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小书,1987年出生于北京。加拿大约克大学毕业。出版小说集《满月》,长篇小说《走钢丝的女孩》。获第六届西湖·中国文学新锐奖。《当代》杂志编辑。请为我喝彩
孟小书
我叫费乐乐
费主席原名叫费乐乐,出生在四川大凉山。在他之前,家里已经有了三个孩子。费乐乐纯属是个意外。可能是因为从他一出生,到现在就不太会乐。家里怕他是个傻子,总盼着他能笑一下,就取名为费乐乐。小时候,父母都很忙,四个孩子照顾不过来。在费乐乐出生时,老大费英雄已经十岁,可以照顾弟弟妹妹了。费乐乐主要是费英雄照顾的。但费英雄并不喜欢这个弟弟,连父母也不喜欢。怀疑他是自闭症,不喜欢和小朋友玩,也不喜欢说话。只喜欢拿着粉笔到处画。家里除了天花板,哪哪儿都有他的画迹。为此,费英雄总是打他。可父母在暗地里告诉费英雄,别拦着他,你这弟弟怕是自闭症,好不容易有个爱好,就不要再阻拦了。回头再出个什么意外,咱这辈子都得沾一身腥。费乐乐从没有感受过家庭的温暖,父母和几个兄弟姐妹虽然不打他,也不骂他,是因为都不敢招惹他。怕他自杀,死了。只有一次,他发了高烧,晚上母亲抱着他睡了一晚。那晚上,费乐乐才感受到一丝丝母亲的温度。他对母亲美好的回忆,也停留在了那一个晚上。直到近些年,他有时候做梦依然能梦到这个夜晚。在他十岁的时候,父母告诉费英雄,等弟弟高中毕业,上了大学就让他走吧,以后不要再回来了。费乐乐真的考到了北京,还考上了美术学院。二〇〇六年时的费乐乐刚从美院毕业,那时候的他戴着一副厚片眼镜,从侧面看,镜片会折射出无数个圈圈来,在那副镜片的后面,是一双总也睁不开的眼睛。看人的眼神也是游离不定,走路有点跛脚,满口乡音,说不上来是哪里的话。反正对于孙闯闯来说,外地口音听着都一样,孙闯闯也很嫌弃他,倒不是因为他的口音,是他一副永远睡不醒,且萎靡不振的屌丝样儿。后来,费乐乐的跛脚好了,但具体是什么时候好的,大家谁都记不清,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费乐乐的双腿其实很健康,是他自己故意跛脚的,他觉得这看上去很可怜,像个弱者,可以引得别人的同情。当时的费乐乐不知道,他的毕业约等同于失业。他从被学校“哄”出来,被宿舍“踢”出的那一瞬间才意识到,自己无处可去了。他卷着铺盖卷儿和画夹,痴痴地望着美院校门口,推了下眼镜,终于瞪大了眼睛说:“完了。”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想着要回家,眼睛还是看着朦朦胧胧的前方,从没想过要回头。他丝毫没有恐惧感,一无所有的他对一切都是麻木的、迟缓的。他坐在校门口,直到深夜。费乐乐终于开始思索自己下一步该去哪里。夜里两点,他毫无困意,站起来活动下锁死的关节,在大街上溜达着。走到了一间网吧,停下来。网吧门口挂着一块半闪不亮的企鹅,企鹅在被这条暗黄色路灯照耀的夜路上,显得很不起眼。费乐乐进去了,里面一片嘈杂,烟雾弥漫,方便面和烟味混在一起。他仿佛又回到了大学宿舍,又回到了那个温暖的子宫里。他去前台交了包夜的钱,选中一个角落的位置,逛荡在美院论坛上,他有点喜欢这个地方了。角落里的小沙发,让他感到无限的安全感,他想留在这里。天亮了,他睡着了,包夜的时间也到了。他被店伙计拍醒,恍恍惚惚睁开眼睛:“我想来这打工,我干什么都行,我没地方去了。”“我们这又不是收容所,赶紧走人。”“我干什么都行,工钱少不给钱都没关系。”费乐乐虽是迟钝的,天真的,但也是随意的。自从那晚他听见母亲对费英雄说考上大学就让他走吧以后,他对生活就没什么指望了。除了画画,什么都不喜欢,在哪画不都一样吗。就这样,他留在了网吧里,负责晚班。包住不包吃。白天在十个人的宿舍里睡觉,睡醒了就画画,再传到美院论坛里。在论坛里,他算是个“大神”,有很多“粉丝”,他在论坛里,也卖了一些画,赚点外快。他的开销不多,赚的钱除了吃饭,就是买点美术用具,其余的钱全存在了卡里,他也不知道这些钱留着有什么用。费乐乐在网吧耗了一年,说是耗着,其实是画了一年。