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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20对话丨激荡二十年,为什么一直追赶创新的潮流?
Original
写意君
同写意
2024-10-11
应同写意邀请,深蓝观创始人、主编王晨与同写意新药英才俱乐部创始理事长朱迅,在同写意主办的
T20大会
上进行了一场题为《激荡二十年,为什么一直追赶创新的潮流?》的访谈对话,讨论了中国医药创新发展的过去与未来。本文系根据报告内容整理。
王晨:在我看来,您是一个非常值得尊重的思想者。这一方面在于思想很尖锐,也不怕被挑战,另一方面说的是,您对自己的言论绝对自信。过去两年,我们有过多次访谈,您的预判背后有一个很严峻悲观的背景。今天再看,现实已经证明了吗?是否有一些跟您想象的不一样?
朱迅:
我基本不怎么接受记者的采访,我们第一次访谈应该是3年前,那时中国的生物医药还在突飞猛进,多少人都认为形势一片大好,唯有我当时抛出了不太符合时宜的观点(相关阅读:
朱迅:希望所有创新药局内人都倡导并践行行业自律
)。过去对医药产业发展的判断,我可以不客气地说,从宏观的角度我是零失误。
实际上,我可以更往前推。2000年,我就认为未来20年属于抗体和疫苗的世界。我当时提出,以简单重组蛋白为主的生长因子和受体还会有一定发展空间,另外我也说了,细胞治疗和基因治疗还会在路上,现在仍然在路上,并没有成为重要的主流。
如果是说哪些事情有点出乎意料,那就是对于中国这一波ADC药物的出海。
ADC不是一个新概念,最初“生物导弹”就跟目前的ADC是一种开发逻辑。很多海外公司趋之若鹜,但经过差不多30年的发展,除了罗氏的HER2 ADC恩美曲妥珠单抗以外,其它的ADC几乎没有太好的表现。
恩美曲妥珠单抗卖得最贵,但在罗氏HER2肿瘤药“三剑客”里(另外两个是贝伐珠单抗、利妥昔单抗),这款ADC的销量和增长率都垫底。
第一三共产品的出现,后来打破了ADC赛道的一些沉寂,重新带来热度。但在若干年前,国外几乎所有大的公司都已抛弃ADC,形成了一个空白区。而正好这时,中国Start-up Biotech的兴起,一批企业在这个基础上做了一些工作,于是形成了目前这种ADC出海的现状。
我认为,ADC的药物不会像大家想象的那么乐观,它不可能取代抗体,真正能够继承抗体药物发展大旗的不会是ADC,因为ADC靶点太少。对这部分具体细节,我在1988年出的一本书中有明确的阐述,这就不展开谈了。
王晨:除了对产业的发展回顾,我记得当时对您的采访中,您也提到了一些具体现状,例如,当时您说的击鼓传花,最后所有的压力都到创始人身上。现在确实是很多创新药企的现金流遇到难关,上市的“18A”公司在融资上也遇到难关,然后裁员关闭。这个冬天比你之前想象的更冷吗?
朱迅:
我觉得差不太多,至少没更严重。实际资本寒冬还没有到底,后面还需要一点时间。至少中国大多数公司现在还活着,但这个活是怎么个活法?
中国的文化传统不太容忍失败,大家都想把它熬到油尽灯枯那一刻,不愿意骄傲地死去,而愿意委屈地活着,但最终不会有价值,不会有市场,因为这波的Biotech基本上是以海外创新药的me too或者license in大中华区权利。
这些仍然会是中国整体医药发展的主体,但不应该成为初创的Biotech的主要目标,Biotech做的本应该要远远超过它(相关阅读:
错位、崩塌与自救,一个圈内老兵眼中的恒瑞医药原创
)。而前些年大家之所以快速发展,是由于我们18A、科创板等资本市场改革,允许未盈利企业上市,一下子风起云涌,造就了大概七八千家Biotech企业,大家都奔着这个目标。
目前上市了多少?上市之后的表现如何?究竟有谁由Biotech变成了Biopharma,更不用说变成Bigpharma?
