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和“不存在”的职业选书人聊了聊艾滋病、信息时代、郭敬明
「成都青年图鉴」是青年组织海浪公社出品的内容栏目,希望以在地文化与城市发展为切入口,通过群像描写,看到社会下更多的青年人们。
本期我们聚焦在“选书人”这个小众职业,与艾滋病展的一位同时作为职业选书人的参展人从展览谈到这个书籍意义更迭的时代,去聊聊青年人们正在关心的东西。
谈及艾滋病,人们就常常把它与“滥交”、“卖淫”、“吸毒”等行为联系起来,这些标签将患者陷入社会的道德谴责,仿佛只要是感染者就是不自爱的、堕落的与罪恶的。
而这些本质上失真与偏颇的判断进一步砌高了人与人之间的墙,艾滋病患者被凝视、异化并且孤立。人们更难听到真实的声音,更丧失主观能动力去接近和了解这个疾病,也更麻木于他们的处境。
艾滋病的去污名化与去耻化,首先需要被谈论的场地,然后才会有越来越多的声音加入,直到大众都被包括进它的语境中;只有一个概念变得不再陌生与疏离,没有人谈“艾”色变的那一天才会到来。
疾病本身从来不能成为一个人的“罪证”,偏见的泥沼却为他们捆上层层枷锁打入监牢。在现代医学的发展下,艾滋病甚至能够成为普通的慢性病和人类共生共存,艾滋病只会成为患者无足轻重的一个属性。
2020年末,在「Hey! — 2020世界艾滋病艺术展」中,榛果作为参展人之一参加了这场以打破对艾滋病的道德偏见的目的的小展。她参展的装置“药艾小姐”,
“希望通过一种隐秘而又公开的方式去传递信息,解开误解、坦诚相见,打破你、我、他的标签界限,去跟彼此握手,重新拥抱这个正常的理想世界。”
海浪公社邀请到榛果,由这场艾滋病展策展人之一的阿祝与她一同发生了一次对话。这是从艾滋病展出发的一场漫谈,从榛果本人与展览的故事到她专注于文化传播的工作,甚至是她作为“选书人”这个小众职业对大众价值、书籍与行业的理解。
这个职业的“不存在”,不仅在于它从业者之少的特殊性,在于选书人们隐藏在被选书籍之后,更在于它承载的理想主义的文化启蒙功能。 由理想落实到现实中的个人实践,以及榛果作为活动策划执行、选书人和剧本创作者的多重身份之下对世界的观察都可以从这场对话中她细腻、生动又私我的表达中窥见一斑。阿祝作为青年组织负责人和活动策划人,以理性的经验为基础,平行于榛果的叙述包含了对文化传播领域的展望与分析。 这也是对于书在现代生活中的价值与定位的一场解构和再讨论,书自然而然成为了这场对话中的主角之一。
书籍凌驾于思想的组织形态之上的价值被探索,它是象征性的、符号化的,在每一个具有文化价值的空间中担任了展示和表达的功能。它从来不会停留在装饰这一单一的目的之上,即使它的艺术性是向来被肯定的,书正在被更充分地利用,而这是人们精神需求提升的结果。 在这个充满偏见与浮躁的时代,希望我们都可以在生活的洪流里通过思考的力量找到自己独立的落脚点。这场对谈也许可以成为抵抗混乱与迷茫的一簇星火,我们也要相信,书可以成为我们永远的朋友。
榛果
选书师、榛果文化主理人
即兴理想策划总监
阿祝
青年组织海浪公社、伍为青年文化传播负责人
艾滋病作为线索 温和踏入世界
阿祝: 你自己是怎样认识艾滋病的?
榛果: 关于艾滋病我自己身边是没有任何故事的。我是通过书、视频资料和我调查到的一些故事里面得出的认知。是一种病,但就和癌症、抑郁症一样,吃药可治,不会有歧视感。对艾滋病命名的是科学,但归类的是社会,取决于大家的认知。
阿祝: 谈一谈艾滋病展吧,有什么背后的故事吗?
