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紧跟|党建引领:地方治理的本土经验与理论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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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紧跟,1973年,湖北应城人,博士,中山大学中国公共管理研究中心/政治与公共事务管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兼任广州新华学院行政管理学科带头人和行政管理系系主任。主要从事地方治理与当代中国政治等领域的研究与教学,出版专著4部,主编教材3部,公开发表学术论文100余篇;主持国家及地方科研项目20余项,研究成果先后获得第六届高等学校科学研究优秀成果论文三等奖,以及2011年度、2013年度广东省哲学社会科学优秀论文二等奖,2013年入选教育部新世纪优秀人才支持计划。
党的十九大指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最本质的特征和最大优势是中国共产党领导,坚持党对一切工作的领导。显然,党的领导是当代“中国之治”的核心元素。在当代中国政治过程中,中国共产党不但发挥代表功能来实现利益表达和利益整合,而且通过主导当代中国的公共政策过程发挥着治理功能。近年来,党建引领基层(社会)治理的政治与政策话语日益流行。与传统党建话语不同,党建引领除了强调党的政治、组织、思想、作风等建设之外,既要求党的组织网络嵌入基层(社会)又强调党的领导功能嵌入基层(社会),强调将党的组织和制度优势转化为基层治理效能。将党建引领这一政策话语扩展到地方治理领域,是指党组织通过组织与工作覆盖,发挥党组织的倡导、整合以及协调作用来提升地方治理效能。具体而言体现在三个方面:第一,强化党的领导功能,构建“一核多元”“协同共治”的地方治理体系;第二,加强党的整合功能实现地方社会的再组织化,提升地方治理有效性;第三,强化党的服务功能,寓管理于服务之中,提升地方治理绩效。于是在当代中国地方治理过程中,党建引领的地方治理实践呈现出与基于西方经验而形成的“国家—社会”关系等主流学术理论框架迥异的特点。但是,既有学术研究对党建引领的中国地方治理实践缺乏应有的重视。因此,本文拟从为何引入以及如何引入等层面来梳理党建引领当代中国地方治理的本土经验与理论贡献。
20世纪80年代以来,世界性的地方治理运动兴起,地方治理日益成为治理理论所倡导的分权、多中心等理念的主要实践场域。中国因改革而引发的地方治理变迁自然成为研究者高度关注的议题,以地方(政府)治理、基层治理、社区治理、乡村治理等为主题的研究文献快速增长。从下述相关研究文献梳理中,我们可以看到党建引领视阈在当代中国地方治理研究中的基本脉络。
1.1 基层党建的研究作为承担服务民众、凝心聚力和促进发展之重大使命的基层党组织,其建设事关党的路线方针政策和决策部署的贯彻落实,因此一直是研究的热点议题。一方面,研究者立足于执政能力、社会转型和社区建设三个价值维度,讨论了基层党建的组织架构、多元关系和运行机制。另一方面,研究者直面基层党建的现实挑战,从党组织的权力结构、党员队伍素质、干部管理等方面推动党建工作,提出了构建基层党建与社会治理良性互动的对策。这些研究聚焦于基层党组织建设以及基层党组织的行动策略与方式,归纳出了“嵌入式党建”“服务型党建”“参与式党建”“社区化党建”等多元化党建模式。
基层党建研究的兴起是对巩固党在基层的领导核心地位这一现实政治需求的回应,为解决党组织在基层“悬浮化”“无根化”和“不在场”等问题提出了有针对性的对策,促进了党组织在基层治理中的全覆盖。但是在众多政策宣传或政策诠释之外的研究文献中,关于党的领导地位的规范性论证及党建阐述多但疏于探讨执政党治理国家的体制结构和功能机制,绝大多数落脚于党的基层组织建设而甚少触及党建引领议题。1.2 党建引领基层治理的研究近年来,党建引领基层治理日益成为学术研究的热点,以党建嵌入基层治理为主题的研究文献不断增长。与单纯的基层党建研究不同,研究者普遍强调基层党建的效能直接关乎基层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党建引领重新塑造了基层治理。祝灵君认为,为了克服社会无序化与分散化,“以党员和党的工作‘再嵌入’来推动社会‘再组织化’成为党引领基层治理的战略选择”。吴晓林认为,社区党建通过主体补位维持秩序、以组织化撬动社会发展,是中国现代化进程和中国共产党百年来社会建设理想的一种现实选择。刘厚金认为,党建引领社区治理,就是要创新社区动员的内容和方式,在运营社会资本的基础上激发集体行动,制定和执行各项有利于社区发展的制度和措施,推进社区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曹海军等认为,新时代中央提出完善村党组织引领下的乡村治理,实际上包含了治理主体优化、治理网络重构与治理机制搞活三个维度,遵循着提能赋权、组织起来与上下联动的党建引领逻辑,有力提升了乡村治理成效。陈亮等基于实现基层党建的去“悬浮化”和基层治理的再嵌入,将党建引领基层治理分为价值引领、平台搭建、资源整合、机制保障式治理四种类型。