所以,我认为资本寒冬、野蛮生长是历史发展过程要必须经历的,这也是中国创新药产业必须经历的一道坎,跨过这道坎,可能有更多的机会。
王晨:您前面提到,为什么不骄傲地死去?做fast follow或者me too产品的,它能骄傲地死去吗?它只能屈辱地死去。我觉得,反倒是做first in class产品的那些Biotech才面临骄傲地死去。
朱迅:
从不同角度理解,承认失败也是一种骄傲。
海外有一条铁律,提高药品研发最快的方式,就是尽早“杀死”那些不快的项目。那些项目不仅是没有成药性,而对于中国的很多药企,pipeline里头的绝大部分即使成药了,最终也没有商业回报。
我早就说过,评价一家创业公司的标准,绝对不是一个漂亮的BP,一串亮眼的pipeline,一串资本市场的代码,而应该是产品获批上市。或者更进一步说,是产品获批上市要有销售额,要有市场份额,要有销售利润。
现在大多数Biotech都没有足够支撑自己发展的营收。如果在未来几年仍然不能转变成利润驱动,这些公司就没有任何出路。
王晨:泡沫出清是一个必然过程,一些创新药其实不值得活下去的就该死,但是我有观察到一种现象,一些创新药在这个时候不该死,它还在挣扎着活下去。您有发现一些不该这么短期内就死去的创新药吗?
朱迅:
也有一部分,这可能就是进入到很微观的话题了。
如果要谈具体某一个项目,哪些项目为什么有价值,价值在哪?对已经是缩量市场,比如现在很多针对自免的单抗领域,已经开始在下降了,这是一个缩量市场,就不用说了。
对于一些存量市场,市场上已经有这么多的品种,你后续再做,你怎么做?
对于增量市场,增量市场来源于什么,哪些是增量,为什么你能打开增量,增量未来的领域在哪?增量可以是增加新的适应症,也可能是地域的增加。你现在只在中国卖,是否可以卖到其它国家。这些都是需要想清楚,做好准备的。
还是用我之前打的比方,创业做药是“养猪”,不是“养儿子”。养儿子不允许别人说你不好,是你自己来评价的。但养猪最终是靠市场评价,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相关阅读:
朱迅教授:从Biotech到Biopharma,路有多远?
)。
我遇到很多很牛的人,说自己做这个东西如何好。我的建议是,你看一下数据库,全球有多少公司在做这个,针对同靶点的所有项目临床数据怎样,同适应症的其它相关药物整体情况如何,这些信息如果不掌握,你就说自己的产品有多好,没有用,你要让市场来评价。
市场评价当然也是一个击鼓传花。我认为,创新药物研发像一种“庞氏赌局”,但赌局也是全球非常大的生意,其中少不了击鼓传花。
我们现在的出海,如果能够把品种后续开发授权出去,也是一种收获,但这并不是创业的终局。如果这笔交易获得的资金烧完了,如果但产品还是没获批,就需要考虑后面的出路。
王晨:说到出海,我觉得您之前有一个判断和现在不符,当时您认为,医保池子会转移出1000亿美元的市场,给2017年获批的国产新药、进口新药、通过一致性评价的仿制药。但我看到您一个多月前的演讲PPT,上面说现在中国创新药唯一或者最主要的出路就是出海,您怎么看这一点?