画完了就登在网上,有人喜欢就将其买走,他所有的画只有最低价,没有最高价,给多少就看买主自己觉得这画值多少钱了。费乐乐觉得这样很有意思,他想知道自己的画到底在别人心里值多少。他除了自己特别喜欢的两幅不卖。那两幅一直藏在画夹的内衬里,从未展示过,谁也不知道画的是什么。就连他自己也从没想到,在这一年里,他的银行卡里已经有一笔非常可观的钱。这钱有多少呢,在南四环租一间屋子,以他的消费水平,可以够他闲待着五六年的。终于有一天,论坛上,有一个号称是他粉丝的人想见见他。一开始费乐乐拒绝了他,后来,他禁不住粉丝的各种骚扰,终于在这间网吧门口会面了。这个人就是冯煜。约的是晚上六点,七点费乐乐要上班。冯煜五点半到了,坐在网吧门口的台阶上,靠着墙,头顶上就是那个闪烁微光的企鹅。他紧张,怕不知道见了费乐乐该怎么说。他知道费乐乐这人有点怪,从画上就能看出来,他的内心住着两只相互厮杀的猛兽。疯狂和病态中夹杂着忧伤和孤独。六点钟,费乐乐走出了网吧,像是一个发霉的人,像是从地下管道里爬出来的人。冯煜咽下口水,有点懵,但还是向他伸出手,介绍自己。“我叫冯煜,比你小两届的学弟。”“你好。”费乐乐舔了下干燥的嘴唇。“我今年毕业了,准备成立一个自己的工作室,想邀请你来。”费乐乐眼神游离不定,始终没有看冯煜一眼,总是绕着他转悠。“不然,咱们换一个地方聊聊?”“就在这吧,我七点上班了。”“你在这上班?”“嗯。”复杂情绪使冯煜的脸变得扭曲。他想哭,想抱着费乐乐哭,并下定决心,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让他离开这儿。“费老师,您听我说。开工作室这事,您一定得听我的。我们工作室需要您……”冯煜对费乐乐没有功利之心,是纯粹的欣赏与怜惜。他觉得像费乐乐这样的人可称之为大师,大师不应该被淹没,更不应该在这种地方。冯煜从如何变成费乐乐的粉丝开始讲起,又讲了费乐乐在圈子里的江湖地位。天色渐渐暗下来,两人从网吧聊到了路边摊。费乐乐被冯煜打开了人生中的另一道门。冯煜畅想着未来,他的未来包括了很多,其中就有费乐乐。路灯照亮了整条街,费乐乐觉得眼前一片金灿灿的,仿佛自己已经置身于冯煜的未来之中。仿佛那个有着理想、才华以及整天和一群气味相投的朋友聊天画画的那个人,就是现在的他。他忽然明白,原来人生还有另一种可能性。冯煜知道费乐乐动心了,没再往下说下去。他看了一眼表:“哎呀,都这么晚了。费老师您是不是要回去上班了?”“不去了,你的工作室什么时候开?”冯煜心里乐开了花,觉得费乐乐身上也散发了一团金灿灿的光芒。“费老师,我和几个同学得商量下资金的事情。”“需要多少钱?”冯煜琢磨着,还没等他开口,费乐乐就说:“我这有五万,够吗?”冯煜惊呆了,这远远超出了他的预估。其实两万就够,包括交房租和置办家具和绘画工具。这天夜里。费乐乐和网吧老板坦白了自己的想法,老板很支持他。虽然他不是一个勤快的人,对于老板也不是一个称职的员工。但他很老实,从不迟到早退。对于黑白颠倒这事,也没什么怨言。由于工作室还要简单装修,他又在网吧里住了两个星期。在网吧里待了一年的时间,老板对他还是有感情的。走的时候,老板对他说,以后要是有什么困难,随时欢迎他回来,并且祝他在艺术的道路上,取得成功。之后便离开了。 费乐乐离开网吧,住进了工作室。起初敞亮开阔的生活环境让他不适应,他害怕晚上,害怕黑夜。他觉得一到晚上,他笔下的那些妖魔鬼怪就活了。他突然无比想念网吧的宿舍,闭塞狭小的空间给予他无限的安全感,就像是躺在母亲的怀抱中。在工作室的第一个夜晚,他居然哭了。不久,费乐乐就接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大单”。是给一个香港影视公司驻京的发行公司设计电影宣传海报。联系他的人就是张静兰,张静兰那时候还是一名电影发行人员,需要设计一款电影海报。为了省钱,该发行公司就从美院找到了刚毕业的费主席。费主席日夜加班,一个星期后交出了海报,但张静兰百般挑剔、为难。那时的费主席尚且年少轻狂,骨子里算是个艺术家,艺术家都有自己的脾气,起初不愿妥协,但被折磨了一个月后,终于放弃了,不再和张静兰较劲,也不和自己较劲了,爱谁谁。