湾区人物丨林丽珠：中医药的博采众方与守正创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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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冠肺炎疫情还未退去，今年3月17日，我们迎来了第91个中国国医节。
在西医占主导市场的今天，此次新冠肺炎期间，中医以其不可替代的优势重新进入人们的视线。中医药卓有成效的临床应用，为其客观科学性提供了证据，并获得国际认可。
WHO不完全统计，全世界草药市场现每年正以10%-20%的速度增长，超过170家大型制药公司已经开始从事中药在内的传统药物研发。迅速增长的国际合作、稳步提升的中药产品产量、逐年增强的科技研发，这些都预示着中医药这个产业正迎来新的发展时期。
湾区写意在这个特殊的日子，专访著名肿瘤中西医结合专家，广州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副院长林丽珠教授。面对外界对中医药的质疑，林丽珠院长如是指明方向：“勤求古训，博采众方。守正创新，再创辉煌。”
专家简介
林丽珠教授
医学博士、教授、主任医师 广东省总工会副主席（兼职） 广州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副院长 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 全国最美中医、中国好医生 广东省重点学科中西医结合临床学科带头人 首届广东省医学领军人才 广东省名中医 世界中医药学会联合会癌症姑息治疗研究专业委员会会长 中国民族医药学会肿瘤学分会会长
从事肿瘤中西医结合研究30余年，擅长中晚期肺癌、肝癌和大肠癌等恶性肿瘤的综合治疗，主持国家“十五”攻关项目、“十一五”支撑计划、国家自然科学基金等项目四十余项，发表学术论文300余篇，SCI收录30余篇，主编或参编专著20余部，相关研究成果获得广东省科技进步一等奖、教育部科学技术进步一等奖等多项奖励。承担及参与国内外GCP研究项目40余项。
01
中药VS西药：优势在哪里，安全性怎么保证
林丽珠院长：肯定是互补的关系，比如对于原发性肝癌的治疗就最具代表性。
我们国家肝癌的发病，八成以上是由乙型肝炎、肝硬化发展到肝癌。很多肝癌患者，本身就有肝病基础，且由于肝脏的代偿能力好，所以早期的患者没有很明显的症状，等到感觉不舒服时已经是晚期了。
而在西医方面，对肝癌的治疗为手术、微创、靶向和化疗等手段。但哪怕是早期肝癌，术后两年的复发率仍超过50%，而对大部分中晚期的患者来说，已失去手术的机会，微创治疗就成为主要的治疗手段，但大多数为姑息性的手术治疗，靶向药物和化学药物对肝癌的治疗更是差强人意，具有良好疗效的药物依旧缺乏，副作用大，且费用也高。
而中医药对于肝癌的治疗，对于早期术后的患者，其主要的治疗作用在于抗复发和转移；在微创病人的治疗中，中医药的治疗作用主要在于“保肝抑瘤”，减轻微创治疗所导致的肝功能损害，保护肝功能，抑制肿瘤的生长。对于晚期肝癌患者，中医药主要在于改善肝功能，改善临床症状，从而延长生命。实践证明，中医药与西医治疗手段的互补是有效且符合临床实际的，中西医密切结合的效果是明显提高的。
林丽珠院长：随着中国老龄化的出现，中医药在老年病中的优势就凸显了出来，也被摆到了重要的位置上。
目前来说，很多疾病没办法战胜但是可以控制的，比如高血压、糖尿病等慢性病。而大部分非早期的肿瘤患者，其治疗的目的就是让病人活的更好，活的更长，因此，中医药的优势领域病种除了一些老年病、慢性病、亚健康，还有比如肿瘤、心脑血管疾病、消化系统等等疾病。随着国家对人民健康的重视，我国的医疗政策已从治疗向预防前移，中医药能发挥其更好的作用。
如何看待中医药是否副作用大的问题，可从三个方面来分析。
首先，不是所有的中医药都有毒，《神农本草经》就将中药分为上品、中品、下品。上品的药可以久服不伤人，轻身益气，不老延年，如人参、枸杞子等；中品的药或有毒或无毒，主养性以应人，须斟酌其宜，如当归、干姜等；下品的药多毒，不可久服，如附子、大黄等。所以中药是否有毒不能一概而论；再者，中药的配伍依君臣佐使配伍，强调七情和合。最后要强调的是，中药的遣方用药一定要辨证准确，根据病人的阴阳虚实精准的辨证施治。做好这三点，对于中药的所谓的毒性，我想就可以避免了。