朱迅:
2018年我的判断是这样的,国家医保局成立后,因对当时正在销售的药品(包括器械)降价,将陆续节省约1000亿美元的医保资金,给2017年以后获批的产品以空间。2020年底,我在参加活动时做了一个报告,我提出,未来十年中国医药的主旋律是中国消费和中国制造,中国消费主要面对中国市场,中国制造面对的是全球市场。正是由于中国消费的熏陶,才能够让我们的产业快速发展,形成中国制造的能力。中国制造至少有两个层面:1)药品的中国制造,即药品made in China/manufacture in Chian 或者API/药物原料中间体/BLA原液 中国制造;2)中国研发制造。
目前,我认为这个态势已经逐渐形成。中国研发制造的态势,至少通过这两年我大量out license案例已初步证明(相关阅读:
T20报告|激荡二十年,中国医药产业创新的崛起与未来原创
)。当然,这些out license品种目前还在路上,现在判断他们的成功还为时过早。
美国塔夫茨大学在
nature review discovery
发了一篇文章,回顾2007年到2023年这16年间,中国总共有接近180家企业在美国申报350多个品种,其中临床方案超过600种。但目前获批的药只有6种,比例大概是1.7,而且真正形成销售的只有两个,就是大家熟知的百济神州的泽布替尼和传奇的CAR-T,其他都没有任何声音。
所以,中国的医药工业包括医药研发不可能一蹴而就。我有很多预判,这种预判是可以经得住时间甚至经得住历史考验的。
王晨:您有一个预判是,创新药一定是赢在终点,而不是赢在起点,这个终点的标准就是销售额和市场份额。但是一家刚起步的药企如果把这句话作为座右铭,它应该着重什么?难道先预测一个市场份额和可能性吗?市场份额越大的,可能研发的失败率就越高,怎么做平衡?
朱迅:
很重要的一块,我叫市场占有率。市场销售额代表的是你在这个领域的大小,市占率代表你在这个领域的江湖地位。
药品是一个非常难被替代的领域,作为特殊商品,药品几乎很难有迭代。所以,这次“新冠”处方量最大的药品还是对乙酰氨基酚和布洛芬,新获批的药物没有一个处方量超过前两者。当然因为价格昂贵销售额可能大一点。
比较起来,手机是几年迭一代,整体还是那个东西,但我加了一点点新的设计就可以了。药品没有迭代,药品只有持续降价,而且不会随着通胀而涨价。所以,做药品的缩量市场和存量市场是非常困难的。
药品后续要找增量市场,要满足未被满足的临床需求,因此选择方向的时候,你就应该考虑到底追求什么。在这个过程中,相当大的一部分人都在走好走的路,都在走大家已经走过的路。我以前反复说过一句话,在创新药这条路上好走的路都不是路,好走的路多半是死路。
王晨:您对药企创始人的要求非常高,也就是说,创始人在做事上是要求坚持信念感和理想主义,但是在现实性上又要非常理性。
朱迅:
这就是我为什么说,创新药是少数人的游戏。中国根本没有必要这么多人都来创业或者投资创新药。
王晨:您还提出一些比较新的概念,例如“研发制造型创新”,这背后的思考是什么?
朱迅:
我认为,未来相当一段时间内,在创新药研发领域,可能研发的过程在中国,但研发产品的市场并不在中国。我们通过研发制造把有前景的青苗产品out license给国外,但实际上,这对中国制造业走向世界是一个非常短视的行为。
去年年底我曾给高层写了两份报告,我这里提到,中国从一个制药大国变成制药强国,必须培养出来能够立于至少是Top30的本土药企。换句话说,它们的销售额应该大部分来自于海外。
日本在大概40年前的处境有点类似于我们10年前,也是由于国内市场的压榨,倒逼助推日本企业的出海,至少目前涌现出包括武田、第一三共、安斯泰来、卫材等一批国际知名的公司。但中国有哪些?如果我们的出海仅仅是把海外权益给到国外公司,那么中国的制药工业进入全球市场不知要到猴年马月。
我建议国家应该正视这个问题。我早就说过,创新药三个基本条件:一是科学、规范、稳定、透明的法律监管和国际接轨,这一点已经基本做到了;二是严格的知识产权保护,包括专利延伸、数据保护等。以上两点,这几年中国已经在法规层面基本和国际接轨了,但立法之后还有执法的问题,执法之后还有司法、普法,以及深入到心底的遵纪守法等问题。我一再强调行业要自律,我们要做合格的医药人。另外就是适当的医保支付体系,这方面中国还有比较长的路径要走。
从中国目前情况看,支付的缺口是最大的。做创新药是高度不确定、长周期、高风险的,一定要有确定的补偿机制,例如自由定价权。
不管国家医保支付多少,哪怕你说你支付100元,那我产品卖1万元你支付1%就得了,而不是说像现在这样,通过一个定价门槛来约束,或者产品进入谈判目录后,之后如果增长超过多少,下一波还要重新来谈价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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