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罗杰斯如何运用“来访者中心”疗法进行咨询？（内含详细个案对话记录）
相信每一位心理咨询学习者都对卡尔·罗杰斯的名字耳熟能详了。
他是人本主义的创始人之一，美国心理治疗之父，曾提出“非指导治疗时期”、“来访者中心治疗时期”等观点。
那么，这样一位知名先驱，是如何进行个案分析的呢？本文节选自书籍《罗杰斯心理治疗——经典个案及专家点评》（中国轻工业出版社），其中展现了罗杰斯在一个培训班上，运用“来访者中心”疗法对学员玛丽当众进行的实操演练，以及心理医生Peggy Natiello对该个案的点评。
玛丽个案
玛丽曾参与纳塔利（卡尔·罗杰斯的女儿）在1986年举办的一个“表现治疗”训练班。训练班即将结束的时候，纳塔利也为她做过面询，玛丽的困惑是感到被这个世界拒绝，并很难为她自己找到一个立身之地。
对此，罗杰斯的做法是重述和澄清她的想法，他不能准确理解玛丽的意思时，就马上接受她的更正。他的接纳和支持使得玛丽能够“接受”那些与她截然对立的事情，从而使她能够去解决自己的心理冲突。
罗杰斯随时鼓励玛丽去进行更深入的探索，她谈得越深入，罗杰斯的反应方式就越亲切，这使她最终找到了非常满意的答案。
罗杰斯和玛丽的谈话记录
罗杰斯：好，大家坐下，麦克风也准备好了。现在，我想让自己静一静，准备一下。我只需要一两分钟。你是不是也希望用一两分钟，镇静一下？
玛丽：好的。（停顿）
罗杰斯：我们开始吧。我认识这个培训班的一些人，但和你却没接触过，也许是我不记得了。虽然我们不熟悉，但我非常想了解你，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我洗耳恭听。
玛丽：（叹气，停顿15秒）我想说的是我现在的状况。
罗杰斯：嗯，嗯。
玛丽：我像是到了生活中的一个地方，一个我认为自己一直想去的地方。为了去这个地方，我克服了自己周围的许多不利因素，许多条条框框。我觉得自己已经做了很多，但实际上，事情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现在，我以为自己已经到达了一个可以开创全新生活的地方，但我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谈话的最初阶段，罗杰斯的回应主要是表达单纯的关注，如通过“嗯”做出反应，或者复述玛丽描述的情况，其目的只是为了证实或加深他的理解。随着谈话的深入，罗杰斯开始能够体会到玛前的感受。这时，他不再只是重复来访的原话，而是通过更多的比喻方式说明自己的理解。
罗杰斯：听起来你清除了一大堆垃圾，已经清干净一块地方了。那么，现在你准备在这块地方建造些什么呢？
玛丽：是的，清干净了一块。我想，仍然有一些障碍在影响我的发挥，我觉得我生活在一个奇怪的世界里，因为我总是觉得，我的生活和许多人所体验到的都不一样，我觉得自己在试图去一个完全不同的地方。
罗杰斯：别人可能没法理解，因为你所追求的东西也许不是他们想要得到的，因此，他们也许不知道你是怎样一个人，不知道你在努力为自己做什么。
玛丽：是的，就是这样。在我周围的人中，我找不到自己的榜样。
罗杰斯：无论你试图去创造什么都没有先例，因为那是不同寻常的东西。
玛丽：我就是这么觉得的。
罗杰斯：但是，你还是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那儿阻碍着你，不让你开始。那是......
玛丽：是的，我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但我一直在反抗它，因为这个世界太古怪了。现在我又觉得，自己什么都说不清楚。我开始觉得什么都不能确定，先是不能确定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后来又是不能确定我周围都是什么。好像周围的一切都混在一起了。
罗杰斯：你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愿意生活在这个疯狂的世界里。
玛丽：那倒不是，我已经想通了，我能确定我愿意。我想要表达我自己，成为真实的我，并且能够为社会做点什么。为了达到这些目的，我必须找到真实的自我，知道真实的自我是个什么样子，我会在哪方面对这个社会有用处。
罗杰斯对玛丽的感受稍有误解的时候，玛丽会纠正他，这说明，玛丽完全相信罗杰斯的反应是为了验证他理解得是否准确。 从更深层的意义上说，罗杰斯并不是简单地重述来访者的经历，而是要了解她的体验，因此，玛丽才能够很自然地去纠正罗杰斯。她似乎很肯定，罗杰斯把她对现实的感受看得很重要，并让她自己来决定谈论什么话题。
罗杰斯：那么，你在想：“在这样一个陌生、古怪的世界里，我到底想以什么方式对这个社会有点用？”
玛丽：嗯，我想，这关系到找到自我的问题，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可以这样说，那是个更深层的自我，我不知道它是不是一个......
