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青年论坛(第七期)|“讲述乡村的方式——从付秀莹的《陌上》谈起”发言摘编:行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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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超,青年批评家,《文艺报》编辑
岂止“乡土”,更是“文学”
行超
行超:付秀莹并不是一个高产的作家,在《陌上》之前,她的作品都是中短篇小说。但她的小说一直保持着稳定的艺术品质,从《爱情到处流转》到《陌上》,在美学上是一脉相承的。
中短篇小说作家驾驭长篇小说,是非常具有危险性的一种挑战。我们常常看到,一个一流的中短篇小说作家,他的长篇小说却常常沦为二流甚至三流的作品。付秀莹的中短篇小说作品处理的多是人物内心的风波,这样的主题非常符合中短篇小说的体例和特点,但是用如果长篇小说写作相同的内容,是很容易出问题的。因此,结构问题是付秀莹面对的首要问题。
《陌上》找到了一个非常适合中短篇小说作家驾驭长篇小说的结构方式。它的结构类似中国古典小说的散点透视、人物群像。但它还不太一样。在我看来,它更像是一种流水式或者是河流式的结构方式,具有流动性、持续性、延展性。一方面,作家的笔法是冲淡的、唯美的、充满耐心的,写的也不过是一些琐碎日常的人和事。但是在看似平静的河面之下,却潜藏着汹涌的波澜。在小说中,付秀莹平静而节制地写出了人物内心的烦扰、困境和苦难,也写出了很多让人震惊的乡村现实,比如独身老人的自杀、亲兄弟因为金钱而反目、或明或暗的乱伦关系等等。
另一方面,它像河流一样流过整个村庄,将河流两岸的风景,包括这里的人与他们的生活和盘托出。在这个过程中,小说作者完全是一个观察者、倾听者,她真诚而完整地呈现出她所见到、所听到的乡村现实,没有主观的评价或者判断。这种写作姿态在当下是非常可贵的,作家对自己笔下的人物没有偏见,甚至我们也看不出她对谁有偏爱。用这样的结构方式,付秀莹写出了一个全景式的乡村生活图景。
小说中写到了几种乡村女性,有的像大全媳妇这样,男人在外面呼风唤雨,但随之而来的是不断的莺莺燕燕,她最大的困境是如何“宽容”,如何视而不见,从而维持和稳固自己的婚姻;有的是翠台、小鸾这样的,丈夫虽然对自己百依百顺,但是挣不到钱、没有社会地位,她们必须面对的是自己内心的不平和不忿;有的像春米、小瑞,丈夫不在身边,不得不依附于另外的男人而生活,在邻里的流言蜚语中,她们内心的挣扎可想而知;还有望日莲这样的年轻女孩子,出身不好、家境平凡,谁都靠不着,外貌和身体几乎成了自己惟一的生存资本……小说所呈现的这些女性在婚姻和两性关系中的处境是非常具有典型性和代表性的。
实际上,这样的关系不仅存在于乡村生活中,都市女性也是一样的。在社会生活和公共空间内,都市女性常常展现的是自己独立、自主,甚至女权的一面,但是一旦回到具体的家庭生活中,有谁可以逃离日常生活的一地鸡毛?有谁不曾为情感关系和婚姻问题所困扰?在个体境遇中,都市女性的处境也基本上逃不出《陌上》所描写的这几种模式,她们与乡村女性并没有本质的区别。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陌上》讨论的不仅是“乡土”的问题,更是“文学”的问题。好的乡土文学一定不会仅仅局限于乡土题材之内,而是具有更广泛、更普遍的价值,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读沈从文、读孙犁时,不会仅仅从乡土文学的角度去探讨其价值,因为他们的文学价值并不仅仅局限于乡土题材之内。《陌上》也一样,付秀莹虽然着力于展示自己眼中的乡土生活,但她笔下的“芳村”是经过作家的想象和艺术处理之后所建构出来的文学世界,因此它的意义和价值已经不仅仅局限于乡土题材之内。
我出生在80年代末,我们这一代有很多人和我一样,是没有任何乡土生活经验的。而且,随着城市化的深入,远离乡土的人会越来越多。“故乡”对于我们来说,已经是一个非常抽象和遥远的概念。付秀莹的小说常常描写乡土生活,但是我们知道,实际上她离开具体的乡土生活已经很久了。长期生活在城市里的作家,他们的价值观、思想体系和审美方式,一定是被城市经验和现代价值体系重塑之后所形成的。在这种情况下,作家如何回过头来描写乡土,其实是有难度的。阅读《陌上》让我对中国当下的乡土生活发生了兴趣,看来它不仅仅是礼崩乐坏,还有美的东西在那里,我很羡慕,付秀莹的内心深处能有这样一个“芳村”。
嘉宾合影,于北大静园二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