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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断龙石已经放下来了

帅呆的sixgod 六神磊磊读金庸
2024-09-21


文/六神磊磊

这几天,如果你是一个内心细腻、感知力很强的人,可能会有点恍惚。你走在大街上、坐在饭桌前,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似乎身边已上演了什么大事,空气里总有什么异样的扰动,天地间正有一件大秘密发生,而你却蒙在鼓里。

可你环顾四周,却又明明一片祥和,人流安稳,街市太平,没什么特别的。除了大家的口罩纷纷耷拉到下巴处,显得可有可无之外,什么也没有发生。

但其实你的感觉是对的,你的恍惚是对的。有一件事确实发生了,那就是历史的大书又悄然翻动了一页。

过去几个月的故事,都在这一页里翻过了。它翻得浩浩荡荡,势不可挡,但又无声无息。它从虚空里翻过,它在你围着火锅烫毛肚的时候翻过,在你刷牙的时候翻过,在你给孩子整理背包的时候翻过,在你熬夜给领导写着明天要用的破烂材料的时候翻过。

你根本都没有察觉,它就翻过去了。当你的毛肚下锅,在红汤里咕嘟嘟弹动的时候,历史还处于上一个篇章;而当你夹起它入口时,已经是下一个段落。这几个月里,人们无论尊卑和贤愚,无论是有识之士还是乌合之众,他们的一切情绪,一切悲欢,一切言行,一切表演,都镌入了历史,成为了呈堂的证供。

人传人,火神山,雷神山,武汉加油,蝙蝠,李医生,方方日记,辞职谢天下,红十字,风月同天,艾医生,还有仿佛正渐行渐远的所有一切,一切的长夜相守,一切的向隅而泣,一切的良心,一切的当之无愧,一切的慨然前行,一切的进退维谷,一切的白衣如雪,一切的沐猴而冠,一切的恸哭六军,一切的冲冠一怒,一切的谄媚陪笑,一切的左右逢源,一切的投机,一切的沉默,一切的五斗米,一切的“三观正”,都囊括无余。

这翻过去的一页里,你会看到大型金庸活剧现场,看到影影绰绰一个个好像活过来的宋青书、张召重、俞莲舟、全冠清、司徒千钟、曲非烟、丁敏君、贝海石、戚长发、舒化龙、海公公、吴坎、桃谷六仙……都粉墨登场,自知或不自知地表演着。有的人在序章里亮相,有的人则前几天才斜刺里冲出来赶上了结尾,他们所有的身段、唱腔、念白,都会凝固到这一页历史里去。

对于我自己来说,第一次有这样见证历史的感觉,那还不是非典,不是911,那时自己还年轻幼齿,缺乏历史感。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还是12年2月7日清早,接到一个电话,说有一个人跑到美领馆去了。那一刻我是真切地感觉到自己在经历历史,身边的人、远方的人,每一个人的表演都是历史,接下去的每一个步骤都会是历史。

而目前这几个月也是一样,并且场面更辽阔、影响更深远。要知道,在人类的又臭又长的故事里,能称得上“历史”的真不多。历史是不接受投稿的。有的时代尽管长达几十年、几百年,却都乏善可陈;有的人使尽全力,也留不下两行字。但有一些时刻、一些事件,哪怕只持续了几个月,甚至是几天、几个小时、乃至几分钟,却偏有登堂入史的资格。

金庸小说里有一个断龙石,是用来封锁古墓的。一旦放下,古墓就被永远隔绝封存了,里面的人的命运从此再不能更改。

而现在,无声的巨响中,历史的断龙石已经放下,上面写着四个字:不可更改。你我每一个人做过的事、说过的话,都被隔断在里面了,不能更改,不能收回。有人问心无愧,有人问心有愧,有人意犹未尽,有的吃相不佳,都不能更改

历史是一个鼻青脸肿的倔强老妇人。千百年来,她总被人推搡,被人涂抹,被人窥探,但她却越来越倔强。这个春天的末尾,她已经把我们的表演缮写完毕,一页页装订完成,庄严存档。她从来不保证好人好报,不保证后人能读懂学乖。她只保证一个:人在做,天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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