罗杰斯：你希望能够走近自己内心真实的自我，不论你的真实自我是个什么样子。
玛丽：是的，是的。我想那就是我生活的意义，弄清楚该如何去生活。但这对我又非常困难。我想这些问题的时候，心里总是很害怕，但我又强烈地感到自己很脆弱，并且很容易就会被击碎。
罗杰斯：嗯，那么，进入这个世界是非常危险的，因为你很脆弱，你可能会被击碎，这让人感到害怕。
有时候，玛丽没能说清楚自己的感受，而罗杰斯则似乎对她理解得更深。我们从下面这段对话中可以看到，罗杰斯通过共情更加深人地了解了她，并帮助她意识到了自己还没认识到的一些东西。
玛丽：我还有一种感觉，我觉得自己很有价值，但别人可能不这么认为。
罗杰斯：嗯，我能感觉到，在这方面，你感到有点儿孤独，对于你所追求的东西，你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认为有价值。
玛丽：（停顿）是的，我觉得非常、非常孤独。我一直是一个独来独往的人。可我也是一个非常独立的人，因为我不想总是先得到别人的许可才去做事情。
罗杰斯：嗯，嗯，嗯。
玛丽：但是，是的，从另一个方面来说，我是很孤单。
罗杰斯：我想，问题的关键是：“对于我这么一个独来独往、如此与众不同的人来说，这个世界上是否有我的立足之处？”
玛丽：是的，就是这样。我觉得我唯一能给予的，或者说我能做的对社会有用的事，就是在某种程度上改变自己，去和别人的看法保持一致，你知道的，去适应这个社会的准则和价值观，还有这个世界上诸如此类的东西。
罗杰斯：如果没听错，刚才你好像是说，你觉得：“我应该在某种程度上与别人对我的要求保持一致，或者说，在某种程度上去适应别人。”
玛丽：是这样的，或者说，去了解别人的看法和期望，看他们需要什么。我觉得我应该做一些改变，不一定真有必要去寻找和弄清自己究竟要做什么，这一切的价值......
罗杰斯：那么，你确信自已没有必要去弄清真实的自我，所以你想调整一下自己，去适应别人的期望。
玛丽：是的，是这样。我听到一个声音对我说话，听起来似乎是那个“自我”在说话，但是，我觉得这声音中有一种深深的恐惧。
罗杰斯：听上去你不敢肯定，在这个世界上是否能有一块你的真实自我的容身之地，因此，你需要对它做一些改变，更符合人们期望的或可以理解的东西。
玛丽：对。我想也是，这个真实的自我并不需要是十全十美的。而且，在这个真实的自我中，存在着巨大的能量，还有善良、真理和美，还有其他一切，尽管如此，它还有另一面，有它的缺陷。
罗杰斯：所以你......