但张静兰还是不依不饶,最后,费主席说,我不要你钱了,你饶了我吧,这活我不干了。再后来,费主席所设计出的第一款海报问世了(当然了,钱还是没给)。从电影上映前到下映后,总共两个月的时间,费主席无论走到哪,都能看见自己设计出的那第一款电影海报。他咬牙切齿,决定要打击报复。他在工作室里发了疯似的转悠,愤怒的情绪充满了整个大脑,他甚至想要暗杀张静兰。杀死张静兰的画面一遍遍重复着。后来,冯煜知道了此事,安慰费乐乐说:“这事你不能生气,他们之所以对你要求这么苛刻其实就是不想给钱,但结果他们还是用了,这说明什么呢?” 费乐乐说:“说明他们该死!”冯煜:“错了,你要端正自己的态度。”费乐乐愤怒地看着冯煜,很想给他两拳。冯煜:“说明,他们对你的才华还是认可的。这就是好事,你等着,他们下次有活儿还会找你的。”“还敢找我?我弄死他们!”“你这人怎么这么轴?下次找你,你就得让他们先给你钱,跟他们摆架子,懂么?”“先给钱?”“对,不给钱,你就不给他们干。这话要先说在前面,这就是传说中的话语权。”费乐乐眼神疑惑了,也柔和了。果不其然,正如冯煜所言,张静兰果真又找到了费乐乐,费乐乐按冯煜的路数,成功掌握了话语权。顺利地拿到了一笔设计费。费乐乐的名气与身价瞬间又提升了一个档次,这多亏张静兰的赏识。他忽然觉得张静兰是他的恩人,也觉得张静兰这人特仗义。但这些事,费乐乐谁都不想告诉,尤其不想告诉孙闯闯,怕他会看不起自己。 费乐乐遇到孙闯闯是在他提高了身价以后的事,冯煜带他见的。孙闯闯像一团明晃晃的光,照进了费乐乐的世界。那时候孙闯闯刚结婚,和新媳妇儿一起搬到了二手的新房里。客厅的墙纸被前主人撕去,露出丑陋的墙皮。为省钱,孙闯闯叫来了一帮朋友给他挂大白,这其中就有冯煜,冯煜带着费主席也来了。两天的努力,大白算是凸凹不平地刷完了。新媳妇儿瘪嘴不满,刚结婚,为了省钱,把客厅地搞成了这个样子。后来费乐乐说,你不嫌弃的话,我帮你在墙上画点装饰吧?费乐乐声音小,口音又重,孙闯闯又不认识他,道:“你说什么?”冯煜连忙解释:“哦,这事怪我,都来了两天了,也没给你介绍。这位是费乐乐,特别有才的插画师。也是电影海报设计师,那个《天才魔术团》的电影知道吧?海报就是他设计的。我给你看看他作品啊。”孙闯闯并不知道那个电影,但他看到费主席自己画的插画作品时,眉飞色舞:“真不错,这事就交给你了。”一个星期后,孙闯闯与媳妇儿再进客厅,惊呆了。客厅的一面墙连着房顶都被费乐乐的画占据了。是一个头发开满了曼陀罗的女人,女人半裸,伸出来的四只手捧着自己的心脏。孙闯闯喜欢极了,立刻要与费乐乐当朋友。但孙闯闯一定不知道,他媳妇儿觉得那画真恶心。后来,费乐乐进入到了孙闯闯的圈子里,孙闯闯去哪都带着他。费乐乐喜欢这些时髦儿、有朝气、漂亮的年轻朋友。再后来,孙闯闯给他介绍了很多音乐圈的朋友,包括炎雅伦。在那段时间里,市面上很多的专辑封面都是费乐乐设计的。时间久了,费乐乐已经成大师级别的设计师,很多玩具厂商和漫画制作公司都找上门来了,他和冯煜又进入到了另一圈子——地下漫画圈。从这以后,费乐乐逐渐将身上那股“霉味”和浓重的口音褪去了,费乐乐也被孙闯闯改名成了费主席。 多年后的今天,费乐乐已经成了费主席,张静兰也由一个电影发行,成了一个电影公司八面玲珑的“总儿”。费主席感叹着,这个世界可真小,转来转去,她又让孙闯闯给碰见了。真有意思。
孙闯闯又栽了
邓科很快就和孙闯闯成为了朋友,这不是孙闯闯想要的结果。但邓科身上有一种让人难以拒绝的魔力。谁都能成为他的朋友,谁也都不是他的朋友。很多年后,每当孙闯闯看到邓科的名字出现在片头或是片尾的时候,总会打个冷战。按理说,他应该恨邓科,可回想起来的全部是与他在一起那些美好的回忆。孙闯闯也总是在想,到底是从什么时候,从哪一件具体的事开始,他们成为朋友的?换句话说,自己是具体因为什么把他当成朋友的,他想不起来了。这个世界上,孙闯闯只服邓科一个人。“在哪?”邓科问。“在家。”“晚上来浮云会一趟。”“没空。”“是正事。”“……”“艾娱乐影视公司的老板要找编剧,我就推荐了你。”“行,几点,在哪?”“稍后告诉你。”挂了电话,孙闯闯立刻从被窝里跳出来,挑了一身体面的衣服,出门了。浮云会,他在心里盘算着,听着像是夜总会。