榛果: 听到说要做艾滋病这么一个展,我脑海里第一反应是《蓝色小药丸》这本书。这是我很喜欢的一本书,想通过一种比较温和的方式推荐给大家,而展览就是很容易让人接受的形式。
这本书讲的是作者和艾滋病妻子发生的事情,可能很多人离艾滋病很遥远,但是你可能同样会有一些情绪上的一些问题或者遇到过苦难。这本书会说,你的任何的病和情绪都不是你的错,这很能安慰人。 榛果策划有一句类似slogan的话——“打开书里的世界”,我们觉得书里面不管是讲真实或虚假的故事,里面都包含了作者大量的哲学政治经济历史知识。我们想做的就是反其道而行之,把书里的世界再打开出来。
所以在这个展的背后,我在我的公众号的书单写了大量黑人、女巫历史等,因为他们其实都是跟艾滋病有相关的,同属于人类的分化行为。 具体到这个展,可能有的人进来第一反应这个展、这个空间有点小,但我们想把它做小。越是大,它带给你的越是一种视觉的震撼,意义的震撼会在后面;在小展里面,可能没有那种庞大的视觉冲击,你会更聚焦在这个展品的身上,如果它是有内容,值得思考的。
我们希望这种影响是温柔的,在当下看完之后,可能不会马上去搜很多关于艾滋病的资料和书并且贴近他们,这个其实是很难的。但是我们希望大家在看完以后,可能在未来你可能哪天感冒了,突然吃了阿莫西林拿着小药丸,突然你就会想起我们的展,然后想起我们主要讲什么。
就像我给自己取名叫榛果,我朋友就说喝到榛果拿铁的时候就会想到我一样,可能越是日常解读,越可以播下影响的种子。
选书也是一种表达 一场双向解读
阿祝: 那谈到选书,选书是你的工作,它背后的商业逻辑是什么样的?
榛果: 选书本身的商业逻辑是为商业体或家庭提供选书服务,很多人会下意识认为书就是“物品”,是空间的摆件,是软装,但没有考虑到他的“文化性”,书可看、可主题、可解读。
选书师是从日本兴起来的职业,在国内我遇到的只有一个同行。我们最经常的是帮书店做比如主题的书、新书或做展,然后再是那种书店开业的整体的选书。在日本他们可以帮图书馆、商业体的文化空间做选书,但是在国内这一块还没有那么的重视。 阿祝: 举例如果要给商业体做主题性的选书,你会给他们做什么样的?
榛果: 我觉得可能高端一点的的地方会更时尚、先锋一点,家具品牌可能会有家庭式的温馨,如果是大众一些的可以做有趣的、好玩的。
跟装置一样,选书要和商业自身调性是相符的。现在很流行做装置,装置其实是需要解读的,纯粹为了拍照,那大众总有一天会审美疲劳的。
浅层一点讲,可能酒吧的调酒可以取名为电影名——《千与千寻》,我们搭配选有关千与千寻的相关书籍。但深层一点讲,我们可以通过选书去解读《千与千寻》里的哲学思考,所以哲学书可以被归纳进来。这里面是选书师自己的意义解读构建。
阿祝: 选书在乎的点到底是什么?
榛果: 其实这和画一幅插画一样,选书呈现了我对于主题的理解。比如说我做艾滋病的书单,我还选了《杀死一只知更鸟》和《叫魂》,因为我认为艾滋病是一个曲化的行为,而历史上也会曲化黑人、抑郁症、女巫之类的——这都是一个道理。
所以我会做一些我自己或者我们团队理解的扩充,会链接大家觉得明明是两个主题的话题,文化自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自身宇宙。
阿祝: 选书这个行业可持续吗,它的发展前景会是什么样的?
榛果: 是,选书应该是空间改造的基础逻辑点。简单直白讲,为什么我觉得选书很有潜力是因为以后每个空间都需要书。
现在很多地方已经有了意识需要摆东西,只是它可能只会有一些二手书、假书摆在那里作为装饰,但这种给人观感很差。所以当那么多商家都意识到要有软装,书籍又以独特气质,在空间一角提供无限想象力了。你可能在小酒馆坐着,随手拿起一本海明威《流动的盛宴》,那几分钟,你可能就“穿越”到巴黎了。
阿祝: 我们可以认为大众对于选书的需求在当下是需要培养的,你会去做一些培养市场的事情吗?
榛果: 我可以做展也可以做剧本游戏活动把概念线带出来再慢慢解读。比如我想推阿加莎的书,我光做阿加莎分享会、阿加莎书展还是小众,但做阿加莎剧本游戏,让大家先体验再窥探下推理世界的奇妙。
我不会把大家推进去,就打开门,让你看看,可能你在门口看久了,你自然就想进去了。这是很漫长的事。
阿祝: 那你觉得文化是什么呢?
榛果: 审美。
阿祝: 审美?
