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屏幕的审判”:教师网络教学恐惧的现象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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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雯/广州大学教育学院博士研究生;
谢翌/广州大学教育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博士;陈瑞华/四川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博士,本文通讯作者。
本文摘要
随着教育信息化推进,网络教学日益兴起,新冠肺炎疫情的暴发进一步加快了网络教学的应用进程,教师面对这场教学范式变革充满恐惧。本研究采用现象学的方法,以教师恐惧体验为切入口,通过收集并分析教师的教学轶事,揭示教师网络教学恐惧的现实样态和本质,为深度推进网络教学提供逻辑理路。基于恐惧体验的具体内容,教师网络教学恐惧可分为以下五种类型:不确定的技术恐惧、虚拟化的交往恐惧、公开化的学科恐惧、被聚焦的自身恐惧和不公平的体制恐惧。以教师网络教学恐惧体验为指引,未来需要在社会、家庭和学校之间营建协同应对信息化教学变革的文化氛围:教育行政管理部门需夯实教学信息化的基本条件,家长需在适切的教育参与中承担起应然的教育之责,教师则要以“学”为中心重建自我角色定位以及教与学的信念,真正实现信息技术为教育增能。
伴随互联网和信息技术的快速发展及其在教育领域的广泛应用,以互联网、多媒体技术等现代信息技术为载体的网络教学正发展成一种新型教学方式,成为教师日常教学生活的重要内容。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期间,在“停课不停学”理念的指引下,网络教学成为主要教学形式,这无疑助推了我国教学信息化的进程。然而,全国调查数据显示,在这场信息化教学能力大考中,教师态度积极但有焦虑感,恐惧情绪如影随形。教师是一项高情绪劳动职业,某种程度上,有什么样的教师教学情绪就有什么样的教学效果。教学信息化的标志之一是教师情绪上的接纳。为此,需切实把握教师网络教学恐惧的现实样态,揭示其本质,并基于教师恐惧体验,创造条件帮助教师正视恐惧、超越恐惧,在推进网络教学中实现教育信息化。
一、网络教学体验:教师恐惧理解的最佳入口
当前对于“教师教学恐惧”的探讨主要集中于线下教学情境,帕克·帕尔默在《教学勇气——漫步教师心灵》一书中专门探讨了教师教学恐惧的内涵、来源、性质和类型等问题,认为“驱除教师内心的恐惧是教学创新的关键一步”,这也成为国内教师教学恐惧研究的主要参考。具体到网络教学情境,国外研究发现,教师在网络教学中经常体验到消极的情绪,表现为限制感、压力感以及被贬低感。而且教师要达到熟练的网络教学并不容易,认为网络教学令人畏惧、痛苦和紧张,特里·基德等人利用现象学方法研究了网络教学中教师的恐惧内容,将其归因为教师缺乏经验和准备不足。国内对于教师网络教学恐惧的研究仍较为缺乏,调查发现在新冠肺炎疫情之前,全国近八成高校教师从未开展过网络教学。
