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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象视点】专栏 | 张献民:公共影像系统之AV评述

瑞象馆 2020-01-11

张献民老师自2014年起在《凤凰都市》杂志发布关于“公共影像系统”的评论文章,每次围绕一种由于“同义重复”而固化为我们影像潜意识的公共活动影像进行阐发。瑞象视点有幸获得作者授权以专栏形式连载这些文章,本文为该系列第七篇。


点击阅读上期专栏:《正负能量交织的灾难画面》


文 / 张献民


性生活的图像曾是污秽,同时是一种财富,是政治,是被法律排斥的区域甚至法律当中避免提到它,是个不可言说的“你懂的”、用不着法律约束的区域。类似今天在我们身边的性工作仍然在法律的框架之外,法律不承认它存在。


污秽,是说很多上了年纪的人们,初次接触性生活的图像,是在公共厕所的墙上看到。文革期间的长辈,刚开始使用套套,藏床褥底下,与月经带和起夜使用的手纸等放在一起。


财富,是说性生活的图像曾有外号“压箱底”。更通俗的“压箱底”是指平时藏在箱子底部的细软珠宝。那时候的小偷,因为没有电器,进屋先找箱子,一层层翻下去,翻到下面也要点时间。有妆奁盒的话,可以直接搬走。大的樟木箱子,皮毛等值钱的衣服,经常放在下面,上面是些常用的、也就是不太值钱的。最下面的角落里,才有个别首饰,可能家里其他人都不知道,只有放的人知道。





武汉达临性学博物馆展陈文物,最后一张图片为清代使用的“压箱底”


性生活的图像册子也压在箱子最底下。原因,你懂的。所以与财富是一个地位。还有鞋底、袖底的格式。鞋底其实是放在鞋垫子下面的,古人,女性小脚,小脚又被锁定为禁区、污秽、性感,其实鞋底画非常小幅面。袖底大体也是新娘子攥在手中的,在轿子里读的,因为父母不好意思告诉她详情,又不愿意阐释权落入婆家人那里。如果新娘子事先真不知道,那一路的阅读可能挺晕眩的。阅读之后,没地方扔,只能藏在袖子里。


“如果政治是性感的,那么性感就是政治的。”这名言我忘了谁说的。突击定点抓嫖打名人是这几年流行的,在社会舆论领域有好强效果。这已经实施了不少年头了,嫖不嫖不是关键,当年喻晓峰,家里冲进去几位,据说只有搜查令没有逮捕证,哗啦啦把几百张盗版碟翻出来,挑出了两三张封面裸露的,以此为理由先治安拘留,然后再查贪污。这应该是2003年的事情。这不是性生活,而是性生活的图像。甚至,以我们对盗版宣传手段的了解,那几张还可能是假冒的性生活图像。



武汉达临性学博物馆展陈文物,后一张为民国时女性使用的“开裆裤”


现如今,新社会啦,就是跟旧社会不一样。出嫁不用轿子了,存放皮草不用箱子了,盗版碟已经是古代遗迹了(非物质文化遗产?),多数公共厕所也废了。我们生活环境的改变,改变了性生活图像与我们的关系。


媒体 / 媒介方式的改变是环境改变的一个典型部分。性生活图像的唾手可得、随取随用、提前告知、提神醒脑、弃之不惜、随看随删,来自媒体爆炸,媒介多元化和便捷化,所以性生活图像算不得是笔财富,谈不上污秽,也几乎、基本、大体不是政治了。


有网络词语说明这些状态,“满屏子孙”,算污秽吗?也就是个桌面屏保?“发图必留种”,后面跟的往往是“好人一生平安”。这是分享,不是守财奴的态度。



“发图不留种”出处图,据百度知道的回答,是说某人发了一张AV图片,但是没有留下可供下载的种子。与之相对的是“发图必留种”。


图像普及了,性生活图像才摆脱了促进性生活的单纯属性。在匮乏年代,革命激情剧说“要节约子弹,每粒子弹消灭一个敌人”。那么不以生孩子为目的的性生活,都有道德焦虑。性生活图像如果能促进性生活,那体现着双重匮乏:一个是缺少性生活,二是缺少性生活的图像。现在新社会,性生活和性生活的图像都不匮乏了。但道德焦虑的消失、是否带来新社会的新问题:性生活本身是否已经普及为一个图像?这其实与吃饭发一张照片是一个意思。