榛果: 对,之前我们团队说,我们想让大家一起看书这个想法是不是太好为人师了一点,毕竟认识世界有无数种方式,书只是其中一条路,所以是不是应该讲去培养大家的审美。
阿祝: 培养这个词某种程度上来说,不是就没有“为人师”了吗?
榛果: 嗯,想表达是培养大家有审美的习惯吧。从日常的、文化的、工作、生活、每分每秒里发现美的感受。
阿祝: 对于选书来说,文化是审美是一个有意思的点。那你们会有鄙视链吗?比如有时候会觉得这个东西他审美不达标、不好看、LOW或者说认为这本书它的价值更低一些。
榛果: 之前网络上不是出过椰树牌的改造设计图吗?土味表情包也有这个属性——土到极致就变成了另外一种审美,只是一开始的表达方式不同而已。
因为我最喜欢的作家是郭敬明,郭敬明经常在鄙视链的底端。但不是喜欢他的文学,是大家佩服他的商业头脑,其实没有什么是不可取的,只是可能你没有看到它厉害的地方。 阿祝: 我个人会较排斥成功学一类的书籍,不喜欢的点是在于大部分这类作者的不真实与不负责。但是说到文学作品,像你提到郭敬明的小说与其他作品的比较,当脱离作品本身,喜恶成为一种情绪的宣泄和人与人之间的攀比,我会害怕这是一种审美对另外一种审美的迫害。
榛果:成功学的书可能是唯一一种我不看的书,但是它最成功的是,它太明白人们现在想要快速成功的痛点在哪了。虽然我不看,但不会鄙视。
另外有一种不喜欢的可能就是一分钟带你读一本书,它的存在是必要的,毕竟我们很难有完整时间去读一本完整的书了。但就算一分钟也可以解读很多内容,但大部分这种只会注重在它的情节和故事上,这些只是阅读很小的一部分。 阿祝: 爱偷懒是我们的共性,它只是在帮助人们去懒惰而已。那你觉得给书做展或者选书本身会有这种性质吗,有在帮助他们“偷懒”?
榛果: 我觉得是两种吧,因为我做的展览、选书初衷是我们想打开书里的世界。我其实会像网易严选,在这个信息量爆炸和书籍爆炸的时代,不知道买什么也没有时间去学的时候太多了,所以我先做了一个筛选的过程,像我刚刚说的,有时候一分钟、一个字、也足够表达深层的内容了。 阿祝: 我可以理解为,比如说恶劣的东西,一种是无良的消费主义,告诉你我不买这个就跟不上这个时代了,强迫你去买一些你可能根本不需要的东西。
第二种是碎片化知识,完全破坏了一个完整的东西的美感,把它嚼碎了给别人吃。但是反而像选书和策展和前两者的区别是能够更好地让这些人去接触到一个东西。比如一个人他有可能在他信息量没有那么大的情况下会错失很多机会,选书人的存在是能够让人去够到和触到一些东西。
然后第二个是展览的部分,跟那种一分钟解读不一样的东西是一分钟解读是把一本书给破坏掉,但是你们是在一本书的这样一个基础上,再去把你们的想表达的东西加进去,是在升华它。
榛果: 我今天说我是在逆时间而行,世界观、人生观、哲学、地理之类的所有知识都是能够在书里面找到的,我只是理解吸纳知识后,把它梳理成我自己理解的方式展现给大家,也可以通过我的逻辑,回溯到这些知识文化源头身上。所以针对书我不会去讲剧情是什么,因为这个你自己看就知道了,我更多的是想解读文化的关联性。 阿祝: 书籍的阅读这个行为本来就已经筛选掉了不识字与不享受阅读的人,更别说这其中各类在大众中的占比了。
榛果: 我每次做一些深奥的主题的讲解都会选一个非常亲民的切入口。像我之前讲哲学,我是选的《千与千寻》还有《夏目友人帐》,一定要选大家都知道的东西。
大家会发现,这些作品里面其实都有我要讲的哲学主题的寓意在里面。所以看过这个电影但没有关注到背后的东西的人们就会来,如果我只讲的哲学这个主题,一定会筛选掉很多人。 阿祝: 所以动漫你也有涉猎。
榛果: 对,我会看很多动漫。我刚刚发了我解读《新世纪福音战士》的文章在公众号,我选了宗教符号和哲学两个方向进行解读。
我也会看推理综艺、韩剧这类大家可能觉得不那么“高深”的东西,所以《小时代》这类电影我为什么会看,也是想找大众文化切入口。我之前讲女权是从女巫讲起,大家会对女巫和魔法很感兴趣,再讲到和女权的关系就不会那么生硬。
榛果: 我很喜欢保罗·柯艾略,写《牧羊少年奇幻之旅》的那个。我在过得不太顺或者心情不好的时候,读他的书会像在读心灵鸡汤。我今天看到一个文学链装逼指南的图,最低一层的马尔克斯和加缪,我都很喜欢。 阿祝: 那你们的团队是什么样的组成呢?