网络教学恐惧作为网络教学场域中教师内在的一种心理状态,有着主体性、情境性、普遍性和被建构性等特征。而现象学作为一门关注人类生活的现象性科学,认为现象即体验,事物是由生活过的体验建构的,要了解事物本质须“回到事情本身”,通过“悬置”“括弧”回到个体对世界最原初的际遇体验,来“还原”经验的本质。因而,现象学范式的教育研究是一种“本质直观”和“精神取向”,关心的是主体本身,重在探寻和理解“教育现象”的本质与意义。教师网络教学恐惧作为一种现象,从教师网络教学的生活体验这个视角去理解,恐惧的主体性和情境性才能更好彰显,且在教师网络教学恐惧样态的深描中方能实现对其本质的真正把握。为此,本研究采用现象学,尝试以教师网络教学体验为切入口,遵循“现象描述—本质反思—意义揭示”的逻辑理路对教师网络教学恐惧展开研究。
现象学研究依赖于前反思、记忆时刻的生活体验收集。为此,我们采用目的性抽样,围绕“网络教学恐惧”这一主题,以教师网络教学恐惧体验为载体,从“空间性、时间性、身体性和关系性”四个方面着手,将有过网络教学经历的教师作为对象,经由结构性访谈或让其回忆并记录自己记忆最为深刻的网络教学恐惧经历(生活体验轶事写作)进行资料收集。最终共邀请了15位教师参与访谈和87位教师参与轶事撰写,获得了102份“网络教学恐惧体验”文本。在此基础上,对每一份文本进行了现象学式提问,并“逐句进行反思性分析”,让教师网络教学恐惧的结构和本质显现。
二、教师网络教学恐惧的现实样态
基于所收集到的生活体验,我们对教师网络教学恐惧的现实样态进行整体探析,生成了以下五种类型的恐惧:不确定的技术恐惧、虚拟化的交往恐惧、公开化的学科恐惧、被聚焦的自身恐惧和不公平的体制恐惧。
(一)不确定的技术恐惧:面对未知的害怕
技术视角主要包括硬件、软件和设备,指向教师的网络教学工具使用能力。技术接受模型指出,有用性感知和易用性感知是影响技术接受的核心要素;技术接受与使用整合模型认为,个体年龄、经验及自愿性对于技术接受与使用也发挥着调节作用。疫情防控期间,教师都是“被迫”开展网络教学,对于很多“技术盲”的教师而言,技术使用构成了极大挑战。
1.网络不稳:面对不可控条件的窘迫
网络教学是以网络为媒介联结师生的,网络条件决定了在线教学的整个情境氛围。网络速度及稳定性是网络教学的必备条件,同时也是教师难以自控的条件。这种不确定性、不可控性对教师素养和教学机智提出了新的要求,使“我的课堂我作主”倍感“无力”。
“第一次上网课,我最担心的是网络,果然最慌的就是网络不稳的那两段。刚上不久,大家就在会议室里提醒我网络很卡,让换热点,我一下就急了,心想网不好我准备的东西怎么讲得完呢。上一半隐隐听到有重音,我以为是别人的问题就没管,直到跟学生互动,才注意到是我这里的问题,我就慌了,满脑子都是怎么关键时刻掉链子,赶紧去找原因,但脑子根本是没转的,语言也不流畅了,也就几分钟,但我感觉时间过得好慢好慢,后面我不得不删了很多互动内容。”
教师的注意力在于预设内容的顺利呈现,因而教学工具的正常运作成了教师的首要担忧。网络教学中,网络稳定是师生有效交流的关键,也会影响课堂参与者的情绪,因而一旦网络不稳定,教师恐惧就会出现。网络质量决定着教学的整体效果,所以是教师最担心的,加之教师又无法实时知晓并及时掌控学生的网络情况,教学一不小心就成了教师自顾自地往前“赶进程”。在这被技术主宰的时代,主体变得卑微无能了,技术成了教学进程的主因,转移了教师专业关注的应然重心。
2.软件学习:接触新事物的忧惧
教学软件是网络教学的载体,但面对新兴教学软件的学习和使用,多数教师都是心存畏惧乃至抵制的,这是个体面对变革的正常情绪反应,需要给予时间和适切的成长支架支持。
“一把年纪了,接受新事物比较慢,也比较抗拒,实在跟不上现在线上教学的新形势。虽然区教育局专门组织了一次线上教学专项培训,但对于50多岁的我来说,学完那些软件依然是一头雾水。那一刻我就想,疫情防控期间大家都得线上教学,就我不会操作,可咋办?”
