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微诗集|席亚兵：生活隐隐的震动颠簸

生活隐隐的震动颠簸（诗集）

席亚兵/著

席亚兵，诗人，曾用笔名席药林，北大西语系九三级研究生，现居北京。

晴春

它的老问题是需要外面的

天色来晒去隐私，以

各种歌唱将自己唱干净。

那些老人们，每人都有一个庭院可以游戏。

摆开家伙油漆铁柜，慢

慢攒块地皮盖座小房。

鸢尾展开凶猛的剑叶。

在一部作品中，一连串

淫艳的打击之后，理出了

它的主题：卖艺不卖身，

只爱钱但蔑视钱，只有

身体的天赋，就像

善，枝蔓与衍误都遮盖不住。

禁忌的最后一道被突破了，

它所保护的事物

没有体验到伤害。

新锐饕餮生活。

我不禁想起那些

刚刚加深行将解放的友谊，要看看

那些才爽朗起来的语音怎么迷离；

一位跨国或跨洲旅行的

近代作曲家的感受如何致命，

他带回的曲子将渗入

大部分历史，直接获得流传。

村庄

秋冬季节里，冰凉的暮霭

使行程和归宿倍觉渴慕。

一个成年人愉快地回味着

对满脑子记忆的熟悉，

不去管被挤到了现在的年龄。

他能用吃一根甜杆的时间

衡量剩下的路程，精通二者的刻度。

眼前是遗洒着玉米叶子的路面，

自行车的前轮将它向后卷去，

收割后的大地变成平稳跳动的河流。

我熟悉这些延绵不绝的千人大村，

一片片麦田将其框死。

离开时总是懈怠，不禁问，谁

□□□□，谁有这种癖好。

下一次，我抵达时，制造了自己致命的拜访。

很快时间夷平了我拐弯抹角

在某一前院的驻足，主人大呼小叫的热情

陷入客套和死板。女人反倒掌握了细致

娓娓的技巧，这一刻只限于

基本正常的时间对她的隐隐震动。

我没有进入她的情绪，急于将现在

就变为故旧，就着灯火考察它

木刻式的暗度。她走出情绪

来到街上，九十年代以来，那里牢固地

树立了对节日间露天舞会的兴趣。

它搜寻的是未加表现化的金黄，

一道赤裸裸的光线。

细如毳毛的麦芽，泥块翻滚的土地，

全部资料被推到村庄的外围，

大路上仅能辨认沉黑如铁的事物。

春归故里

几年前，我还曾与表弟骑着车，

在北边的塬上，

故意走了一些从未走过的路，

经过了一些从未到过的村庄，在

一个不熟悉的坡口下塬，

回到本镇一段拥塞的重污染地带。

那时遇到的问题就不多，

这次看来问题更少了。

大概只有脑血管病肆虐，几桩

猝死事例细节丰满。

父母还只会慢慢衰老，用

两株青槐将院门压得低矮。

田里正在收获大蒜，丰收得五十个骨朵

卖不到五毛钱，人们却不怎么在意。

南边村里的人，好像小时候就在

地里育苗，育种，玩弄花样。

这些保守的人，从不让某种变化

引人注目，使得我们宣传科学时

总觉得有点学生腔。

我尽享他们种植出的一条幽深的道路，

走完一段虽然惬意，也没有出汗。

麦穗正好可以垂手触到。又多又大，

离你这么近。好了，这就是

我最久违的时间段，最久违的事实，

我本来觉得必不寻常的意味。

应该所见已经完整。

或者顶多如此，没有

让我倾倒，反倒得

承受我随意添加给它的东西。

一大早我同时收听两个收音机，

了解北约的轰炸，给那些

本来清新的晨景险些套上战云。

还有一件事。这次

我考察到苏轼曾严格地路过这里。

在一首诗的标题中，提到了咱们小小的镇名。

不过，没山，没水。诗人感受不到什么，

只好转向自身：“马困思青草。”

