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产品价值实现专题①丨经济学视角下的生态产品价值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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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国务院印发《全国主体功能区规划》，正式提出“生态产品”的概念，并要求“国家重点生态功能区要以提供生态产品为首要任务”。2021年，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建立健全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机制的意见》，将生态产品价值实现从地方实践上升为顶层设计。在这期间，学术界对生态产品的概念内涵[1-3]、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模式和路径[4-7]、生态产品价值评估及其困境[8-10]、生态产品价值实现制度建设[11-13]等方面进行了大量研究，取得了丰硕成果，但是，现实中生态产品价值实现仍面临概念不清、路径不明等问题。现有研究大多从生态学、管理学和实务操作的角度研究生态产品价值实现，少有基于经济学视角的研究。本文试以经济学视角分析生态产品价值实现中的一些基本问题，以期对达成生态产品价值实现共识有所帮助。本文主要讨论三个基本问题：什么是价值实现？要评估生态产品对谁的价值？生态产品与生态资源、生态资产、生态资本及价值实现之间是什么关系？
2023年 17期
什么是价值实现
环境经济学一般把环境物品的经济价值分为使用价值和非使用价值两部分。使用价值是人们因要使用环境物品，而对环境物品的支付意愿。非使用价值指即使人们不使用环境物品，环境物品的存在和完好仍是人们所期望的，为实现这一期望，人们的支付意愿。环境物品的非使用价值可进一步分解为选择价值、遗赠价值和存在价值。
按照国家发展改革委和国家统计局2022年发布的《生态产品总值核算规范》对生态产品概念的界定，“生态产品即生态系统为经济活动和其他人类活动提供的且被使用的货物与服务贡献，包括物质供给、调节服务和文化服务三类”[14]。生态产品价值实现可不考虑生态产品的非使用价值。
使用价值通常可分为直接使用价值和间接使用价值。生态产品的物质供给和文化服务提供的是直接使用价值，生态产品的调节服务提供的是间接使用价值。人们使用生态产品有两种可能的情形：一种是付费使用，另一种是未付费使用。人们使用物质供给和文化服务，通常需要付费后才能使用；人们使用调节服务，通常是未付费使用。但是，不管是否付费，人们只要使用了生态产品，该生态产品的价值就已经实现了。
价值实现有两种基本途径：付费收入和消费者剩余。生态产品的提供者获得付费收入，生态产品的消费者（受益者）获得消费者剩余。当人们付费使用生态产品（物质供给和文化服务）时，生态产品实现的价值被生态产品的提供者和消费者（受益者）所分享，即生态产品的提供者获得了收入、消费者（受益者）获得了消费者剩余。当人们未付费使用生态产品（调节服务）时，生态产品实现的价值全部被生态产品的消费者（受益者）所享有，并体现为消费者（受益者）的消费者剩余。生态产品实现的价值可通过下式表示。
生态产品实现的价值＝价格×消费量＋消费者剩余
图1表示人们付费使用生态产品（物质供给和文化服务）情况下的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情形。图中AE是人们对生态产品的需求曲线，P是生态产品价格。矩形PEQO的面积是人们付费使用生态产品的支出，同时也是该生态产品提供者获得的收入。三角形AEP的面积是人们使用生态产品所获得的消费者剩余，是该生态产品给人们带来的福利改善。在生态产品价格为P的情形下，该生态产品实现的价值就是矩形PEQO的面积和三角形AEP的面积之和。
图2表示人们未付费使用生态产品（调节服务）情况下的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情形。图中P＝0，人们使用生态产品但没有付费，生态产品提供者没有获得收入。这种情形下，人们使用该生态产品所获得的消费者剩余是三角形AQO的面积，该生态产品实现的价值就是三角形AQO的面积。