果然,当出租车停稳后,他犹豫了两秒。金碧辉煌的浮云会像是一座充满魔法的宫殿,在夜晚显得如此虚幻。他给邓科发去信息:是浮云会吗?我在门口,你在哪?孙闯闯下车,便站在路边等待邓科的回信。十分钟过去了,邓科杳无音信。208房间,他盯着这个数字好一会,硬着头皮进去了。服务生的周到让他无所适从,他透过208房间门缝,看到了邓科与几个中年男子碰杯,两个中年妇女在唱歌,并无小姐。孙闯闯推开包房的门,邓科赶紧迎了上去。“咱们不是聊剧本么?怎么聊到夜总会来了?”孙闯闯说。“聊剧本还挑地方?跟哪谈不一样。”两位唱歌的妇女闭嘴了,瞬时静了些。“这位就是著名的孙闯闯。”邓科向几位中年男子介绍。孙闯闯面显尴尬,和几位中年男子点头示意。可那几位的表情木讷,对他的到来丝毫提不起兴趣。待孙闯闯坐稳后,服务员为他倒上了酒。邓科贴着旁边男人的耳朵,喊着介绍孙闯闯。那男人瘦脸,油头,脸颊上有颗硕大凸起的痣,像是趴了一只苍蝇。小手指上留着长长的指甲,看上去五十岁上下。出于礼貌,孙闯闯端着酒杯对着瘦脸男人一饮而尽。瘦脸继续和身边几人谈着业务。孙闯闯仔细听了听,瘦脸就是邓科说的影视公司老板,而他身边那几位似乎是做地产的,如今地产业不景气,瘦脸一直劝说他们进军影视业,以及分析影视行业的大好形势。几人聊得热火朝天,两位妇女一首接一首地唱八十年代的港台流行曲。孙闯闯捅了一下邓科,叫他出去一趟。两人一前一后,去了洗手间。“你今晚叫我来干嘛?耍我是不是!跟这帮土老帽有什么可聊的?”孙闯闯扭头便走。邓科拉住他胳膊说:“当然有得聊,你可别看不起他们。这帮人不懂剧本,就是有钱。你先别急,谈事都是看时机。”邓科见孙闯闯情绪稳定了又说:“是这样,我手里有一些国外的剧本,到时候我找人翻译好了给你,你再稍加创作。我等你的剧本出来后,再找屋里那几位土老板投资……”“邓科,你还是人吗?这事你都干得出来?”“告诉你个秘密,我是制片,不是人。你脑袋别那么死性,这可是好事。钱多,活少,最后署名还是你的。多好,说不定你就一举成名了,这以后机会还不多了去了,别说写剧本了,你就自己当导演都行。多少人都想揽这活呢,可他们没资源啊。哥们有好事,都想着你呢。”孙闯闯不说话了,安静地回到了包房里。他被邓科的话动摇了,但直到后半夜,邓科仍是没有和那几位土老板谈到剧本。这件事过了以后,就再没动静了,邓科也联系不上了。 转眼到了冬天,《摩登音乐》的小姚给孙闯闯寄来了专辑,在填词人那一项后面,孙闯闯的后面又加了一个人。孙闯闯气急败坏地给小姚儿打了电话。“为什么我的名字后面又加了一个人?”“我们老大觉得您写的词还是有些问题,例如那些敏感的词汇,歌里面是用不了的。之前也跟您沟通过这个问题,您不愿意改,就让别人改了一下。所以……”“好,知道了。”孙闯闯平静地又看了看专辑,平静地将CD塞进了架子里。 最近,费主席一直忙于个人展览的筹备中,与冯煜和小芒几人忙得不可开交,但还是抽空与孙闯闯见了一面。孙闯闯很颓废,像个野人,在与费主席聊天时语无伦次,或是安静地嗑瓜子。最后他忽然说:“我以前觉得处处可能都是一个机会,不要轻易放弃每一个。但我错了,不是所有的都是机会。那些我原来想要拼命抓住的,都不是。机会是给像张静兰和邓科那些人准备的,不是我这样的。主席,说句实在话,我觉得你有一天,可能会成为像他们那样的人。但这不是什么坏事。”孙闯闯躺在沙发上。费主席没承认也没有否认,他又想起了当年与张静兰,以及许多像张静兰那样人“合作”过的事。过了阵他又说:“你那个剧本我能看看吗?”“看吧,随便看。想怎么看就怎么看。”夜深了,孙闯闯在沙发上,轻轻打鼾。费主席看得入迷,从客厅的沙发看到了孙闯闯的书桌上。他一页页地翻,用笔圈圈点点。像个精神上出了问题的人,在深夜中自言自语。下雨了,风中夹杂着雨水,从纱窗溅到了窗台,又从窗台蹦到了剧本上。他终于看到了最后一页,又看了看睡相丑陋的孙闯闯。他双手压在脑后,一只脚垂放在地上,另一只横在沙发垫子上。忘了从哪本心理学的书上看到,喜欢将双手垫在头下睡觉的人,都是单纯且阳光的。费主席忽然心生怜悯,也让他想起了小时候,无意中听到母亲悄悄对哥哥说的话。想起了曾经那些窝在肮脏狭小的床铺上,就像一只臭虫,在网吧黑白颠倒的日子。往事使他后脖子发凉。他发誓自己再也不要过那样的日子了。回忆点滴成河,将他淹没。命,是什么,现在的费主席也大概知其一二了。雨停了,阳光从云层中射出了一道光。他望着逐渐透亮的天空,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他拍醒孙闯闯:“别睡了!”孙闯闯睡觉轻,立刻便醒了:“你怎么还没走?”“剧本看完了,牛逼!”“这还用你说?”“我有一想法,想听吗?”“不想听,我再睡会。”“咱自己把剧本拍出来吧?”孙闯闯翻了个身,果真又睡了过去。