教师这份职业需要经验,更需要学习,不同年龄段的教师需要有不同的成长内容,成为一名教师需要一辈子的努力。网络教学触及了教师的“能力盲区”,但当前教育行政管理部门组织的一次性的、只关注软件操作的培训,并未打开教师的生命,激发其接受新生事物的内在动力,也未关注到不同年龄、不同代际教师的技术学习需求,教师自我更新意识和面对不确定性能力的缺失成为教师专业发展停滞不前的症候所在。
3.设备故障:缺乏应对能力的慌张
教学设备是网络教学的硬件条件,也是教师“上手”网络教学的关键。突发的设备故障常常成为教师网络教学恐惧的重要诱因。
“第一次直播教学,对设备和程序都不熟悉,总担心出状况。上课前我还特意预演了几遍,确保设备没问题。可没上多久,麦克风突然不出声了。学生都在群里问‘怎么没声音了’,那时候我冷汗直流,心想怎么回事,要是耽误了这堂课可咋办。我不停地调试着麦克风,突然响起了刺耳的蜂鸣声,吓得我一抖,然后就连麦成功了,我长吁一口气,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可前面的紧张让我几乎忘了课堂内容,口舌打架,每句话都结结巴巴。”
网络教学中,教学设备是教学环境的核心,直接影响着教学主体情绪以及教学进程,因而除了传道授业解惑以外,网络教学设备也成了教师关注的重要内容,反复调试就是这种关切的重要表征。即使如此,设备还是会时不时制造麻烦,麦克风不出声、视频不出人像、共享屏幕看不到等意外的设备问题总会出现,打乱教师的预设计划,以至于让教师常常措手不及,而这又超出了教师能力所及的范畴,因此教师会紧张、惶恐,这种慌张像“幽灵”般一直影响着教师的情绪状态。
(二)虚拟化的交往恐惧:线上“在一起”的忐忑
网络教学中,教师与同事、管理者的日常交集少了,与学生的交往跨时空化了,教学的开展需要家长更多的支持与帮助,网络教学中教师交往恐惧主要彰显在与学生、家长的交往之中。网络世界,虚拟主体身份的隐蔽性和行为的自由性,使虚拟社会的管理对象及对象的活动模式都与现实社会大不相同,这种不熟悉的、不在场的关联使教师颇为忐忑。
1.学生“隐匿”:互动受阻的不安
教学本质上是师生双方在一定教学环境中围绕教学内容共同对话建构的过程,师生互动是教学活动中最基本的要素。在网络教学中,师生是一种远距离的、依靠网络进行的虚拟联结,师生交往主要是以数字符号为载体同步或异步进行,对于习惯面对面教学的教师而言,这种“不在场”的关联让人恐惧。
“隔着屏幕,看不见表情、听不见声音,我根本不知道学生在做啥,最麻烦的是课堂互动就像隔着一层厚厚的保护膜,课堂成了我的独舞台。我清楚地意识到学生不再受我把控,我无法用凌厉的眼神,也不能走到他面前示意。感觉我和学生只剩知识交流,回应我的也寥寥无几,我只能不停地琢磨、代入,满脑子都是要怎么去呈现课堂呢?怎样才能吸引孩子在电脑前认真学习?这种方式他们能掌握多少?各种问题,真是让人着急、害怕。”
网络教学需要教师具备“跨时空的课堂管理意识和能力”。传统课堂上师生都在同一时空,可以通过肢体等非言语行为实现与学生的沟通交流,且能得到及时反馈。然而,在网络教学中,屏幕成了“互动的隔膜”,将师生分割在不同的“私密空间”。互动受限让教师更加孤立于某一时空中,撕裂了教与学共在的状态,让教师失去了“把控感”,同时也让教师对学生的学习状态和成效有更多的担忧。教师不得不单向度地去“琢磨、代入”,去重新摸索教学内容的组织、实施以及课堂管理的方法,这是对教师教学能力的全新考验,让身处其中的教师深感不安。
2.家长“对抗”:基于网络联结的无助