玛丽：是的，我很害怕把这一切表现出来，害怕受到别人的指责，我想，我也害怕它的力量。
随着谈话的继续，罗杰斯的回应又有了变化。玛丽不再有顾虑，讲述着自己的烦恼，她深深地陷入到自已过去痛苦的经历中，此时罗杰斯和她的联系程度反而显得更加紧密了。 在录像中可以看出这一点，他回应时的声音更加亲切和爱，从他那更加关注的眼神和姿势等非语言性的反应中也可以看出这一点。有时候，他身体倾向玛丽那边。这让人明显感觉到，罗杰斯开始站在来访者的立场。
罗杰斯：所以，你拥有一种内在的力量，很强大，这是毫无疑问的。你对这一点坚信不疑。问题是，它的状态不完美，一旦把它释放出来会很危险。
玛丽：对啊。实际上，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权那样做。
罗杰斯：因为它太强大了？
玛丽：因为我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能恰当地使用它。
罗杰斯：我明白了。
玛丽：不能伤害别人，也不能做不对的事情。
罗杰斯：这种力量可能非常危险，可能会伤人，也可能创造奇迹。
玛丽：对。对。所以我真的有一种感觉，我真想拥抱一下我的那个真实的自我，拥抱与之相连的所有部分，拥抱那个完整的自我。那是个巨大的、很全面的自我，各部分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有一种非常强烈的冲动，我想大声喊出来：“不！！”
罗杰斯：你非常爱你自己，这种爱生根于大地，又连着天空。
玛丽：是的。
罗杰斯：并且，是博大而完整的。
玛丽：一直以来，我一直都有这种感觉，感觉自己很棒。但是，在这个现实社会，在这个世俗世界里，我感觉不好，我觉得很不安全。
和别人的关系，和这个世界的关系，还有，对我来说一直很难找到一种与内在自我和谐一致的感觉，对我来说，那就是和上帝同在，或者和这个世界、这个宇宙同在，无论是什么吧，都保持一致。
罗杰斯：这可以使你对自己有信心，对吗？
玛丽：嗯，是一体的，或者与内在的自我和谐相处。我总有那种感觉，那种分裂感，就是一会儿感觉很好，一会儿又不成了。
罗杰斯：有史以来，你觉得自己内心深处一直有这种撕裂感。
玛丽：是的，一直有。如果这么看，我现在绝对不可能适应这个社会，而且将来也永远没法适应。除非首先否定我自己，对吗？
可是如果我不去适应，就别想成为这个社会的一员，别想融入这个社会，这个文化和人类，所有这一切。而我又觉得，我需要与这些保持和谐，而且要成为其中的一员。
罗杰斯：你觉得，你的那种博大的、真实的、内在的自我无法适应社会，而且永远无法适应社会，是命中注定的。
玛丽：也不是。虽然我的希望不会变为现实，但我永远不会放弃希望。
罗杰斯：你还没有放弃希望。
玛丽：没有。
罗杰斯：就有可能适应。
玛丽：我一直在努力，但都没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还是觉得无法适应这个社会。我只能在某些方面做一些努力，我开始通过造出外在的自我去达到目的，可是我并不愿意这样，我希望能有一个完整的自我。
罗杰斯：听你这么说，我的感觉是，你认为改变自我的一部分来迎合这个社会的做法是不可取的，你还是想成为一个完整的自我。
玛丽：是这样的，因为自我是与生俱来的。
罗杰斯：嗯，嗯。那是你天生的，也正是你的独特之处，你愿意成为那样的人。
图/Unsplash
玛丽：从一个方面来讲，我感觉那是宇宙直接给我的指令，或者是人类种系的指令，来自人类的某一部分。我也不知道，没有任何道理，也不合逻辑，但是......
罗杰斯：然而，你的确感到，那是一个指令，是宇宙构成的一部分，你应该成为一个完整的自我。
玛丽：我觉得，自己好像弄明白了其中的一些事，但我仍然认为无法改变，有一股无法改变的力量。我的意思是，就像是有两种互相对抗的力量。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样子，我也说不清......
罗杰斯：嗯，“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样子。我永远无法从自我的冲突中解脱出来。”
玛丽：是的。正是这样。我偶尔也冒出这样的念头：我不死心，我不要放弃。
罗杰斯：你想放弃，感到没有希望了，但有一种声音在告诉你：“不，我没有放弃，我现在还没有放弃。”
从这时开始，转机出现了。玛丽认识到，有一个能够容纳完整自我的地方，她知道这个地方就在现实世界中，此时，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只能够在自己的生活中创造出那种完整的自我。
玛丽：怎么说呢，我内心里有一部分明白。这部分知道，有一个完整的我。可我不知道怎么才能把这一部分引出来，或者让它创造些什么。
罗杰斯：嗯，你不知道怎么才能使自己得到允许，给自已创造一个机会，把自我释放出来。
玛丽：我刚刚有一种感觉，也许，我应该敞开心扉，去接受这个世界。我拒绝接受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会拒绝我。我是自食其果。
罗杰斯：嗯，嗯，嗯。你似乎是说，你有一个念头，你现在拒绝接受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就拒绝你。所以，你需要再让自己开放一点。
玛丽：是的，这可能也是唯一可以做的了。
罗杰斯：嗯？
玛丽：唔，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我脑子里出现一种情景——一切还是照旧，这不起作用。我脑子里出现了一条蛇，一条蛇在吞一头巨兽，一个很大的动物，把它吞下去了。
罗杰斯：我也在想，把它吞下去了。
玛丽：全都吞下去了。
罗杰斯：把那个倒霉动物全都吞下去了，连骨头带肉一点不剩。
玛丽：整个儿吞掉。
罗杰斯：嗯，完全吞下去了，是这样的。
玛丽：那个动物给它以营养，成为它的一部分。
罗杰斯：成为......