孙闯闯要单干
孙闯闯骑着摩托车,车把上挂着七个盒饭,到了费主席家里。今天是孙闯闯当导演的第一个日子,准备宴请全体剧组。费主席的家在南二环,老小区,六层,没电梯。孙闯闯把摩托停放妥当,拎着七个盒饭爬上了楼。楼道里弥漫着股烂香蕉和鱼腥味儿,他觉得很亲切,想起了小时候。孙闯闯爬到四层半就爬不动了。他把七个盒饭撂在地上,双手撑膝,大口喘气,眼睛向上抬了抬,还有一层半,但他无力再向前迈动一步,他觉得自己永远也到不了费主席家了。五层有人下到了四层半,倒垃圾。是个年纪大约五十的中年人。“你去哪呀?”孙闯闯还是说不上话来,向上指了指。“现在你们年轻人真是欠练。”孙闯闯还在用力喘气,但他很高兴,自己被一个五十左右的人称之为“年轻人”,无论自己是否年轻,但至少看上去还算是个年轻人。他忽然浑身又充满了力气,两步一个台阶,一口气冲到了费主席家门口。他把两只手的盒饭,并到一只手上,推门进去了。费主席的家永远不锁门。原因有两个,第一是他记性差,永远忘记带钥匙。曾经叫过五次开锁的人,为此,至少花过小三千块钱。第二,因为家里也没什么值得一偷的,除了玩具就是书、CD和四五盆高大而茂密的木本植物。 费主席此刻正和小芒、冯煜窝在沙发里讨论费主席的新作和嗑瓜子。沙发的凹陷程度,远处看,他们就像坐在地上。小芒是孙闯闯电影里的女一,冯煜是男一,费主席是摄影兼走过场的。还有斑马乐队的三个人,也会担任部分角色。他们见孙闯闯进来,都很高兴,起立迎接。费主席迅速接过他手中的盒饭,小芒和冯煜立刻将茶几上的玩具、杂志、瓜子皮、烟灰缸收到了一边,他们对费主席的家很熟悉,知道这些杂物该如何安置。这一举动,莫名地让孙闯闯感到了一丝妒忌。“这都什么年代了,叫个外卖就好了,何必自己拎过来呢。”费主席道。“这家馆子不送外卖,还没有菜单,老板做什么你就吃什么的。但每道菜都会惊艳到你们。真的,你们尝尝就知道了。”孙闯闯一边说着,一边将塑料盒子打开。饭菜摆好,几人围坐下来。“斑马乐队那三个人呢?”费主席问。“他们今晚有演出,排练去了。”几个人沉默了,这个开机仪式并没有大家想得那么隆重,甚至有点凄凉。“不管他们了,反正今天也没他们的戏。吃完咱们就开干。”费主席又张罗着碰杯缓解尴尬的气氛。但无论怎样,尴尬的气氛就是挥之不去。孙闯闯曾经那“呼风唤雨”的能力没有了,那些围着他团团转的音乐人也不见了。没想到,最后靠谱的居然是冯煜和小芒。孙闯闯感谢他们,但感谢并不代表着欣赏。饭后,孙闯闯从塑料袋里又掏出了一袋炒瓜子,两斤的量。冯煜和小芒忽然觉得他变得随和、亲民、接地气儿。两斤的瓜子,一下子把他们的距离拉近了。费主席讨厌瓜子,他总觉得嗑瓜子是小啮齿类动物吃的,并且这一举动特别的不艺术家范儿。他拿着剧本,又将自己的台词背了一遍。“待会,第一场戏的时候,你就坐在沙发上,和小芒聊天。你俩聊的时候自然一点,就当正常聊天,也不用非得按照剧本上的背。别紧张,打个磕巴什么的,都无所谓。”孙闯闯说。费主席把大灯和遮光板调整了位置。小芒还是紧张,她只要面对镜头就紧张,包括照相。她走到了窗外,外面白茫茫的一片。“下雪了。”小芒说。“眼花了吧?”冯煜说。“真的下雪了,真的下了!”费主席激动地叫了起来。孙闯闯趴在窗外,雪花如指甲盖般大小,纷纷扬扬地落在树叶上、房顶上和孙闯闯的摩托车上。四个人趴在窗户上,欣赏这全市人民盼了一年的雪,终于在这天——他们开机的日子里,落下了。这是好兆头么?孙闯闯思索着。几个人痴痴地望着窗外的雪,恍神了。孙闯闯很久没有看过雪了。去年的北京也仅下了一场,但他错过了,他仔细思索着,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错过了?