从经济学角度看，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有以下三点启示。
一是价值实现包括付费收入和消费者剩余两种。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未必一定要有货币收入和生态产品的变现，消费者剩余是生态产品受益者实实在在的福利改善，这为我们理解“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念提供了经济学视角，即公众能享受到“绿水青山”本身就是生态产品价值实现的一种方式，而未必要把“绿水青山”转变为“金山银山”。生态产品价值实现，不等于生态产品的全部市场化。这是“良好生态环境是最普惠的民生福祉”的经济学原因。
二是实现了的生态产品价值要在不同利益相关方之间分配。实现了的生态产品价值，部分被生态产品的提供者获得，部分被生态产品的消费者（受益者）获得。在未付费情况下，生态产品的全部价值都被生态产品的消费者（受益者）获得。在免费提供生态产品（调节服务）给大众使用的情形下，该生态产品的价值实现形式容易掩盖其价值的分配方式。
三是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是生态资源配置的初级追求，最终目标是在生态资源最优配置中实现生态产品价值最大化。实现生态产品价值最大化，不等于生态产品的提供者从生态产品的供给中获得最多的收入，也就是不等于生态产品市场价值的最大化。表1是某森林公园游客对公园游憩服务的需求数据，以及据此计算出的在公园不同门票定价情形下公园实现的旅游价值。当公园门票定价为1000元时，公园没有游客。这时，公园的旅游价值没有得到任何实现。当公园不收门票时，公园游客量达到160万人次/年。门票从0元提高到1000元，游客量从160万人次/年下降到0人次/年，这是人们对任何物品的市场需求规律。当公园门票降低时，游客的消费者剩余会增加。对于森林公园的管理者即森林生态产品（游憩服务）的提供者来说，公园收入最大化的门票定价为30元。但是，10元的门票定价会使该森林公园的旅游价值实现得更多（5183万元/年），游客也能获得更多的消费者剩余即更多的福利提升。如果是从生态产品的供给者收入最大化的角度定价，森林公园门票定价应该为30元。如果考虑到公园的经营维护成本（假如1000万元/年），那么，显然公园门票定价10元更能使森林公园旅游价值实现最大化。
2023年 17期
核算生态产品对谁的价值
当前，生态产品价值核算有些混乱，缘于没有澄清一个基本问题：要核算生态产品对谁的价值。
一个产品对供给方的价值就是该产品能够在市场上卖出的价格；一个产品对需求方的价值是消费者对它的最大支付意愿（WTP）。WTP大于市场价格，两者的差值是消费者剩余。在评估生态产品价值的时候，有的人评估的是对供给方的价值（供方价值），大多数人评估的是对需求方的价值（需方价值）。环境价值评估领域遵循福利经济学中的“消费者主权”(consumer sovereignty)，所以单独的生态产品价值评估，尤其是生态系统服务价值评估，评估的都是需方价值。当有人提出“评估出的生态产品价值太大，无法作为生态补偿的依据”的时候，常常是用生态产品的需方价值作为参照。但是，在理论上，需方价值不能作为生态补偿的依据。如果按照需方价值开展生态补偿，生态补偿的支付方，即生态服务的购买方，因购买该生态服务而获得的消费者剩余等于0。消费者消费任何物品或服务的目的都是为了获得消费者剩余，在消费者剩余等于或者小于0的情况下，消费者就不会购买该物品或服务，即如要求按照需方价值作为补偿标准，生态服务的受益方将不会参加生态补偿。
随着将生态产品价值核算结果纳入国民经济核算体系的呼声越来越高，有必要分清生态产品价值核算的到底是供方价值，还是需方价值。只有生态产品的供方价值才有可能纳入国民经济核算体系，因为国内生产总值核算的依据是产品和服务的市场价格[10]，只有生态产品的供方价值才在国民经济核算体系中具有可比性。生态产品的供方价值排除了消费者剩余。
凡是用包含消费者剩余的价值评估方法评估出的生态产品价值，都不适合纳入国民经济核算体系。这里需要特别关注一类生态产品，即生态系统提供的休闲游憩旅游等文化服务。有些规范指南推荐使用旅行费用法来评估这些生态产品的价值[14-15]。如果将评估结果纳入国民经济核算体系，这些生态产品不适宜用旅行费用法来评估。因为旅行费用法的基本思路是用旅行费用代替景观价格模拟出游憩服务的全经验需求曲线，然后根据该全经验需求曲线计算出游客的消费者剩余，从而得到游憩旅游服务对游客的价值，这并不是生态产品的供方价值。如果简单地将游客的旅行费用加总，作为游憩旅游服务的价值，这并不是真正的旅行费用法。旅行费用本身，只能表示交通服务对服务提供方的价值，餐饮服务对服务提供方的价值等，并不代表景区的价值。