在日益增强的政策话语激励下,既有学术研究聚焦于党建引领基层治理的特点、重点、内容、路径等,对各地坚持党建引领推进基层治理创新的实践作了相应的理论回应,但大多依然基于党建逻辑而非治理逻辑。尽管有研究者意识到党建嵌入地方治理形成了一种新的发展机制,但是党建引领地方治理不仅要调适其与国家和社会的关系,而且要重塑党与国家和社会的关系结构。更为重要的是研究者普遍将党建引领视为一种基层(社会)治理创新,而远未意识到党建引领对于当代中国国家治理的特殊意义。
1.3 地方治理研究的主要视角在一篇回溯性研究中,研究者发现在分权化改革背景下,地方政府重组和多中心治理主体构建的参与式网络是中国地方治理研究的焦点。郁建兴则认为,通过40年的改革开放,地方政府、企业与社会组织共同构成了当代中国地方治理的三大主要元素。徐邦友基于浙江经验,将改革开放40年来地方治理体系的现代嬗变归结为国家与社会、政府与市场、官员与民众、上层与基层、制度与技术互动的逻辑。郁建兴与郭苏建认为,当代中国地方治理包含了中国语境下的治理、地方政府、社会组织与大众媒体、基层治理、公众参与、互联网治理、社会平等与治理、城市化与治理以及环境和能源治理等,这全景式地展现了改革开放以来当代中国地方治理的整体发展、兴起、结构要素与运行机制。许源源等发现中国地方治理的研究主题主要有地方公民参与、地方治理现代化、地方政府与社会关系、地方治理变革实践,而且认为未来地方治理研究应该聚焦于地方部门治理精准化、地方间协作治理常态化和中国地方治理经验的国际化。
显然,在目前中国地方治理研究中,其主要视角是将地方治理更多地视为地方国家政权与地方社会之间围绕地方秩序建构而展开的互动关系,党建引领地方治理这一“中国之治”的核心元素并未获得研究者的青睐,最多也只是将其与政府合并为一个分析单元。在相关研究文献中,被一些西方学者污名化的“政党—国家”分析框架以及中国学者倡导的“党政体制”分析框架虽然呈现了“政党—国家的互嵌关系”,但因其圉于结构—功能视角而不足以承载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中“党建引领国家治理”的“中国之治”。诚如周雪光等所言,作为当代中国国家治理结构的核心,党政关系一直是研究者持续关注的重要议题,但大多止于对党政关系的一般性描述与重要性论证或是搁浅于“应然式”解读,且大多局限于狭义的“党政体制”。综上所述,尽管有关中国地方治理的研究文献非常丰富,但是党建引领这一“中国之治”的核心元素并未获得研究者的足够重视。在近年来海量增长的党建研究中,要么呈现为政策宣传和诠释,要么止步于“党的组织与制度建设”的传统话语,难以达致对中国地方治理变迁和政治秩序的准确理解和把握。党建引领基层治理的研究虽然意识到党建对基层治理的再造,但依然落脚于夯实党的执政根基而未凸显其本土化治理的意涵。在中国地方治理研究的主流方法及其观念中,政党维度的缺失使得既有研究难以真实书写当代中国的地方治理实践,因此有必要在回归当代中国实践的地方治理研究中引入党建引领这一视阈。
第三,简单援引西方经典社会科学话语体系,最终会误读中国地方治理。如在“国家与社会关系”这一分析框架中,由于中国的国家与社会之间的关系性质异于西方的国家与社会之间的关系的理论假定,研究者可能面临“国家是谁以及社会在哪”的困惑。而西方治理理论的“解构政府”逻辑,显然难以避免误读当代中国党建引领的“中国之治”。新公共管理思潮预设的“市场化”逻辑,显然也是对当代中国“有为政府与有效市场双重逻辑”的误读。
2.3 引入党建引领研究视阈的政治逻辑作为中国共产党治国理政的“法宝”,党建引领在长期实践检验和开放式体制机制完善过程中不断彰显制度优势。如人民至上的价值本位优势、政治领航的组织动员优势、党员干部发挥先锋模范作用的示范带动优势、与时俱进的制度赋能优势等。因此,进入新时代,党建引领国家治理成为当代中国国家治理体系变革中最根本、最关键的工程,这也构成了党建引领地方治理研究的政治逻辑。首先是中国的现代国家建设道路为党建引领地方治理奠定了制度基础。近代中国的总体主义危机导致“只有用党的权力深入社会每个角落,去重建各种组织与制度,去解决社会领域中的问题,才能一面重建国家,一面重建社会”。于是“政党领导人民建立现代国家”的现代国家建设之路使得中国共产党通过“缔造国家”而获得了“治理国家”的资格,从而在国家治理中扮演着制度设计者和实践领导者角色。在此进程中,以党为核心、国家与社会相互融合和互动互促的一体化制度体系日臻完善,在合法性论证、资源汲取与整合、政府能力与社会调控等方面获得了前所未有的优势,为当代中国经济社会的持续高速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制度基础。