视觉关联,所谓“相”。经书云,“照见五蕴皆空”。五蕴是个并存、相互牵制、相互补充的状态。“相”,怎么在过去的一二百年当中变得特别突出?它是否真地减低了我们的触觉、嗅觉、味觉?连我们的视觉,是否也在普及和平庸化当中,变得迟钝了?“五蕴皆空”,一个简单的判断句,不就可以了吗?要冠以“照见”这个视觉语汇干吗?仔细读经,联系上下文,“照见”或许也可以用“所以、因而”等虚词代替。“照见”,是“看到”,也还真有点影视拍摄现场照明师正在干活的意思。



插画师饼干Bingan为本文所作插图


标准AV现场,两个工作人员,一位是摄像,一位是照明。就剧组内部工作来说,导演、录音等现场职位到哪里去了?


早年我开玩笑说独立电影是“一个人的影像”,AV是两个人的影像,遭到反驳,因为AV的表演是很多元化的。但AV的拍摄确实一般是两个人啊,所以它还是两个人的影像。另外,还有观看环境,到目前我还没有见到可靠的统计,AV是一个人看的多、两个人看的多、还是多人观看比较多。


只有两个人拍摄是既为了足够严肃和专业、又为了符合成本限制。AV是影视界最持久而相对普遍的低成本种类。剧组的分工就是一个正职加一个副职,或者说一个师父带一个徒弟。师父掌管贵重器材,徒弟掌管卑贱的器材。师父迫近拍摄,徒弟在师父的侧后。师父判断何时开机关机,徒弟察言观色闭嘴为上。


复杂剧组会在摄像机后面甩几根线链接室外监视器、耳机等,那意味着室外还有一位导演。那是胶片时代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数码机器自带小监视屏,声音电平也可以即时显示,可以省略现场监听。严肃的摄像会备一副耳机,在现场预览一下声音效果,实拍时可能摘下来,防止它碍事,专注于画面。AV是唯一无法为演员佩带无线话筒的表演类型,复杂操作中,可以设想在道具的侧面、背面安装几个录音话筒,但其实也没人这样干,一者是不用那么麻烦,二是AV都是假设的360度拍摄,穿帮不好。录音可以是助手单手举话筒,话筒由一根线连接在摄像机背部或侧面,或者是使用摄像机机载话筒,机载话筒也有本机自带话筒和外接话筒两种,严肃的工作应该争取自带话筒和外接话筒录制在两个不同声道上,因为自带话筒一般拾音范围比较宽,外接话筒一般拾音范围比较窄。摄像师基于便捷的理由一般会反对助手持话筒但话筒线接在摄像机上。


助手最多只能单手持话筒,就是一个手柄而不是话筒杆,因为他在现场的存在理由主要是为打灯。AV是种需求简单的拍摄:被拍摄的区域要让别人看清。它基础的光线条件与以前的年画或浮世绘一样,每个细节都是准确而亮堂的,光线无所不在。


照明上称它为“大平光”,文革时拍样板戏造的类似词是“满堂光”,当时的专业惯用语是“红面庞,挺胸膛,满堂光”。参照当时的《智取威虎山》。


AV背景光有两种,一种是整个房间都亮堂堂没有死角,那么助手只要在摄像师迫近拍摄时合理地把被拍摄局部亮度再提高一点。还有一种是背景尽量在黑暗中,比如一些重口剧情设计、酒吧偶遇、楼梯虐恋等,都是高反差的,那么助手也是要保证拍摄的局部是亮堂的、与背景相反。这两种只有背景光的差别,迫近的光源是一致的,就是一个助手单手或双手手持的、较柔和发散的、亮度一般的光源。