榛果: 现在核心团队是两个人,在这之外是我们庞大的写手、设计师、顾问等等。我们现在也很招募一些NPC可以作为我们剧本游戏的执行人员,哈哈。
社会需要的 选书人能做的
阿祝: 做选书和用书做展这样的工作有可能会更加广泛和专业化吗?
榛果: 我觉得会的呀,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观和理解力,同一个话题,两个人来选书,结果肯定不一样。
阿祝: 你会觉得有这个趋势吗?
榛果: 对。
阿祝: 感觉这个“对”没那么坚定。
榛果: 不不,只是我觉得可能以后会不一定只是用书,也可以用艺术装置、用建筑、用自己的方式来诠释这个世界。
阿祝: 那不就是艺术家了吗?选书人是艺术家吗?
榛果: 但我们这种的创作很隐形,这更偏向于思路线的创作。把思路线放在你们眼前,然后打开给你看。
阿祝: 把脑子翻开给别人看。
榛果: 哈哈哈,对。
阿祝: 我们在做商业的时候,比如当不认识一个品牌时,最好的认识它的方式是选择用大众熟悉的品牌为其站台。
类似的我想让大家听到一件事的时候,也会先用大家熟悉的东西,不停地类比。所以采访其实也是相同的,我们一方面去挖你这个人本身,另外一方面其实也让我们的读者能够去跟着这个思路去思考更多的东西。然后选书其实也有用这样的方式。
榛果: 现在不少地方,比如品牌,都已经有了选书意识。像“老虎”,就让我很硬、很浅地给你选五十个有老虎书名的书在那边。它就类似还是基于互联网思维——只要搜索关键词老虎就能出来的结果。可是“纸老虎”我们能想到比如武松和《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但这些东西是不像只关注书名那样能被直接表达出来的。
阿祝: 它可能是一种闭环。对于选书来说,这样的一个搜关键词的行为,它会更简单,价位也会更低。但是你说要找更深的逻辑的时候,那么他的脑力花费和创意就应该更贵。现在这对采购方、品牌方来说,他们还没有那么强的选书意识,不会有那么多的预算,就做不成。
然后对于大众来说,他们未必是认同这番逻辑的。我们做活动宣发的时候,其实前期讲这个逻辑是最难的,去告诉他为什么我们要做这样一场活动、副标题是什么、为什么想用这样的一个形式,甚至从宣发文字、海报一直到现场、反馈都要不停的去讲,大众才能够理解。
榛果: 有时候大众觉得五十分的内容就已经满意了,我会去想那我再要去做到一百分到底是有没有意义的,就和你做活动一样。
我们刚开始的时候很难,因为这个行业里前面没有一个指向标和参考。一开始我连报价都觉得很困难,因为连市场价别人都不知道,所有我们都在慢慢探索。
写在之后
采访结束以后,榛果又再一次提到她对选书人这份工作的意义的理解。选书搭建了一座文化的桥梁——不同群体的人可以在选书人对书籍意义的解构中找到自己的共鸣,书被展开了,并以一种温和的、不强势的、更有趣味性的样貌出现。
她认为年轻人对文化的兴趣是只增不减的,从展览、音乐、舞蹈到戏剧都有体现。而书如果走进了别的文化领域,和它们串联起来,就能碰擦出更多的火花,甚至把不同兴趣的人联合起来。榛果的阅读很广泛,比起建立边界她更加在意能为所有人提供平易近人的切入点去了解书籍、反思生活。
当书作为展品时,选书人似乎就是隐形在幕后的角色。但是这就像一本书在许多时候能够给人的影响一样,在一瞬间也许是不起眼的;但榛果相信她做的事情一定能够给人埋下一颗颗种子,在未来的某一天抽枝发芽。
聊一聊在这个书籍意义更迭的时代,书对我们来讲意味着什么?
采访 | 阿祝编辑 | 10排版|10图片来源于被采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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