协同育人是当前教育界的共同呼声,学生的成长需要教师和家长的共同努力,特别是在网络教学情境中,家长和孩子有更多的时空“在一起”,教育教学工作需要家长的全方位配合。但这种基于网络的“绑架式”联结,缺乏面对面交往的温度,也进一步激化了家师冲突。
“在网络教学中最精神崩溃的是有一次我在班级群催交作业,一位欠交作业的学生家长突然退群,很出乎我意料,也让我觉得害怕,为什么退群呢?是我哪里做得不对吗?为什么不私下跟我说呢?我该怎么跟他沟通?我突然焦虑起来了,但我不得不稳住自己,鼓起勇气去私信这位家长,结果发现他把我拉黑了,当时我是十分无奈和无助的。”
网络作为一种技术,既可能是加强家校协作的渠道,也可能成为催生家校新矛盾的手段。当网络成为让家长卷入教育过程的手段,就有可能会引发家长的“反感”“对抗”等。家长的抵制有着复杂的深层原因,家长可能会以“视而不见”“退群拉黑”等方式来表达他们的不满。面对家长的极端处理方式,教师很难知晓原因,也无法掌控,因而让教师感到“害怕”“无奈”“无助”,这也会加重教师对网络教学的失落感和恐惧感。
(三)公开化的学科恐惧:专业权威被挑战的恐慌
根据帕尔默的解释,学科恐惧是教师恐惧与所教学科的正面交锋所引起的冲突。网络教学中,教学信息来源变得多样,教学能够无限反复进行,在海量知识和信息面前,教师与学科的正面交锋越来越公开化,教师需要从知识的传播者转向知识的组织者,显然很多传统教师还没有做好相应准备。
1.学生“先知”:知识储备不足的羞愧
一直以来“学高为师”是对教师的基本要求,传统教学中师生固化成“我教你学”的关系。但在这个知识爆炸的信息社会,教师不再可能掌握所有知识,而且数字化环境提供了平等获取信息的机会,促成了信息对称环境,造就了一种“我和你”的新型师生关系。许多教师接受这种新型关系需要过程和勇气。
“有一次线上教学,学生突然拿出一首诗,让我帮忙翻一下,那首诗我没读过,我有点懵,一边组织语言,一边赶紧用手机疯狂去搜,但都没搜到那一首。我内心很不安,越讲越慌,感觉怎么都不对,满脑子都是我讲的对吗?是不是有同学搜到了答案?那些已经知道正确答案的同学会不会觉得我没水平?越想越不知道怎么讲下去,那一刻真的觉得时间太漫长了,好羞愧,周围安静得可怕。”
社会关于教师角色的期待是教师成长的方向,也可能成为教师成长的桎梏。在“要给学生一杯水,自己就要有一桶水”的教育信念影响下,教师常常被视作“知识权威的化身”,这也是教师专业威信的核心指标。在这样一种评价文化主导下,教师一旦有知识盲点,似乎就不可饶恕,既可能得到他人否定性的评价,也常常让教师自己失去专业自信。
2.信息留痕:被揪住错误的担心
大数据时代,几乎所有网络行为印迹都可以被记录。网络教学因技术的介入可以实现长期保留和反复播放,教师整个教学不得不小心翼翼,生怕留下错误,成为“话柄”,以免影响自己的专业权威。这在无法实现“自然交往”和“应境创生”的录播课中体现得最为明显。
“疫情防控期间,学校网络教学多采用录制视频的形式。因为要录制,感觉每句话、每个链接、每页PPT都不能出错,压力比平时更重。虽然前期各种准备都做得很充分,但开始录时,我还是紧张到不行。对着屏幕,手心直冒冷汗,不是担心讲错知识点,就是害怕说错话被孩子截屏笑话,还为每个过渡语纠结半天,声线、音量、节奏这些明显都很不自然,讲到某些地方还会嘴瓢。一遍遍重来,次数越多错得越多,20分钟的课硬是录了8小时才完事。”
“录制”意味着讲课时除了知识内容处理外,教师的每个表情、声音、气息、节奏等都会被电子屏幕记录下来并放大化,为了达到动作优美、语言简洁、内容精准的教学效果,教师不得不“一遍遍重来”。因而说,录课教师更多是特定环境中的“特殊演员”,教师在镜头前的姿势、举止、动作和风度等整个仪态都有相应要求。网络教学对内容选择适切性和内容传递艺术性的双高要求,使得教师压力倍增。
