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十月青年论坛|黄灯:我的写作就是知识分子写作

黄灯 十月杂志 2020-02-14


我 的 写 作 就 是 知 识 分 子 写 作

——在《乡村与文学的对话》论坛上的发言

文/黄灯


首先,感谢大家的到来,我内心的感动无以言表。写作这么多年,到现在也没出过一本书,这让我感到难为情,因为朋友总是问起,你到底出过什么书,我说一本书都没有。但实际上,我并没有停止书写,电脑里躺着的各类文字,也有一百多万,但总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总觉得没写好,不愿以书籍的形式示人。在孤独的写作过程中,我总相信,有一天,会和朋友们见面,就像今天一样,这种心灵的感应和期待让我内心宁静。我和罗伟章的处境一样,他面临“底层作家”的标签,我面临“农村儿媳”的定见,这种辨识度的指认,尽管会在一定程度上遮蔽我们,但也有助于我们梳理自己。在这里,我愿意和大家说说心里话。

第一,关于身份认同。今天大家对我的评点和梳理,让我豁然开朗,我找到了多年纠结的原因。为什么不肯出版作品?最根本的,来源于身份困惑。我不知道该以文学批评、文学创作,还是别的身份出现?但近几年的创作实践让我坚定,我内心最愿意接受的是知识分子身份书写。在这种定位下,我不会在乎以怎样的文体写作,只会在乎关注、思考的问题。我很看重自己是否坚守了真正的知识分子立场,我不觉得强调知识分子身份是一件让人羞赧的事情,我承认内心有一种紧张感,我感觉自己和时代之间,始终存在一种建立在真实生命体验之上的对抗性,我没有办法舒缓这种情绪。在《回馈乡村,何以可能》中,有人会觉得奇怪,为什么会以如此激烈的方式,呈现这个家庭的痛苦?对我而言,尽管这篇文字实现了对现实的直接指证,但回复到内心,事实上,这并不是一篇单纯反应农村现实、揭露农村黑暗的文字,多年来,在时代转型过程中,如何直面自己的经验,直面个人的渺小和卑微,在时代无从把控的大潮中,探究个体和时代之间的隐秘关联,成为我无法回避的精神困境。讲述我亲人的故事和遭遇,实际上是我企图救赎内心的困顿和迷惘的开始。在前面的发言中,黄纪苏老师提到了时代的“名”和“实”之间的分裂,李陀老师提到对时代的整体性判断,包括于建嵘老师在回应李陀老师的观点时,从具体层面对社会的关照,都切中了这个时代最大的痛点。只是,作为个体,除了用文字呈现真相,我感觉面对具体难题,好像毫无办法。这是我真心的感受。

第二,关于思想困惑。我内心深处总有两种声音在搏斗,一种声音说,个体力量有限,你要克服爱操心的性格毛病,不要总是去关注过多的现实阴影,因为个体的无力最后必然将自己拖入内心的黑暗;另一种声音说,你所看到的现实,不是现实的全部,你所感知的困境,只是人类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困境,你的生活和更多的人牵连,如果闭上眼睛,背身而去,有谁会去关注那些你曾经看到的卑微身影?我承认,我内心深处确实被一种真实的纠结所左右,让我感觉无力、愧疚,因为我也是时代夹缝中的既得利益者,是体制运转的参与者和见证者,我常常为自己已经拥有的一切感到不安和警醒。社会如此慌乱,我却无能为力,这种左右为难,困惑焦虑的隐秘、真实的情绪,在日常中找不到出口,我不知道,这种感觉到底来自个人的不安全感,还是来自一种现实的代入感?这种浓厚的情绪,从理性的层面提醒我,当下的时代,是否到了我们这一代需要担当的时候?是否到了需要我们认真清点自身精神资源和历史局限的时候?对我而言,如果继续躺在应试教育的摇篮所带来的惯性里,将个体成长的障碍轻易推脱到外在的环境上,缺乏自我认知,轻易向现实妥协,那么,思想力的匮乏和行动力的丧失必将成为我的宿命,也成为我无法逃脱的精神困境。

第三,关于我个人的生命经验与创作历程。我没有想到《回馈乡村,何以可能》会在网络上传播这么广。在对以往创作翻捡过程中,我发现自己关注和书写乡村由来已久。我还记得2006年博士毕业没多久,我企图做一次实地调查,将自己在广州打工的亲人命运记载下来,工作进行了三分之一,因为结婚生子,就此搁浅。后来看到梁鸿的梁庄系列出来,感觉特别欣慰,我能理解梁鸿书写乡村命运的精神动力,对她而言,这不但是一种情感选择,更是一种对个人生命的回望、检阅和担当。事实上,对一个出身农村通过念书改变命运的人而言,他在城市的真实生存状态,依然会带上出身的深刻烙印,其日常生存注定避免不了一地鸡毛、家长里短、磕磕绊绊的状态。返观自己,我个人的生活就是一普通家庭主妇的状态,孩子的吃喝拉撒、亲人的鸡毛蒜皮、单位的日常杂务,还有本职的教学、科研工作,每天都疲于奔命,不可能有完整的时间来让我创作,这样的情况下,唯有将日常生活经验转化为学术资源,才不至于让生活和思考分裂。这也是韩敬群老师看到的,我写作的内容涉及工厂、农村、养育孩子、知识分子批判等,全都是一些和个人日常生存密不可分的东西。我还要提到一点,在九十年代末期,我大学毕业后在一家工厂待了四年,期间碰上九十年代国企改制,在考上研究生以前,我的身份是一名纺织厂的下岗女工。这段经历对我的改变特别大,它彻底破除了我对知识界的幻觉,让我带着生活的痛感来审视世界。我像一个旁观者,边缘心态明显,个体和时代之间的深刻关联,从根本上改变了我感知世界的方式,我一直企图探讨引起时代裂变的原因,这是我写作最核心的精神隐秘。

刚刚李云雷提到“撕裂感和主体的打开”,张定浩提到“为什么不是我承受不幸”,让我再一次审视自己。事实上,结婚后,我经常问一个问题,为什么不能是我?婚前,我对贫困没有太多感知,婚后,目睹婆婆家的生存状态,确实感受到了一个普通农家的不易。对我而言,目睹现实,以怎样的眼光审视家庭,是一件自然而言的事情。这种卑微的不幸,不是个案,不是偶然,是一种确定,中国有无数这样的家庭,我在写作《回馈乡村,何以可能》时,就是想通过家庭命运的变迁来追问,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亲人已经尽力了,还是没有办法改变家庭的命运?文章之所以获得共鸣,是因为我撕开了他们内心的伤口,让真实的表达说出了心声。

最后我还想说,作为一个明确将自己定位于知识分子身份的写作者而言,我特别希望知识分子群体,在介入社会,弥合现实裂缝这个层面,能够有所作为。我知道今天在座的很多朋友,如于建嵘、蒋好书、刘忱、常培杰、王树和等都一直在认真地实践,他们的努力和行动告诉我,更多的知识分子深入大众,深入基层,将理论和实践结合起来,我们今天所面临的难题,就会在行动中逐渐化解。

再次谢谢大家的到来,诸位的真诚和洞见,让我感受到内心的希望,在温暖中升腾。

 

2016年3月31日改定


《十月》微信号:shiyue1978

《十月》邮购电话:010-82028032,平邮免邮资,定价15元/册。

《十月》地址:北京北三环中路6号;邮编:100120。

投稿信箱:shiyuetougao@sina.com

值守:李浩(QQ:513322520;微信:shige_1984)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