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健 | 李文亮是没有英雄时代的英雄
人性周报 · 社会杂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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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成年人，为了生存，无论他是选择沉默，还是选择发声，都应该得到基本的尊重，能自由自在地选择是人生的幸福。
一个医生用他的专业判断提醒身边的人，是值得我们尊重的。但如果这个医生因为善意的提醒被警察训诫，这就值得我们不停地来反思。因为我们知道，在疫情的时候，真相如果被阻止，只会给这个社会带来更大的灾难。需要强调和区分的是，传播真相被训诫后，选择站出来说明真相和选择沉默的人是两回事。前者追求的是社会的真实度，而对于后者，追求的是社会存在感。我不歧视懦弱，但我更尊重追求社会真实的人。于是我们总想写点或说点什么纪念他。
在任何时代里，敢于讲述真相的人都不少，但是在感受到压力之后，还敢于继续讲述真的人其实并不多，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活得并不容易。我理解一些人生活得不容易，但我不接受一些人把自己的懦弱编排成另外一种伟岸，这就是欺骗和沽名钓誉了。
正是基于我这样的基本态度，2020年1月，在李文亮医生去世前，我主导北京感恩公益基金会的“守护者后盾行动”项目向李文亮拨付一笔10万元“特别贡献支持”款项。项目支持的理由是：他是一个对工作负责的、真实而敢于说出事情真相的人。他的行为客观上让更多人对病毒有了提前的防范。
因为这件事情，我在过去的日子里，被人问得最多的问题是，你们基金会怎么敢第一个站出来支持李文亮，是不是顶住了很大的压力，是不是有人找你们秋后算账？说实话，听到这些提问的时候，我的心是悲凉的。就像这个社会里，不少的人没有行动就被假想的困难给吓倒了。
他们想挣脱束缚，他们又害怕挣脱束缚，我们太多人身上都有这样的影子。我们太多的人就是生活在这样的阴影中，一方面内心郁闷，一方面还要让这种懦弱看上去充满了睿智。李文亮的重要不在于他被警方“训诫”，而是他被训诫以后，还敢站出来接受媒体的采访，还敢进一步表达自己真实的观点和思考。所以，“守护者后盾行动”最初给李文亮的支持并不是想把李文亮塑造成一个励志的榜样，而是希望李文亮的行为能给更多人站出来说真话的勇气。
但在过去的2020年，有不少闲杂人等把“守护者后盾行动”的这些想法给说偏了，说李文亮的死是因为住院期间不断接受媒体采访，甚至还有人直接在我的公众号后台留言，都是因为我让李文亮举着身份证拍照把李文亮折腾死的。
据《礼记·檀弓上》记载，孔子的弟子曾子卧病在床很久，马上就要死了。他的弟子子春坐在床边，他的儿子曾元、曾生坐在床角，小仆人手里捧着蜡烛站在角落里。
小仆人说，这么漂亮的竹席子，是只有大夫才能使用的。
曾子的弟子子春呵斥小仆人说，闭嘴，别胡说八道。
曾子听见小仆人的话吓坏了，对呀，竹席是大夫才能用的席子。这是季孙送我的，铺上之后我就没有换掉它，曾元赶紧把我扶起来，把竹席给换掉。
曾元说，父亲，您都病得这么厉害了，医生说了，躺着不能动。换席子的事，明天早上再换好不好？
曾子生气地说，你对我的爱，还不如小仆人呢。君子爱人，是以正确的行为要求人；小人爱人，是毫无原则地迁就人。我都是要死的人了，你们爱我，就不能因为睡错了席子，让我晚节不保。
曾元没有办法，只能把父亲曾子扶起来，然后让子春和曾生帮忙把竹席换掉。换掉竹席后，曾子还没有躺好就断气了。
曾子生活在礼崩乐坏的年代，他一生战战兢兢，成天担心自己活得不漂亮，但是他最终选择了自己死得漂亮。但在一个比曾子生活的时代更操蛋的社会，很多人既活得不漂亮，也死得不漂亮。他们不仅把自己丑陋麻木的生活过得五彩缤纷，他们还要把李文亮选择死得漂亮说成是自己折腾死的。
人固有一死，但为什么事情而死，是怎么死却有不同的意义。对于那些对李文亮之死指手画脚的人，我没有什么可说的，我只恨自己，不能把五个指头都变成中指。
北京大学百周年纪念讲堂 | CC讲坛《梦想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