(四)被聚焦的自身恐惧:自我形象的担忧
网络教学将师生、生生都彼此分离在不同终端,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屏幕上,人的一举一动都被镜头、麦克风等传递并放大,这对教师自身形象提出了更高要求。
1.声貌异化:短板被放大的苦恼
网络教学中教师外在形象成了焦点信息之一,也是教学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是影响教师自信心和教书育人质量的重要因素。网络教学中,教学视频、录像、音频等都会将教师的外在形象进一步放大并呈现在学生面前,这对于需要“为人师表”的教师而言都是压力。
“刚接到上网课通知时,我辗转反侧,一想到我那致命的伤痛,更是茶饭不思。没办法,只能自己用软件试录。面对麦克风时,瞬间感觉自己的喉咙发紧,尤其是当注意到麦克风里的声音比往日更难听时,我的手指和脊背都变得僵硬,吐字结巴,会读错字,越来越焦躁。听着回放,再看着我那张占满屏幕的脸,满脑子都是这么难听的声音和这张大饼脸,我上的网课谁听啊。”
教师的声音和外形传递着教师的情感、情绪,也是教学美感的重要内容,好的声音和外形一定程度上会增加教学成效。教师对声形的担心彰显了教师对待教学的认真严谨和自我要求,同时也反映了教师教学中的关注点仍过多停留在外在形象和作为演员般的表演上,这也阻碍着网络教学的推进。
2.隐私暴露:被集体围观的惶恐
居家网络教学,一个很大的隐忧即是教师个人及家庭隐私的暴露,更有甚者会造成教学事故,这也让教师面对网络教学倍感惶恐。
“那次我用腾讯课堂直播,进入后,直接就共享屏幕,把桌面上的文件夹都分享出去了,这里面有很多自己的隐私,我赶紧向读大学的女儿求救,完事才发现我都没关麦和视频,心想尴尬了,那会用家乡话向女儿讨教的全程肯定都被孩子们围观了。正式上课后,我一直边直播边惶恐,生怕过程中有家人突然闯进来说一些无关的话题,产生不良后果。”
网络教学中,教师一不小心就会把个人隐私通过镜头、麦克风等设备暴露出去,这一方面既可能会大大消弱教师原本神秘且神圣的形象,另一方面也会干扰课堂教学的正常进度。镜头下的无所遁形让教师愈发关注自我,纠结于怎么尽量将自己塑造成一名好教师形象。
(五)不公平的体制恐惧:评价文化的威胁
帕尔默认为,教师对体制的恐惧是指教师恐惧若不顺从体制权力,就失去工作、形象和地位。教育评价是教育的“指挥棒”,是教育改革的关键与瓶颈。当前,以学业为中心、以考试为方式的评价文化仍是教育评价的主流,居家网络教学,学生究竟学了多少是教育行政管理部门、教师和家长最为关心的话题。
1.学业检测:技术鸿沟扩大分化的忧虑
技术鸿沟一定意义上制造了更大的学生差距。“网络教学中成绩会两极分化”成了教育人的共识,一再被扩大的“两极分化”,让原本就将成绩视为“生命线”的教师更加焦虑。
“线上教学,通过作业,我明显感觉到自律性强的学生取得了更好成绩,自律性差的学生日益滑向放纵的深渊,还有个别留守乡下的孩子,老人不会操作设备,也不会去监督,孩子的大半学期就这样荒废了。每每想到复学之后的全区测试,真是压力山大,害怕学生成绩两极分化巨大,家长和领导都要来批评指责,天天吃不下、睡不着、神经衰弱。”
网络教学的成效有着复杂的影响机制,与学生自身的能力准备、家庭条件和网络资源等方面都息息相关。线上教学与传统教学相比到底效果如何,还有待于时间进一步检验,但教师已然感觉“自律性强和弱”“上课环境好与差”等因素,正在逐渐拉大学生之间的差距。上级部门、学校领导、家长只会看“测验结果”,这种分数中心的评价文化牢牢操纵着每一位教师,让身处屏幕另一端的教师只能日复一日地忧虑着。
