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她》:悬疑电影只剩下“反转”
从《唐人街探案》系列到《误杀》系列,现在的陈思诚对宣传营销和流水线模式化生产颇有心得,既能把准当下大多数观众的脉、做到投其所好,又能以高效率不断产出符合标准的合格产品。《消失的她》的上映,再次证明了陈思诚在商业方面的得心应手、如鱼得水。
《消失的她》在整个宣发过程中,主打的一直是一个概念:“反转”。从成片的效果看,陈思诚基本上“说到做到”。如果能够忽略文本中比较明显的逻辑漏洞,我们仍应承认,本片在娱乐性和氛围感上都没有让观众太失望。只是,当悬疑电影只剩下“反转”,其艺术价值的贫乏和单薄也是肉眼可见的——片面强调社会热点的植入和感官刺激的呈现,或许会让国产悬疑电影走上歧路。
为反转而反转
本片的bug其实是相当明显的。当剧情进行到主角承认自己是赌徒时,他的自白还有多少可信度?当剧情进行到主角曾给妻子写保证书,整部电影的谜底几乎已经写到了朱一龙的脸上。本片所运用的叙事手法并不高明,悬疑电影爱好者很有可能在故事的前半段就猜到了真相。
但平心而论,《消失的她》是能够感染大多数观众的。这一方面要感谢主演朱一龙不俗的演技(正因为他的努力,才能让观众在第一时间很难识破叙事陷阱,甚至会与男主人公共情);另一方面也得益于陈思诚不新颖但很实用的套路:一边让作为核心角色的何非隐藏关键信息,然后随着叙事的深入慢慢释放线索,始终吊住观众的胃口;与此同时还不断设置障眼法,力图形成误导,从而实现所谓的“反转”。
事实上,《唐人街探案》里近乎无底线的插科打诨,《误杀》里对恐怖、紧张气氛的极力渲染,《消失的她》里各种一惊一乍、故弄玄虚的桥段……陈思诚作品的共通之处就是一直在用各种情绪化的片段去包装一个并不复杂的谜题。
观众不是没发现影片叙事背后的蹊跷,但封闭、黑暗的影院环境在某种程度上成全了创作者的意图——从扑朔迷离到山重水复,从柳暗花明到乾坤颠倒,从恍然大悟到回味无穷,把注意力全放在大银幕上的观众要跟着剧情走,就无暇深入思考其中存在的bug。
专注于翻拍的陈思诚似乎已经形成了严重的路径依赖——越来越懒得去思考细节是否成立、合理,此前《唐人街探案3》里所谓的“密室杀人”已经是漏洞百出,《误杀2》也因为支线过多造成主线的支离破碎,而《消失的她》已经发展到了离奇、夸张的地步。反正,遇到解决不了的叙事难题,只要交给“反转”就好。连续不断的“反转”,也就成了掩盖逻辑漏洞的最大法宝。
为煽情而煽情
除“反转”外,陈思诚手中还有另一大法宝,就是“热搜话题”的植入。此前的《外太空的莫扎特》看似是儿童电影,实质上瞄准的是“教育焦虑”“中产焦虑”,希望精准引爆公众情绪。只可惜因影片质量实在不敢恭维而未能如愿。
这一回,《消失的她》又将目光投向了时下最热的婚姻关系、两性话题。上映前,本片的宣发反复提到了“对亲密关系的剖析”“对人性黑暗面的探索”云云,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消失的爱人》。
但如果说《消失的爱人》探讨的是婚姻关系在现代后工业社会中的意义,进而展现当代婚姻中的男性女性会不可避免地走向权利竞争,导致“他人即地狱”的深刻悲剧。那么《消失的她》则只是直接把“扶贫式爱情”“讨伐渣男”“恋爱脑不可取”等社交媒体上的最热话题一股脑儿塞进了影片——既谈不上对当代婚姻的剖析,也没有一丁点的深入思考,只有用力过猛的煽情。
上述情况在《误杀》系列中已经表现得相当明显。不管故事讲得有多别扭、拧巴,主题最终还是要落到感天动地、无私奉献的父亲形象上。尽管肖央对角色的演绎十分真挚、用心,但所谓“亲情”“父爱”的口号却很难真正打动观众。
在《消失的她》的结尾,明明可以用几个闪回就把妻子和闺蜜之间的故事交代清楚,但偏偏用了近20分钟的篇幅不厌其烦地渲染她们的相识、相知直到闺蜜布局的全过程,还力图表现渣男的不知悔改等等——目标,当然就是凸显所谓的“女性话题”。
但过于希望讨好女性观众的企图心又让本片的逻辑陷入自相矛盾的地步。文武双全、神勇无敌的倪妮之外,本片另外两个主要女性角色是善良、纯洁到近乎愚蠢的“小白花”黄子琪和不断靠肢体动作表演“蛇蝎美人”的文咏珊——这三种形象事实上都是对女性的刻板印象,甚至可以说是严重的贬低。可见,本片既不是对女性真心诚意的关心,也不是对女性处境的理解,更像是在用居高临下的口吻教育女性:要小心那居心叵测的男人啊。
这就像极了社交媒体上的“热搜话题”。讲述了什么,表达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挑逗受众的情绪,引来足够的流量和热度。从这个意义上说,《消失的她》仍不失为陈思诚悬疑电影工业流水线生产出的又一个“成功产品”。
“反转”之外,何去何从?
一百多年前,爱伦坡就在《泄密的心》里写道,现代杀人“没有任何动机”。他的意思是,前现代的推理模式已经过时,正如钱德勒对福尔摩斯的鄙视,因为当代社会的谋杀永远是,穷街陋巷里莫名其妙飞出来的子弹,而不是一个犯罪者处心积虑搞出的阴谋。换言之,当代悬疑剧必须抛开陈腐的伦理性推理(即个体的好坏决定了罪案的发生),而致力于对社会结构的描述和探究。
不幸的是,《消失的她》仍然徘徊在古典的侦探模式,把一桩谜案的发生再度归结为男主角的贪婪、无耻、猥琐,而根本无心也无力去解释更深层次的社会构造。也因此,主创不得不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反转”上。
从《白夜追凶》到《无证之罪》,从《隐秘的角落》再到今年大火的《漫长的季节》,事实一再证明,悬疑题材能够取得成功的关键从来不是所谓“反转”,而在谜案背后的社会生活。又或者说,我们置身其中的生活,才是最大的悬疑和谜题,值得创作者费尽心思去描写和剖析。
如果进入社会推理的界域,我们就不会在《消失的她》中见到主人公何非与妻子偶像剧式的相遇,不会见到他是欠债的赌徒之类的极端人设,更不会见到由陈思诚想象出来的虚幻故事发生地。或许,这个虚构出来的“法外之地”是个十分形象的隐喻——国产悬疑影视剧不能再把自己建立在这类虚无缥缈的空中楼阁之上,而必须回到坚实的社会基础、真实的日常生活中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