他的记性不好,过去发生过的事情总是被周围的人提起,才能想起来。但这次,他想起来了,是陪着斑马乐队走穴去了。北京下雪的那天,他们正在成都。成都的冬天很冷,室内没暖气。当晚演出现场,一个可以容纳二百人的场地,却挤了快三百人,挤不进来的就在酒吧门口站着听。到后来,老板索性不售票了。孙闯闯能跟着斑马去走穴演出,有一半原因是自己应邀(硬要)去的。他说自己可以掏全程的机票和住宿费,原因是他想离开北京一阵子,散散心。斑马在成都的乐迷最多,是整个巡演中最重要的一场,所以他们演得格外卖力气。他们想让孙闯闯在演出的中段做一个演说。主要原因是他们可以在后台休息片刻,顺带着再让孙闯闯吹捧一下他们的新专辑。孙闯闯很激动,他很重视这在台上的半小时。演出的前一个晚上,他在简陋的旅馆里认真地写下了演讲稿。他已经许多年没站在台上,在众粉丝面前讲话,也许久没被如此多的人所注视了。他有太多的话想说,但又无从说起。孙闯闯不抽烟,去年戒掉了,他攥着一支铅笔,只好静静地望着嘈杂的窗外。演出当天,孙闯闯用心将自己打扮了一番。现场,偶有认识他的人对他指指点点,也有粉丝要求合影。但他顾不上沾沾自喜,胃里阵阵痉挛使他表情僵硬,肢体迟钝。这让人误以为,他还是多年前那个红遍江南、桀骜不驯的孙闯闯。可孙闯闯深知,如今的他已被大家遗忘,是一个挣扎在泥沼里的人。当斑马主场准备介绍孙闯闯时,他在台下立刻灌了一瓶冰镇啤酒,好让自己冷静。他终于上场了,成都的粉丝还是报以了热烈的掌声。孙闯闯拿着话筒,面对着一张张期待的面孔,竟一个字也说不上来。心中的大石头堵在了嘴巴里,也许是因那瓶啤酒,他左摇右晃,小动作令人眼花缭乱。台下有一个男声嚷着:“说话啊!”孙闯闯把麦放在了嘴边:“嗯……今晚很荣幸……”后面他又说了些什么,就连他自己也忘记了。后来演出结束,他回到旅馆房间,失声痛哭。后来斑马乐队没有责怪他,称他们永远都是孙闯闯的哥们儿,只要有需要,他们随叫随到。可今天,他们三人并没有出现,也许以后也不会出现了。想到这里,孙闯闯突然缓过神来了。冯煜、小芒和费主席已经准备就绪,收拾好了残羹剩饭,并已各就各位,等待孙导的“开机”。孙闯闯依旧望着窗外,突然开口:“咱们今天拍个外景吧?”“外景?”费主席懵了,冯煜和小芒也懵了。“好不容易下一场雪,不能就这么浪费了。”孙闯闯说。“可是咱们没有雪景的戏呀。”冯煜说。“把剧本给我看看。”孙闯闯说。小芒赶紧递上了剧本,孙闯闯翻看着。“就把第三十二场的外景改为雪景的,挺好,还有助于煽动气氛。”孙闯闯说。“六十四场?那不是最后一场了么?”费主席说。“是啊,咱还得快点,不然雪估计一会就化了。”孙闯闯说着就穿上了外套。其余三人只好也跟着穿上外套,出门。 从楼上粗略地放眼望去,整个城市似乎是洁白的一片,但实际上,无论是那条具体的街道还是树坑都无比肮脏。雪花洋洋洒洒地从天而降,落在地面上,消失在泥泞中。费主席也拿出手机,调制到拍摄模式,有限的手机画面中,确实脏兮兮地一片。费主席努力寻找有雪的地方,但无济于事。“你确定今天要拍外景吗?”费主席道。孙闯闯犹豫了,但依然坚持说:“拍!”“主席,你就一直往前走,走到前面那根电线杆子前,停下。自己酝酿酝酿,停下的时候你得泪流满面啊。”“这哪酝酿得出来,一下蹦到最后一场,完全进入不了角色。”“别废话了,趁着现在雪大,赶紧拍。”费主席面有难色。孙闯闯将手机设置到专业拍摄模式,镜头对准了费主席的背影。雪花一片片落在费主席的头上和肩膀上,左手边是泥泞的小路,右手边是一排违章建筑的小商小铺。画面中的费主席,略显凄凉。他径直向前走着。“走慢点!”孙闯闯喊了一声。费主席回到原地,重走一遍。他一边走,一边酝酿着。他走到了电线杆旁,驻足了。孙闯闯用手机对着他,惊呆了。费主席已泪流满面,他的身体一抽一抽的,无法控制。冯煜和小芒也傻了,不知道是不是应去安慰他。开机的第一天,就把最后一场戏拍完了,但这并不影响后面的进度。所有人上楼,继续第一场戏。回去路上,费主席和孙闯闯虽默默地并肩前行,但都听不出彼此的沉默。费主席情绪已然平复,他对说:“怎么样?刚才表现不错吧?”“吓我一跳,你这是想起什么了?哭得也太惨了。”“惨吗?