湾区写意：但是相比中药，西药的副作用相对明确，往往经过严格的临床试验，可以评估有效性和毒性。而中药的成分复杂，甚至每一味中药都可以看作是一个复方，那么，怎样看待这两者的差别呢？
林丽珠院长：中医药属于经验医学。中医看病一定要先“望、闻、问、切”四诊，然后根据患者的正邪消长、阴阳偏盛来遣方用药，因此，辨证是否准确是第一位，遣方用药的精准也很重要，缺一不可。中医的整体观、辨证论证是其精髓。人体本身是一个非常复杂的机体，人类对其认识仍然十分有限，通过整体调节使机体保持阴阳平衡的状态，这就是中医治疗疾病的根本。
而西药进行临床试验强调的是可重复性，如高级别的临床试验RCT，但与临床真实世界仍然也有一定的差距，人们对药物的认识仍然须要长期的临床实践的观察。
中医和西医、中药和西药，其理论、研究方法是各有不同的，但不管如何，都能对人类的健康做出贡献。
湾区写意：在肿瘤领域现在各种生物药、化学药等新的治疗方案非常多，怎么看待中药在这方面所扮演的角色？
林丽珠院长：中药治疗肿瘤，应该在全面把握这个疾病的发生、发展的基础上，找准中医药能够发挥优势特点的切入点，这样子才能够真正发挥中医药的疗效。
肿瘤这个领域非常复杂，可以说是“一个病就是一类病”，比如说肺癌，细分下去还有非小细胞肺癌、小细胞肺癌；而非小细胞肺癌里面还要分腺癌、鳞癌等，以及各种的基因表达的不同等。所以我们要培养好肿瘤的专科医师，包括中医肿瘤专科医师，只有对肿瘤的诊断以及疾病的发生发展了解清楚，才能找准中医的切入点，才能为患者制订更加合适的治疗方案，使患者活得更长，活得更好。
02
辨证or循证？中医药的国际化之路
湾区写意：您刚才说，咱们中医是一个经验医学，您也非常提倡真实世界研究。这两年中国也认可RWS，这对我们的中药开发有没有直接的获益？
林丽珠院长：真实世界的研究相对比较适合中医药的研究。但是，真实世界的研究在我国目前情况下开展起来还是很难的，混杂因素很多。怎么样控制是好混杂因素是一个问题。
另外，加之我们国家每个医生的负担都很重，没办法把某件事情做精、做细。我国的医师教授们每天面临几十个病人，所以目前仍然还是一种粗犷型的研究，真正的深耕细作，还是得假以时日吧。
湾区写意：您认为中药的临床研究会有哪些困难？随机双盲大样本临床试验评价药物疗效的方法，是否适合中药的疗效评估？中药的疗效评价方法怎么做才更合理？
林丽珠院长：中医药从辨证到循证实际上争议还是非常大。这种循证是不是适合我们中医药的研究呢？就像这次抗疫的治疗，最后，大家还是公认中医药是有效。中药有效在哪里，在辨证论治个体化的治疗。
然而，我们一旦做循证的研究，中药就没有办法个体化辨证施治。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湾区写意：那这是不是意味着中医药的国际化之路还是很漫长的？
林丽珠院长：国际化之路，不一定要丢弃自己的特色优势。从辨证到循证还是一个非常非常困难的事情。
03
抗击“新冠”效果显著：对未来中药新药开发有何指导意义？
湾区写意：中医是讲究个性化用药、辨证论治，那怎么看待这种怎么理解这次新冠疫情这种千人同方（如：“肺炎1号”）？尤其是在这种紧急疫情情况下。
林丽珠院长：因为新冠肺炎起码病因是相同的，症状基本上是相同，不同的是人的体质。
湾区写意：这次疫情中医药还是发挥了很大的一个优势。湖北省中医药使用率累计达到91.91%,甚至意大利等国家都反映很好，多次进口我们的中药。对于这种疫情的烈性传染病，您觉得中药的优势在哪？
林丽珠院长：这次疾病是病毒感染，目前来讲，确实西药没有更好的办法针对病毒。那么，西药只能对症处理。而我们中医药对于这种瘟疫，是有丰富的临床经验的。所以中医实际上真正在这里起作用的是帮助病人改善症状。
湾区写意：我们之前写过一篇文章，叫《肺炎一号喊话瑞德西韦，临床你慢慢搞，我先来治病》，就是我们的“肺炎一号”反而效果超过了大家期望很高的瑞德西韦成为了人民的希望。
那就是这次经验，您是不是从临床的角度可以给中药的新药开发者一些启示呢？就比如说我想到这次也是跟SARS都是属于一个呼吸道疾病，然后传染渠道和症状表现形式都是比较相似。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发一种制剂，作为未来预防下一代这种大规模传染传染病呢？