2.家长“监听”:被利益相关者评判的紧张
教学过程往往是师生对话的场域,他者的“闯入”会影响师生在场感受,特别是家长参与课堂有着“监视”的意味。网络教学将课堂这个“黑箱”呈现在家长面前,家长不免会对教师的课堂教学、学生管理以及整体形象作出评判,这成为教师恐惧的又一因素。
“第一次直播,看到视频里的家长,我是很紧张的,但又必须强装镇定,仿佛这是习以为常的事。想着我不仅代表我自己,还代表学校的教学形象,讲课时就生怕自己讲不清楚,整个语言组织都很谨慎,说什么都要经过大脑思考,就想着千万不能让家长不满意,就像在上一堂360°无死角的公开课。感觉时间过得好慢,全程我是坐着的,但比站在课堂上还要心慌,根本没有以往上课的气势。”
网络教学需要家长更多参与到教育教学中来,家长也真正获得了参与评价的权利和机会。面对家长和学生一起参与的网课,整个过程教师都是“谨小慎微”的,因为家长是作为“监评人”的身份在课堂里存在着,教师既是自身形象代表也是“学校教学形象的代表”,这无疑会进一步增加教师的压力。这种“360°无死角的公开课”让教师“没有了气势”,只能在“心慌”的状态下“强装镇定”地完成教学。
通过以上探究,我们发现教师网络教学恐惧体验十分丰富,从中也可总结出其基本特征:一是技术的关联性,即网络教学中的每一种恐惧都与信息技术自身的特质有关,深深烙下了互联网的印记,这与线下教学中的教师恐惧有着本质不同;二是弥散性和持续性,即教师网络教学恐惧体验会持续弥散在整堂课之中,且会长期影响教师对网络教学的情绪接纳,更有甚者会引发教师对自身整体教学能力的怀疑,影响教师的教学效能感;三是普遍性,即无人不有,不同代际、不同媒介素养的教师在适应网络教学变革中都将必经,区别只在于恐惧的具体内容和程度不尽相同;四是教师网络教学恐惧本身是中性的,积极和消极影响兼具,关键在于教师自身对于恐惧的信念、理解以及如何应对,正是对恐惧的不同反应形成了恐惧积极或消极的分野。
三、基于教师恐惧体验的网络教学改进理路
教育信息化的核心是教学信息化,网络教学作为教学信息化的重要内容,除了必备的硬件投入,关键在于教师对网络教学的情绪接受与主动使用。教师网络教学恐惧的本质是在新型教学范式中,因信息技术这个核心媒介而引发的不确定的技术挑战、虚拟化的人际交往、公开化的学科冲突、被聚焦的教师形象和不公平的评价导向等系列变革,要求教师走出自然教学情境所形成的安全而可控的舒适圈,从而给教师带来极度不安、无能为力等强烈情绪体验。教师网络教学恐惧从“局内人”视角揭示了当前教育生态所提供的物质、信息和能量已然满足不了网络教学的需求,为此,在社会、家庭和学校之间营建协同应对信息化教学变革的文化氛围是改进网络教学的关键。
(一)夯实教学信息化的基本条件
基于教师网络教学的技术性恐惧体验和体制性恐惧体验,可看到当前教学信息化所需的硬件设备条件、教师信息化教学素养和教育评价导向等软性条件仍有待完善。早在2016年《教育信息化“十三五”规划》就曾要求“深化信息技术与教育教学的融合发展,使信息化教学真正成为教师教学活动的常态”,为此,教育行政管理部门亟须充分利用自身的权力、能力和资源,进一步夯实教学信息化的基本条件。首先,教育行政管理部门应与大型网络服务商、网络教学设备服务商和软件研发商等联手,共同开展网络教学所需的技术资源建设,解决教师开展网络教学的设备之忧。其次,应重构教师网络教学培训的内容体系,着重提升教师信息化教学的胜任力。具体而言,可以信息技术与课程教学深度整合为核心进行系统化设计,研制以网络教学实施为目的、教师生命整体成长为旨归的立体化教师教育课程,引领教师不断更新自我、拥抱未来;在培训方式上,可采用教育合作叙事和专家讲座相结合的方式,让教师在体验分享和技能训练的交替中打开心量、互相感染、彼此汲取能量,真切感受网络教学的有用性和易用性,共同克服面对网络教学这种新事物的恐惧心理。最后,还应以网络教学改进为契机,充分利用其优势,构建以关注学生全面而个性化成长为旨归的评价机制,基于综合性、过程性和增值性评价促进学生个体的成长与发展,真正落实新时代教育评价改革方案,消解当前评价文化给教师带来的体制性恐惧,让教师更加安心地开展网络教学。