我怎么觉得恰到好处呢,就凭最后这一个镜头,咱们可以去参加威尼斯国际电影节了。”冯煜和小芒在后面走着。小芒:“我猜他是想起他小时候了。”冯煜:“我也这么觉得。”小芒:“不然也没什么事让他哭得这么惨啊。”几人回到了费主席家里,家里还是一股子没散去的菜味儿。孙闯闯又翻了翻剧本:“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们都知道这短片儿的意思吗?”“知道啊。”费主席不假思索。“那你说说。”孙闯闯道。“就是一个我跟小芒去寻找偶像的故事,但最后才得知偶像死了。”“我觉得不止这些,孙老师可能想讲一个寻找死去的艺术家的故事。”小芒说。“没事啊,你们自由讨论,怎么理解都行,没有正确答案。”孙闯闯又说。冯煜、费主席、小芒开始了一场激烈的“厮杀”,都觉得自己的想法特别对。并且还以场次举例,证明自己是正确的。孙闯闯抓起一把瓜子,边嗑边听。听着听着就笑了。忽然觉得眼前的几人特别可爱,虽然他们的理解与自己的想法有着天壤之别。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孙老师,咱们开始第一场戏吧?”“好!开始!”孙闯闯把手里的瓜子皮扔进垃圾桶,起身。他又说:“其实你们说得都对,刚才的激烈讨论让我特别感动。真的,我要感谢你们。”“别煽情了。我已经准备好了,已经进入到人物的悲伤情绪中了。”费主席说。 在剧中,冯煜饰演现实版的孙闯闯,小芒饰演孙闯闯的搭档。原本计划让斑马乐队三人跑过场,但目前来看,需要另找演员。剧本大致内容如下:炎雅伦的去世震惊了全国,关于她的消息连续刷屏了一个星期。并且纷纷传来有人因悲伤过度,而轻生的消息。孙闯闯带着搭档及一名炎雅伦的粉丝去“寻找炎雅伦”。他们会采访炎雅伦的母亲,从她的童年时代开始谈起。将她所有的人生的转折点或是“第一次”记录在影片中。炎雅伦在整部影片中会出现三次,分别以短视频的形式呈现。这三段短视频分别是在演唱会的后台和现场;炎雅伦家中的聚会以及她自己的一段新专辑的解说,那张新专辑是她此生最后一张专辑,是评弹和爵士乐的混搭。这些都是炎雅伦生前,孙闯闯为她录制的。
尾 声
在孙闯闯和费主席等人忙于拍摄的这些日子里,邓科消失了,消失得如此彻底,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孙闯闯有点恍惚,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认识过一个叫邓科的人。一个月后,孙闯闯等人的剧组算是杀青了。又过了半个月,冯煜负责找的剪辑师将成片交活了。剪辑师与冯煜关系要好,没收钱。费主席开始了后续工作——准备将影片拿到多伦多电影节参展,他说“那边”有熟人,这事肯定没问题。按费主席的意思,只要影片和孙闯闯能在这种国际影展上蹚过一圈,最好再能得个奖,哪怕是入围也行。身价就不同凡响了。但这事,半年过去了,仍是杳无音信。就连费主席也很少再见到了,即便孙闯闯堵到家门口,他也是大门紧闭。影片参展的事没人再提起,孙闯闯并没有怪费主席,不埋怨任何人。孙闯闯也无所谓了。准确地说,他对任何事都无所谓了。三十八岁的生日,他和冯煜一起去了泰国帕岸岛,而费主席从此就这样不见了。帕岸岛上每逢月圆之际都会在沙滩上举行派对,称作“满月”派对,一群世界各地的年轻背包客会聚此狂欢。他们都是一群长得很漂亮的年轻人,他们阳光、热情、奔放。孙闯闯喜欢这,也喜欢这帮年轻人。孙闯闯和冯煜两人躺在了繁星下的海滩上,冯煜说起了参展的事。孙闯闯说:“其实主席没必要躲起来,我知道参展的事不好弄,即使弄不成,朋友还是可以做的。”冯煜犹豫了片刻说:“我不想再瞒你了,其实他自己拿着片子去影展了……”孙闯闯半天没说出话来,海浪声此起彼伏,十分吵闹。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孙闯闯说:“聊点别的吧。”冯煜又问孙闯闯:“以后准备干点什么?还继续写吗?”孙闯闯说:“写还是得写,不然也不知道自己能干吗。可能继续写乐评,写歌词,或是没准还会再写一个剧本。”