林丽珠院长：就目前来看，中药是有一定的预防作用的，中药的预防在于尽量调整机体，使机体处于一种阴阳平衡的状态，诚如《内经》所说，“正气内存，邪不可干”。
湾区写意：您怎么看待这次双黄连事件？
林丽珠院长：说实在的，黄芩、黄连，从中药的药性来讲，它肯定是会有清热解毒的作用，然后有可能会有杀伤病毒的作用。但是要回到正轨，必须辨证施治。
湾区写意：还有一个比较有争议性的话题，关于中药注射液就这种中西结合的产物似乎中医和西医都有反对的声音，您是如何看待的？
林丽珠院长：实际上，中药注射液我是觉得跟中药、中成药一样，它有它存在的这个意义，也有它不存在的理由。
好的像鱼腥草注射液，对于肺热有痰的病人，它是疗效非常好又便宜。但是因为一窝蜂做的人太多了，所以一家出问题就会拖累到大家，结果就是全部一刀切了，就把它停产了。
实际上我们中药针剂，也要辨证来用。关键是中药的针剂，因为一味中药，就是一个复方，它里面有很多成分。一个复方的它的质量控制是非常难的。因此首先第一点，我们要从质量作为源头，将它控制好。一旦我们质量控制的不好，就会出现很多的问题，所以这也是它难以存在的一个理由吧。
第二的话，中成药无论针剂还是口服制剂，始终离不开我们中医的精髓，辨证本质，所以这一点是有它存在的意义。
湾区写意：中药以传统的给药方式更好，还是做成制剂比如中成药等也是一样的？
林丽珠院长：我觉得某些慢性病药物可以做成中成药。在中成药基础上，我们中药汤和中成药是一个互补的作用。比如有些有毒的药材，或者是味道不好的药材，你都必须经过加工之后做成丸散剂，做成中成药，这对病人是有帮助的。
但是这只是一个主体，那么我们中药的汤剂可以根据病人的具体的体质、根据个体的情况不同来弥补这种中成药的这种辩证论证的不足，我觉得两者是相辅相成的。
04
粤港澳中医药发展：路在何方？
湾区写意：您觉得粤港澳中医药创新发展机遇是否已经到来？目前还存在哪些不足和瓶颈？
林丽珠院长：机遇已经来了。现在国家在大环境下，对于中医药重视程度跟以往是不同的，而且出台了很多的方针政策是跟我们建设健康中国是密切相关的。
去年总书记做出《关于促进中医药传承创新发展意见》的指示，更是曾亲自莅临广东省中医药博物馆。可以说得益于总书记的重视和国家政策的制定和实施。加之粤港澳本身的中医药优势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但是目前的瓶颈就是人才的培养，最缺的就是中医药方面的人才。
湾区写意：刚刚您提到中医药本身在粤港澳具备一定优势，您认为促成这方面的原因有哪些？
林丽珠院长：首先中医药在广东有深厚的底蕴，代表性的人物有葛洪等，代表性的中药有陈皮、化橘红等。第二，老百姓的日常生活离不开中药。粤港澳都是美食的天堂，在这个美食的天堂里面，中医药在日常生活中的应用是深入人心的。我们讲“医食同源”、“药膳”都是中药在饮食中的应用。比如新会陈皮煮鱼，广州木棉花煲汤等等。
其次广东人体质相对于北方人弱了一些，属于“湿热”，食用一些祛湿清热的中草药也体现了中医的“三因制宜”。可以说，粤港澳是有着非常好的中医药群众基础的。
湾区写意：我们有这么多的高校，为什么还是缺少相关人才？您觉得如何才能成为一个中西医结合的专家？
林丽珠院长：因为目前的培养体制。国家现在也看到了，比如说我们现在的博士生，必须要发表SCI文章才能毕业，结果是逼着这些博士生全部去搞基础，实验研究。临床的博士生都搞基础研究的话，他只会养老鼠，不会看病。这是目前存在的最大的一个问题。
另外一个方面，无论中西医的学习，都是“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必须要一辈子不断的学习，你才能够成为一个学家、大家。现在的网络有好处，也有坏处。好的方面就是知识的来源非常的丰富；不好的话就是根基不牢。像这次疫情也反映出大家平时的浮躁。现在大家都不应酬了，都在家里呆着了，就可以静下心来学习很多东西，想很多东西。
所以呢，想成为一个中西医结合的学家，不管中医也好，西医也好，中西结合也好，都要一辈子学习，才能够把它做好。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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