2023年 17期
生态产品与生态资源、生态资产、生态资本及价值实现之间的关系
有研究从生态学和环境管理等方面探讨了生态产品与生态资源、生态资产以及生态资本之间的关系[12, 16-19]，认为生态资源资本化、生态资产资本化是生态产品价值实现的形式。从经济学视角来看，资源是指有限且有用的任何东西。当资源有了明确的所有者，这些资源就成了这些所有者的资产。当资产用于生产经营活动以期获得更多的收益时，这些资产就成为厂商从事生产经营的资本。资本是厂商用来生产产品的，包括物品和服务。产品是面向最终消费者的物品或服务流。
自然资源是天然存在并有利用价值的自然物，如土地、矿藏、水、光、热、生物、气候、海洋等。自然资源是人类生存的基础。但是，自然资源在很大程度上具有公共物品特性，导致其产权界定晚于一般的消费品。只有产权界定清晰的自然资源，才有自然资源资产的概念。2019年，中共中央办公厅和国务院办公厅发布了《关于统筹推进自然资源资产产权制度改革的指导意见》[20],旨在明确我国自然资源的产权结构，使自然资源成为明确法人的自然资源资产以加强管理。与生物相关联的所有自然资源都是生态资源。由于生物生存依赖自然资源，所以生态资源基本上与自然资源覆盖范围相同。生态产品是生态资产的经营者利用其拥有的生态资源生产生态物质产品、生态调节服务和生态文化服务。生态产品是流量，生态资源、生态资产和生态资本都是存量（见图3）。
以森林为例，当某一片林地及其上的林木权属确认给一个农户时，这片森林生态资源就成为这个农户的生态资产。当这个农户将这片森林用于经营时，他/她的生态资产就成为生态资本，其经营产出的生态产品有木材等物质产品，还有涵养水源、固碳释氧等调节服务，还可能有游憩、旅游、休闲等文化服务。农户可以获得的生态产品收益，通常来自木材等物质产品和旅游等文化服务。森林提供的调节服务具有显著的外部性和公共物品特性，因此，作为经营者的农户很难从中获得收益。这时就需要生态补偿机制或其他机制安排，来使外部性内部化。
即使在生态资源还没有被明确为某个主体的生态资产的情况下，森林、草原、河流等生态资源也在通过提供清新的空气、干净的水流、生物多样性等生态产品支撑着人类社会的生存与发展。生态资源提供生态产品，可以在没有人工干预的情况下完成。恰当的人工干预可以使生态资源提供更多、价值更大的生态产品。正如一个富有企业家精神的商人可以通过巧妙地配置调动各种资源来创造更大的价值一样，一个创新的制度安排也可以使同样的生态资源与其他资源相配合提供更多、更好的生态产品，实现生态产品的更大价值。
2023年 17期
研究展望
从生态产品价值实现的两个基本途径可知，不管是否付费，人们只要使用了生态产品，该生态产品的价值就已经实现了。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是生态资源配置的初级追求，最终目标是在生态资源最优配置中实现生态产品价值最大化。如何实现生态产品价值最大化，将是生态产品价值研究的重要内容。恰当区分生态产品价值评估中的供方价值和需方价值，是生态产品价值评估和应用中的重要问题。生态产品价值评估和核算研究可望更多建立在经济学理论基础之上，进入经济学研究主流。
2023年 17期
作者
靳乐山：中国农业大学人文与发展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生态补偿政策研究中心执行主任
李长欣：中国农业大学人文与发展学院博士研究生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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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项目：研究阐释党的二十大精神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山水林田湖草沙一体化保护和系统治理研究”(23ZDA105)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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