回京之后,孙闯闯突然在网上看到了一条关于新片发布会的新闻。该影片的剧情与《寻找炎雅伦》的如出一辙,新闻快照中,邓科站在靠边的位置,与女演员和导演一起剪彩。邓科笑得是如此灿烂,如此得发自肺腑。该片的名字叫《鸟儿人》,这鸟儿人大抵是对炎雅伦的人生总结,是个褒义词。孙闯闯以极为平和的心情关上了电脑。念叨着:月底上映,应该去看看。今天是《鸟儿人》的首映,这一刻,他还是想起了费主席,决定去他家里,邀请他一并去观看电影首映。即便他知道,他也许再也见不到费主席了,但仍然决定去一趟。费主席家的两道大门锁得严严实实的。他有种预感,这道门也许再不会为谁肆敞了。即便如此,他还是敲了敲,门开了,是一个女的。那女人说,原先住这的人搬走了。当天,他没有约任何人,孑身坐在漆黑的影院中,等待影片开始。他激动不已,影片中的炎雅伦很美,导演不知从哪里调来了很多炎雅伦珍贵的视频,这些视频他从未见过,因为孙闯闯也是那些视频中的当事人。他在影院里,重温着那些再也回不去了的时光,与那些再也无法见到的人。孙闯闯终于流了泪,之后便像崩塌了的水坝,一发不可收拾。他顾不得坐在他旁边的一对情侣,用力抽搐着身体。那些他以为不重要或是想通了的事,原来一直被他埋藏在心底,从未消失过,哪怕一瞬间。他无法再自欺欺人,委屈、愤怒、思念、妒忌和感伤等情绪,同时迸发而出……孙闯闯终于承认,这软弱的泪水,使曾经那个高傲与不可一世的他,瞬间瓦解了。他感叹着:拍得真他妈好!电影结尾处的字母,滚动着“制片人:邓科”几个字样,孙闯闯突然想起了邓科的一句名言——我是制片,不是人。孙闯闯嘀咕句:“这孙子给自己的定位还真有点儿准确。”孙闯闯离开了影院,被人群淹没得不留一丝痕迹。他陡然想起邓科,想起和邓科那一晚在通州某个烤串店里,邓科喝醉了,跑到树坑儿里疯狂呕吐。那个晚上,邓科聊到了自己刚来北京闯荡的事,诸事不顺让他很痛苦。邓科在还没喝醉时,拍着闯闯肩膀,说,你以后就是我哥们了。你一定能红,我欣赏你。别人不懂你,我懂。孙闯闯走在大街上,乐了。他已经分不出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也许,至少在那一刻,邓科说的是真话,但也许全是假话。他又想,也许,从某种层面上来说,邓科其实和费主席是一类人。他们都能成功。孙闯闯哼唱着炎雅伦的《星期天的早晨》——“星期天的早上,赞美拂晓黎明,我只想忘记这苍凉岁月,在不远的身后……”循环哼唱,他把自己放在人群当中,脑子里凌空出现了一个新的故事。他阔步前行,又充满斗志,满血复活了。▲2019-6《十月》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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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 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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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 二 春回草原(油画) 张 利
封 三 古老的心愿(油画) 张 利
封面设计 赵平宇
篇名题字 郭新民
其 他
2019年1—6期总目录/238
▼悦-读
2019-5《十月》·中篇小说(选读①)︱孟小书:请为我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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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信·专稿︱丛治辰:如何理解一个阳光的作者和她拧巴的人物们——评孟小书《请为我喝彩》及其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