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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请允许我自甘退步

刀哥 刀说话 2019-06-26




2018,请允许我自甘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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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1

2018年1月

只有真正听命于内心,尽量“有所为有所不为”,才能使自己更加专注于有意义的事情。

刀哥



年届半百,按古人话说,已“知天命”。近年来,常思常想天命何为。虽然仍不清晰、通透,但多少有些体会和发现。新的一年里,我对自己的最大期许,便是自甘退步。


自甘,当然是自己甘心情愿。并非外在要求,并非他人期望,甚至也不是具体事情触动和引发,而是内心日益明确的认同和决定,是真正的“自我授权”:既意味着责任自担,也意味着功过自承。


退步,显然相对“进步”而言。很多年来,这个曾经“老牛拉破车”的国家,似乎迷恋于进步,痴狂于跨越,习惯于高歌猛进,而耻怯于激流勇退。多快好省,大干快上,赶X超X,跑步进入XX社会——置身其间,似乎每个人都患了“进步焦虑症”,“退步惶恐症”。有时做梦,仿佛都踏着“前进,前进,前进,进”的节奏。民族的集体无意识里,早已惯性地认为,不进步就是退步,退步就是落后,落后,就意味着被冷落,被抛弃。


十余年前,读过陈丹青的《退步集》。当时,他刚辞去清华大学教职。而他之所以决绝“辞去”,只因无法继续忍受、也不愿主动适应教育体制——正因如此,在那本书里(包括随后的《退步集续编》),他对教育的诸多功利而僵化的现象,作了痛快淋漓的批评。他所标称的“退步”,既宣示了自己的态度与立场,无疑也是对被奉为圭臬般的既有“进步观”的质疑和审判。



现在看,那不过是书生文人的激愤之语,自说自话而已。时至今日,他所批评的种种,并未有什么明显改观。体制是强悍的,个体总是渺小,卑弱的。在体制面前,个体或少量群体的态度,不过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庞大的社会,依然以进步和发展之名,强大和粗野之力,绑架和劫持着我们的生活,让我们亦步亦趋,踉跄追随。


温州动车事故后,曾有人发微博吁请:“中国,请停下你飞奔的脚步,等一等你的人民,等一等你的灵魂,等一等你的道德,等一等你的良知!”但,尽管覆辙在前,血肉淋漓,那“飞奔的脚步”却依然故我,丝毫也未犹豫,片刻也未停留。时代的车轮,依然在不断“飞奔”,而且是以“加速度”的方式,一日数千里。


前几年,“民国教育”曾经很热。掀开历史的积尘,隔着不远的时光,我们居然发现,教育曾经有过那样美好的样子,不免各种“羡慕嫉妒恨”。跟朋友聊到现状和问题,曾有感而发:中国教育,其实并不需要什么进步,而只需要退步,退到民国时候,教育的面目和样态,或许都要好得多。但必须说,“退步”其实比进步更难,更不能指望。历史既不能假设,也不能重来,再美好的盛世,后来者都只有凭吊、追怀的份儿。



似乎有点远,还是退回来说“退步”——社会和时代,没有退步的可能,甚至没有暂缓的意思,置身其间的个体,该当如何?


不甘随波逐流,不愿同流合污,所以决绝“辞去”,并非谁都能做到,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叫陈丹青,不是每个人都有那样的勇气和能力。但,面对喧嚣扰攘,尽可能安静沉默,不主动卷入,不寻求被裹挟,如屈原所谓“水清濯缨,水浊濯脚”,或如尼采所说,“在自己身上,克服这个时代”,或许可以一试——就像高速路上驾车,尽量与前车保持距离,尽量按自己的速度前行,尽量给自己留下回旋的余地,转圜的空间,我们都能做到。


这些年,受张文质影响较多。虽然川闽遥隔,但“江湖儿女江湖见”,几乎每年,我们都会有很多场合和场次的遇见。每次,都能从他那圆润、明净、恬然的脸上,感觉到他内心的从容、舒泰和圆融。他仿佛挣脱了命运的催逼,摆脱了生活的摧折,甚至能够化戾气为祥和。这或许要归功于他的“自觉边缘化”,如他所说“不与体制完全合体”——体制固然强悍,但至少不必朝思暮想,紧紧跟随,至少可以保持距离,甚至稍稍游离。



就我所知,文质早已深谙教育的症结,明白改变的艰难,但他并不空泛议论,愤世嫉俗,而是一直倡导和实践“生命化教育”,温和而坚定地践行他的“三退主义”,即:退到家庭,退到个人,退到生活——前一阵,和一帮新朋友言及此,新朋友皆欣欣然,但是我说:文质可以退,其他人却还不能。道理很简单,文质至少曾经“进”过,才会“心生退意”。有个成语叫“不知进退”,我的理解,不知进,也就不知退。倘若“进”都没有“进”过,何以知道“退”的方向,何以颖悟“退”的意味?就像子曾经曰过的:未知生,焉知死?