电影《色情男女》字幕剧照(导演:尔冬升)


AV之外,手持光源使用最多的是新闻系统,所谓“新闻灯”。新闻灯多数瓦数比较大,光线很直接,多少有点拷问新闻对象的意思(烤?)。我国央视规定采访必须有三个光源照明,也是为削弱单一直射光的拷问效果吧。最近几年新闻报道越来越普及了,新闻灯的使用就少了很多。


手持光源的严重制约是便携式电源。AV照明多数使用便携电池。好在AV多数在室内而且拍摄时间不会太长,便于充电、换电池。所以一个好的AV助手会有自己的一些装备,如电池腰带,就是可以系在腰上的电池组,比如一组六个锂电,看起来威风凛凛,像拉丁美洲丛林里的游击队员。


直到2000年前后,手持照明系统还以弧光灯为主,能耗大,光线太直,阴影强烈。最近十多年发展了手持荧光灯系统,俗称管灯、圈灯等。类似的还有小型led照明。这些照明能耗比较低,光线比较柔和。管灯色温不稳定的问题,在过去几年也基本解决了,可以专门为日光匹配或为人造光匹配。


AV助手的标准配备是手持的双管灯,他也应该备用一两个圈灯(就是环形的荧光灯),摄像师可以在小摄像机前面备一个led光源。圈灯的模样,参见《变形金刚》三当中电视采访的段落,那是个摄像机顶的led圈灯。


如此,就可以“照见”。



插画师Max Temescu为电影《奇爱博士》所画插画


什么是“空”?如果参考库布里克《奇爱博士》里的解释,就是一种性后焦虑:在性行为完成后的空洞感。据说这在男性身上更突出,类似于女性的产后抑郁。这对应于AV的,是AV结束放映之后的空洞。那只能另外再找一段AV?找到多少段才算够了?找到的,都要立刻满幅观看一遍吗?如何将这个空洞感对比于无法进行性行为的空虚感?



电影《奇爱博士》剧照


所以与AV相关的“空”,有三种产生方式。第一,找不到,看不上,空虚。我们假设以前的漫长历史中的人们都是这样生活过来的。所以当时有很多诗歌文学。第二,看完了,重归寂寞,空洞。这时候,他可能会后悔为什么没有选择看一个“正常”点的电影,比如豆瓣打分9分以上的。第三,看太多了,怎么看,都还是个空洞。这时候就该清空硬盘、自我励志说明天一定去努力挣钱、争取三年之内有资格成为一线城市房奴。


我这样行文,就落入一个“解析”的陷阱。就是假设这个“空”,可以分类,而且分类和分析有助于我们了解这个“空”。五蕴也是个分类方式。但我们的直觉和理性都可能告诉我们:这是枉然的,空就是空,空是不可分析的。


如何调和AV需要改进工具从而达到更好的照明、与“空”的不可分析?


我费了一年多死读玄奘的《成唯识论》,也没分辨出“色”与“相”。按西学的话,色可能是本体,相是对它的一个复制。跟“相片”等词一样,相不是性生活,而是性生活的图像。在性生活的图像无限普及的今天,视觉统领其它感知、甚至统领我们思想的今天,性生活的图像等于性生活吗?色与相是一回事吗?


此经对“色”提出的辨析是花朵两种颜色之间的界线。它指出无限分析会落入两个“圈套”,一个是无常,一个是虚空。以我简单化的西学理解,无常就是永远可以再细分下去,每个分析的尽头都将被证实为只是分析的一个阶段;虚空是指在两个颜色区域之间有个巨大的、望不到边、也无法命名的空的地带,那里什么都没有。


可能我们所有的视觉经验也都可以这样解释。我们必须连续地一直看下去,我们锁定任何观看的尽头都是徒劳的,我们是我们视觉的奴隶。否则,我们就只能在两次观看之间留下一个巨大的时间荒漠,那当中寸草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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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奇爱博士》剧照


张献民“公共影像系统”系列

下期预告:《暴力的前戏、后戏和正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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