其次是贯彻落实党领导一切这一政治原则的内在要求。实践证明,党建引领地方治理是党的执政之基和执政之要。为此中国共产党一再强调“必须坚持党的全面领导,充分调动一切积极因素,广泛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形成推动发展的强大合力”。只有坚持党建引领地方治理,把党的领导嵌入地方治理之中,才能切实贯彻党领导一切的最高政治原则,不断战胜各种困难和风险并巩固党的执政基础。再次是推进地方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必然要求。党的领导作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制度的最大优势,决定了党建引领不仅能保证地方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正确发展方向,而且为之提供组织保障和力量源泉,克服地方治理中的“孤岛效应”。这是因为党作为肩负着整合、分配和引领三大新功能的使命型政党,实现了“党的领导、人民当家作主与依法治国”的有机统一,以与时俱进的意识形态话语生产、密切联系群众的民意吸纳、以党领政的执政创新以及全民从严治党的权力监督四大机制,确保了地方治理中的制度优势不断转化为治理效能。
近年来,一些地方治理的参与式治理创新呈现扩散之势,如以杭州开放性决策和广州公众监督委员会制度等为代表的参与式决策、以浙江温岭等地为代表的参与式预算、以浙江嘉兴为代表的参与式环境治理、以南京等为代表的参与式政府绩效评估,都显示出当代中国的地方治理民主化有了长足的进展,地方政府与公众互动逐渐呈现良性发展之势。但同时也存在重大决策“民主化不足、被动且被迫民主化”的地方治理现象,折射出局部的地方治理过程依然存在“汲取性有余而包容性不足”的短板。虽然党建引领的地方治理过程能够通过实时调适而缓和国家与社会之间的紧张性,从而有效降低了地方治理风险,但如何从“亡羊补牢”走向“未雨绸缪”依然任重而道远。
另一方面,激发党建引领地方治理现代化的制度优势。首先,以高质量党建为党建引领地方治理现代化奠定组织基础。坚持党建引领地方治理是贯彻落实党领导一切这一根本政治原则的内在要求,是党的执政之基和执政之要。为适应新时代的发展需要,党的十九大明确提出“政治立党、思想建党、组织强党、作风管党、纪律严党、制度治党”的“全面从严治党新思路”。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强调“高质量发展是一场关系发展全局的深刻变革,唯有高质量的党建才能引领和推动高质量发展”。因此加强党的组织建设并提高领导力,直接关系到地方治理现代化的效能。为此,面对地方治理中的各种风险和挑战,要以提高党的领导制度吸引力、整合力、执行力为抓手,不断增强党的创造力、凝聚力和战斗力,以高质量党建来引领地方治理有效运作,形成国家治理与全面从严治党的良性互动,并将其作为新时代推进地方治理现代化的重要目标。其次,以党建引领促进地方治理体系现代化。作为实现地方治理体系现代化的主体性力量,党建引领不仅契合了党的执政能力建设的政治逻辑,同时党建引领也是补足地方治理短板进而形成多元主体协同共治格局的实现路径。最后,以党建引领促进地方治理能力现代化。在新时代,党建引领围绕社会主要矛盾的变化,通过发挥党组织的倡导作用、整合作用和协调作用,有助于在打造“一核多元”“协同共治”治理体系过程中,不断凝心聚力、整合资源来提升地方治理效能。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党建引领不仅在组织结构上塑造了中国特色的“中国之制”,而且在过程功能上能塑造成功的“中国之治”。
在当代中国波澜壮阔的历史征程中,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实现了从站起来、富起来到强起来的伟大飞跃,创造了令世界惊叹的经济快速增长与社会持续稳定同时并存的“中国之治”奇迹。作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最本质的特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的最大优势,中国共产党的领导是创造“中国之治”的“核心密码”。因此,随着研究者引入党建引领这一视阈去认真梳理当代中国地方治理的本土经验与理论贡献,厘清当代中国地方治理的历史逻辑、理论逻辑、实践逻辑,在规范化社会科学实证研究的推动下,未来将会逐渐构建许多立足于中国地方治理实践过程的中观理论与分析框架——这无疑将有力推动面向真实的“中国之治”的社会科学理论创新与知识体系创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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