也许他不甘心什么也看不到一点，

于是提到田中“凉叶晚翻翻”。

的确，一切

只有一料庄稼那么单调，那样长的寿命。

春色该有多么浓郁啊！

遍地单纯的绿色，被一些零碎的色彩

分割，在各自的格局中积蓄，饱和。

团状树冠，印象状的村庄，

稳稳当当地布置。

布谷鸟欢快地飞行，像它的叫声一样明显。

一个月后它将焕然金黄，继而白热。

无须那时，东坡也不必是李贺，

就可获得地图视角，一看

就是几十里风光，千畦的

翠浪舞晴空。

我有多少年感到大脑的神秘，

现在似乎走出了有点蠢的迷念，

一切就要回复到它本来的样子，尽管

可能更不明，虚幻，更令人胆战。

春日

值此花红柳绿，

日光惨白，风尘略定。

毕竟好日子藏在一隅，

只在几个缺口渗入楼影。

行步在立柳堤道，

我张开胸膛。

柳枝斜扫时凝住了，

乘着同一种释重的力量。

灿烂的花树，

惹人埋入脸庞。咔嚓，

不屈服强烈照射，

让倦目如洗如濯般睁大。

指点又赞叹，用语

不是太轻就是太平。

每一茬柳叶荻芽都如初，

心境却像漂白了般空蒙。

黄花紫花稀疏铺地，

稍成一片便想占有。

湖水色沉，仍告诉说，

与太多的东西联系太久。

生活隐隐的震动颠簸

生活隐隐的震动颠簸已觉可畏。

碰上多大的险阻，

都不影响每日平稳的替代。

你的同情心在无形中加重，

能够爱惜一切，

深思熟虑闪露在寻常举动中。

偶尔，当我把眉头攒紧，

目光收束一小刻，

那是我暗地里为自己打气：

过一会儿，我们就会走出这

心绪的堵塞带来的千钧重压。

哈，果然，

生活给我们的居多是安逸，

乐趣全诞生在选择之间。

在你的生活中，你大多数时候

不为他人承受负担，

他人在他的生活中更是如此。

因此，我想窥探的念头

多么有害。最好让我们

看不见伸手可探的事物。

不远处确实进展着的事，

却时不时传来信息。

有时候，我以为生活本来随随便便，

应该爆发出它的喜悦。

人们一次次疏导它，劝慰它，冷淡它

封锁它，就是不给它第二种前途，

也把它的迷信搞得那么尖锐。

忆旧随想

1935年甘肃的一个庄院。过境的队伍

带来了战火、流血。震裂了

形式与本质一样本质的地志学的景观。

给打麦场留下弹坑，

把结满黑苔的椽纹墙熏得更黑。

让多年来的这个唯一的黎明，

没有接上后半夜天籁般的深梦。

围攻者向土围子发射炮弹，

催促被围困的南方人赶快突围。

路口燃起熊熊大火，

机枪对准火焰横扫。

每一个南方战士，记得清狂奔时

脚下的每一条车辙，里面的泥水。

在这之前的一天，他们藏身一个土堡，

从一个小穴孔看到歪斜的天空，

交汇的坡线，一群当地士兵

排成稀稀拉拉一列纵队经过，

吓坏了坡地上的牛羊和民歌。

每一个突围出来的战士，如果重新

汇入被打散的队伍，

刚才的战斗就不只是一场噩梦。

他的身后还有一百场战斗。

队伍行走不远，突然地断路绝。

一个大峡谷披着晨纱薄雾，

座座村庄就像在水底摇曳飘荡，

苍黑的槐树溶解敷上色彩，

他们就像降临一个天井。

每年正月，我们向北穿过由山东而来

向偏西北摆动的那条著名的苹果带，

爬到山谷前的最高点上，大汗淋漓：

这是哪一条已沉入地底的河流的旧巢?