玛丽：成为蛇的一部分。
罗杰斯：听起来，那是一条相当健壮的蛇。
玛丽：从某种意义说，这就是世界，这就是这个世界的形象。
罗杰斯：嗯。他们告诉我，快到时间了。
玛丽：（笑，停顿20秒）是的，我感觉自己现在是信口开河。这会儿，我是想到什么说什么，让自己的想法任意流露——说来说去，就说到这儿吧。
罗杰斯：嗯，我们这么聊，的确不像是在去寻找解决冲突的办法。只是......
玛丽：只要我抱着这种“冲突”不放，就不会找到解决方法。
罗杰斯：嗯，就像是一个动物被蛇吞掉了，但物质不灭，还会接着转化。
玛丽：是呀。所以我应该换一种方法。
罗杰斯：嗯，嗯，嗯。
玛丽：我觉得我抓到问题所在了。
罗杰斯：嗯。
玛丽：这个冲突算是解决了，是在这里解决的。
罗杰斯：是的，换一种思路。这是一种新的选择，或者说，一种不同的思维方式。
玛丽：是的，一种新的思维模式。
心理医生对玛丽个案的点评
玛丽用一条蛇和一头巨兽搏斗的比喻来说明会有什么结果，她描述一条蛇与一头巨兽搏斗，蛇把巨兽整个吞了下去、消化掉，获取营养。讲着讲着，玛丽整个人都紧张起来。她神情紧张，不时用手住嘴，她深深地叹息，表情痛苦，紧紧地搂抱着自己。
后来，她似乎平静一些了，神情缓和下来，脸上浮出笑容，甚至轻轻地笑出声来，放松地坐在椅子上了。面询之后，在对咨询过程的讨论中，她带着令人信服的微笑说：“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真的很完美，就这样找到了答案。”
仔细审查这次面询的全过程，我们了解到实施“来访者中心”疗法的治疗师做出回应的各种方式。即使是短短半个小时的谈话中，罗杰斯反应的风格也有一些细微的变化，显出多样性。他回应的目的大多都是为了能够更好地共情或理解，但方式是多种多样的。
有时，罗杰斯通过直接提问来加深理解，有时则重复来访者的话，而重复的方式也有所不同。有时是直接重复，有时是以比喻的方法复述，有时，把来访者前后谈话的内容结合起来。有时，把玛丽表述不完全的意思说出来。有时，他在反应中使用第一人称“我”，像是玛丽在说话。有时，则是帮助玛丽找到正确的词汇来表达自己。
虽然罗杰斯回应来访者的方式多种多样，但有一点是始终不变的，那就是罗杰斯本人决不选择方向或设定谈话进程。他的每一种反应都是建立在同一种信念基础上的，那就是毫无保留的相信来访者自已选择谈话方向的能力，以及绝对尊重来访者的即时感受。
实际上，还有一个小插曲。在这次面询后的集体讨论中，罗杰斯说：“试图去引导谈话是非常可怕的，就好像是亵渎神圣。”
此时，一位学员提出了反对意见，她说，这次“表现治疗”训练班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治疗师学会心理治疗的各种不同的方式；而罗杰斯使用诸如“可怕”和“亵渎”等字眼，似乎是在判定只有他的这一种方式才是对的。
罗杰斯马上解释说，他用“可怕”这种词汇完全是针对他自己而言，因为，谈话时“引导”来访者的做法不是他的风格，也与他本人的信念背道而驰。他接着补充道，对每个学员来说，最重要的是形成自己的治疗风格，并一直坚持下去。
*本文对书籍内容有所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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