(二)厘清家长在网络教学中的教育参与权责边界
家师关系的质量决定着家校协作的层次与质量。网络教学情境中,家长教育参与的时空、形式以及边界都发生了质的改变,因而家师关系成为引发教师网络教学恐惧的重要原因。基于家长“对抗”和家长“监听”这两类教师恐惧体验,家长应意识到,相比自然教学情境,网络教学中自身的教育参与程度和方式对于儿童成长和教师教育教学工作都有着更为重要的影响作用,为此需要有更多的准备和回应。首先,家长要进一步强化自身作为孩子教育第一责任人的角色意识,真正与教师共同承担立德树人的重任,在网络教学情境中,可着手打造“学校般的家庭”,在家庭中营造一种学校般的气氛,进而强化孩子关于课堂教学、家庭作业及其他活动的重要性相关认知,以保证网络教学和居家学习的有效性。其次,网络教学中家长要与教师共情理解、齐心协力,及时与教师就教学计划、儿童学习情况、指导方式等进行双向沟通,全力协助教师完成教学任务和学生品行培养之责。最后,家长要给予教师充分的信任和尊重,要以“远距离助手”的身份较为适切地介入网络教学之中,更要审慎使用自己的评价权,分担教师开展网络教学的压力和恐惧。
(三)“学”为中心:重建教师自我角色定位以及教与学的信念
在中国语境下,教师群体深受“学高为师、身正为范”教育文化的濡染和规约,自身有着对完美“人师”形象的追求,而网络教学将教师与学科的冲突公开化、将教师自身形象聚焦化,对教师提出了更多更高的要求,进而催生了更为复杂的教师网络教学恐惧。这需要教师走出以往线下教学所形成的舒适圈,突破恐惧圈,进入学习圈,进而实现自身的成长,以此适应当前信息化教学的发展趋势。作为网络教学的执行者,教师首要需明晰在知识爆炸的信息时代,以往超人式的学科权威角色定位已然不合时宜,教师更多应是学生学习成长路上的引领者、帮助者与同行者。其次,应定位好教学的应然关注重心,网络教学的中心应始终是学生、学习,而非教师的外在形象和作为演员般的表演,教师需要将对自我形象的担忧转移到对学生学的关注上,将课程与教学聚焦于学生学习的过程和整体的成长。最后,教师群体要以变革引导者和终身学习者的身份规约自己,在网络教学这种新型事物推进过程中,要秉持更加积极开放的态度,共同营造一种学习化的新型教师文化,及时表达自身在技术学习、师生交往、家师协作等方面的障碍和需求,在抱团发展和共同成长中践行并优化网络教学,真正实现信息技术为教育增能。
(本文编辑:吕允英)
本文刊登于《中国教育学刊》2023年第四期,平台发表内容以正式出版物为准,图片来源于包图网,仅作分享交流用。著作权归原作者所有,若转载请按以下格式注明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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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晓玲 魏宏聚/教学空间的社会学意蕴及其价值审视——基于空间社会学的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