我们能看到对面山坡上姨婆家的黑色大门，

许多层架板上的一只黑罐。

阳光温和地抚摩着那未凿的土、塑造的土，

十点钟后对准这宁静开始锋利。

鸡又跑又叫，亲戚到。

陕北的山曲

河套一带一个夏季的院落，

被一个雏形期的学者搜集并带走。

在得出一个理论粗样之前，

院子里的人早已散尽(以后将

散得尸骨全无。看来我们已习惯

将越遥远的事物想象得越倥偬）。

另一个院落无遮无拦，原野

在它面前隆起，上面印有一条

需耗费半小时的小路。

这儿辽阔得已出现戴豆豉色毡帽的蒙古牧民，

他对夸张的演唱风格觉得难为情，

这是认识走样的又一个证明。

其他随便一张脸孔都符合印象和记忆。

这样毫厘不爽，呈现出学术一次次被刷新时的

令人振奋的精度。

精确到这种程度，越是无名的人

才越显得灵魂动人。

房屋的檐面和院中的蔓藤

也尽显自己栩栩如生的细部。

仿佛人们无须自己便可完成娱乐，

艺术最浓烈的用情也最需程式。

三根弦来回使用，

演奏者像沉睡不像陶醉。

我们怎能认为这些人会被

这热闹非凡的场面扰乱，

就像我们衰弱得动辄就被搅浑那样。

一个从山沟里走上来的老人（两边的山坡

已淹到他的下颌）仰起脸，

送给狭路避让的你一个梦寐以求的理论依据：

在同一个地方不存在另外一种生活，

比如充斥唱词的由民间边缘人描述的那种生活。

他们用有力的喉咙，健壮的脑门，

无降落地在最高音上运行，

也不认为这是一种分裂出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新生活的女性

参照了各式眼光趣味，生活推出了

僵尸、赝品般的美人，却让她

从后台溜走，流落到我们身旁。

这一问题的来势无法阻挡。

仿佛在有的日子，一大早，树木

把影子四处涂抹，青灰的天色

铺天盖地，推动你

穿过一条略为明亮的小道。

空中不降尘，在以往

这会让整个大楼一直沉睡到午后。

交谈中，她表示对你言语变得莽撞

并无恶意，但并不意味着你对自己没有恶意。

我还知道，她时刻迷恋下一步的事，

结果给皮肤安上一层茶褐色，

滤去了光亮。她每走一步都是不祥的事，

这些家伙的心常被搞得怦怦直跳。

她轻巧地掷来一个含义：李白

真正解风情，杜甫只不过

把这个主题附和……

如此彻底，却不可笑。

现在能做的只是回避，却未加思量，

仿佛有一种爱的功力可以继续修炼。

在这儿我们似乎傍晚才真正醒来。

足不出户，看到的天空不是天空，树也不是树。

每一个记忆就像移步换景到一个极易逝的角度：

看到晚霞镶着鲜艳的黑边，

地上鲜艳的六月花犹如它的投影。

你夹在这一幕中反应剧烈。

每次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脱光衣服，把睡衣换上……

这样紧紧收敛的身体，脸上

散发着一个词牌中装载的痛切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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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2015年第3期，目录

中篇小说

地球之眼/4 石一枫

找北京/54 钟求是

贡米巷27号的回忆/83 何大草

浮世音/100 王秀梅

短篇小说

夸夸其谈的人/128 李浩

作家的敌人/135 阿乙

小说新干线

追火车的人/149 雷默

傻子和玻璃瓶/165 雷默

无处安顿的灵魂（创作谈）/174 雷默

主题，主题（评价）/175 吴玄

剧 本

大清专列/177 过士行

散 文

歌手和游击队员一样/78 张承志

工匠：童宾之死/118 江子

思想者说

同一个中国，不同的梦想/144 李零

科技工作者纪事

我和萤火虫/216 付新华

诗 歌

金羊毛/226 沈方

海男的诗/229 海男

杨克的诗/232 杨克

中年之境/234 第广龙

诗意露营地/236 黄亚洲 王夫刚 泉子等

艺 术

彩色插页 王克举的油画

封 三 春意萌动（油画） 王克举

封面设计 赵平宇

篇名题字　　王必胜

主编 陈东捷

常务副主编 宁肯

副主编 赵兰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