假如它们也是童话的一部分呢?微微发光的画面,让我们重温《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结尾处的惊竦,重温剧中笛卡尔童话与现实双面版本的隐喻,亦看到其对《坏小孩》结局朱朝阳伪造日记“制造真相”情节的呼应。而剧集亦因此沉入一个更深的历史命题:小孩子柯南信誓旦旦的“真相只有一个”,真相真的只有一个吗?那一个唯一的真相我们看得到吗?


       

追索真相固然重要,但没有人希望残酷的真相真的发生,亦没有人希望切身地感受残酷。当朱朝阳成为张东升,没有人愿意承认,杀人犯的产生亦有环境的共谋。可当张东升还是朱朝阳的时候,我们到底能不能为他的成长做点什么呢?答案在每个人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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