盲目的退,如同盲目的进,都可能让人进退失据,甚至进退无路。


禅门有则公案:襄州鹫岭明远禅师参学长庆禅师时,长庆曾问他:“你来时感觉怎样?”明远赶忙说,那我先退两步。长庆问他:“你怎么无缘无故退两步?”明远不知该怎么回答。长庆说:“如果不退步,怎么知道‘明远’呢?”禅师此话,语带双关:退后,能更明白远方;退后,是为了更好出发。


小时在农村,曾有插秧的经历。插秧兹事,说来简单,但要略有二,一要端直,二要稳当。端直很容易,绷根绳子,靠绳而插。稳当却不易,必须保证泥田平坦,必须以退为进:插一排,退一步,先用手抹平双脚站过、踩过的地方——前进时,脚印总留在身后;要抹掉曾经的脚迹,最好的方式,就是那首禅诗所示:“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心地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



显然,这样的“退步”,这样的“向前”,与我们所熟知的意味,有截然的不同,而与文质的“三退”,有着实质的相连和相通,都是以退为进,都是为了再次的出发,为了更好地抵达。


仿照文质的“三退”,2018年,我也将将努力践行自己的“三退”:


一是退到常识。这个时代,有太多主义、思想和理论招摇过世,却稀缺对常识的坚持和坚守。原因有二:第一,对常识,我们常常不识;第二,在常识面前,我们得分不多,甚至失分严重。以教育而言,不断玩改革,不断耍花招,不断搞文字游戏,概念换代,理念升级,看起来热闹热烈,似乎业绩不少,成绩不断,实际呢,业绩往往成为“孽绩”,成绩往往成为“陈迹”,违背教育规律、有悖教育常识的现象此伏彼起,层出不穷。坚持常识的人,却往往窘迫难堪,难以支绌。所以我曾说:“在充满欺骗的社会,说出常识,需要深刻,坚持常识,需要胆略,捍卫常识,需要勇气。”


也许,我还不够深刻,也缺乏足够的胆略和勇气,但新的一年,我期望自己能够更多一些对常识的言说和持守。我将以自己习惯的方式,观察和剖理教育现象,尽可能退到教育的常识和常理。我相信,没有永远的时尚,而只有永远的常识。我甚至觉得,教育不需要那么多狂热和妄想,不需要那么多创新和改革,而只需要回到常识,遵循规律。倘能如此,就算难以改变面貌,但至少可以减少许多反教育、反人性的极端现象。



二是退到常务。所谓常务,即通常事务,正常工作,或者说,是一个教育人的本职和本分。过去很多年,除教研员身份外,我还是“材料机器”。各种层面的材料,文件,方案,意见,总结,讲话稿;粗略估计,不下百万字。描述生存状态时,我曾说自己“在公文里扑腾”。尽管我也说过“能通过公文形式,把自己的思想和感受渗透进去,通过上传或下达,影响和改变教育的面目,尽管可能微茫,却也是一种功德”,但这些年来最大的感受是,几乎一无功德,几乎毫无意义。


所以,新的一年,我将彻底退出命题式的公文类写作,坚决拒绝那些应景的、应付的、毫无意义的材料撰写。恰克•帕拉纽克曾说:“我们终究会死。所以我们的人生目标不该是长命百岁,而应该做点自己想做的。”我拒绝那些有我不多、无我不少的事务,只是觉得,世界广阔而个体渺小,年过半百之际,自己精力有限,可供自己支配的时间有限,只有真正听命于内心,尽量“有所为有所不为”,才能使自己更加专注于有意义的事情。


三是退到常态。常态即日常状态,或正常状态。这两年,一直看“老树画画”,觉得他笔下,他画里,有我最真实的生活,最真切的感受。尤其是“三十年江湖游走,见各等人物,做诸般事情,看明白,也就几碗米饭。五十载人生经验,得多少利益,争什么功名,说到底,不过一握烟云。”这段话,简直说到我的心里。



尽管我知道,这世间不会有真正的“桃花源”或“世外境”,但老树的画,为我们的生活,赋予了某种超脱和超越的可能——我曾说过,很多事,尽管不能完全摆脱,但至少可以适度超脱。新的一年里,我期望自己能够像他那样,“冷眼看看世界,细心嗅嗅梅花”,像他那样,“认真做点事,吃好每顿饭,有空多睡觉,无聊少扯淡”,至少不让自己的生活过分失态,不让自己的工作过分变态。顺其自然,不贪恋,不执念,不强求,至于其他,就像老树说的,“青山在远,秋风欲狂,世间破事,去他个娘”吧。


这样的“三退”,说不上抗争或逃离,也不意味着沮丧和绝望。这样的“退到”,只是内心的自我觉醒,只是想再次“自我授权”——我期望自己能够更专业一些,更有勇气和毅力,去照顾日常的工作,去安顿正常的生活,作真实的自我,而不是附庸或侍从。


这或许会很艰难。但我记得,多年前看《飞越疯人院》电影,一直感叹其中的一个细节:为了看一场棒球赛,因躲避惩罚而进入疯人院的流浪汉麦克默菲曾跟“病友”打赌,扬言要用病房里的花岗石洗脸池砸碎窗户。他使劲去抱,那沉重的池子却纹丝不动,再次用力,依然没能搬动。他只好黯然退下。但是突然,他大声叫起来——


“去他妈的,我总算试过了,起码我试过了!”


 

2017年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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