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浦剪纸:海洋文明孕育的艺苑奇葩
黄素 《十二金钗》
剪纸是中华民族珍贵的文化遗产之一,一种以独特的造型符号进行的镂空艺术,分布区域广泛,样式千姿百态,形象生动有趣,各地城乡多有剪纸佳作传世。剪纸艺术在中国古典文献、名人诗作、地方史志、民俗歌谣中时有出现,具有很强的地域性、民俗性,其称谓丰富多彩,如剪彩、剪彩花、剪胜、剪花、剪宜春字、剪字、剪画、剪镞花样、剪簇、剪窗花、镂花、凿花、锉花、铰花、雕花、刻纸、扎花等。而溯源竞流,中国剪纸既是时代气象的折射,也跟多元文化圈密切相关,创作手法各异,表现出中国剪纸的多样性。
中国剪纸产生于农耕文明时代,民俗文化是孕育剪纸的沃土。从新石器时代开始,冶炼术、纺织术、造纸术及自然界的各种薄片材料,为中国剪纸的生成创造了必要的物质条件;图腾崇拜、自然崇拜、祖先崇拜、神明崇拜、生殖崇拜及巫术活动,则是中国剪纸发展的强大根系。一般而言,自然环境和社会结构的因素,对艺术风格会产生一定的影响,剪纸也不例外。民间剪纸是劳动人民为了满足自身精神需求创造的一种艺术形式。早期的剪纸艺术,大多用于岁时节日窗花和祖先祭祀、五谷丰登、喜庆礼仪等民俗活动上,作品多以生产、生活中常见的事物和当地的习俗为题材,通过谐音、象征、夸张等手法,构成寓意性的艺术画面,用以祈福纳祥,表达创作者对自然和生活的认识、感悟,以及追求美好幸福生活的愿望。
福建各地的民间剪纸,既盛行于沿海的泉州、晋江、莆田、漳州等地区,也流行于山区的宁德、南平、华安等地,山区山禽家畜的题材较多,线条粗壮有力、造型洗练朴实,具山野泥土气息;沿海则屡见水产动物,风格细致,造型生动,有闽海渔村的意境。莆田、仙游一带,以礼品花为主,倾向于华丽纤巧的意味;宁德剪纸在民间有相当广泛的土壤,在蕉城、柘荣、福鼎等县市更为普遍,如婚娶陪嫁物品上的喜花、节日敬祖求神祭奠物品上的供花、孝敬长辈礼物上的寿花等,风格粗犷厚重。闽北也是福建剪纸的重镇,尤其是浦城县,通过艺术扶贫工程,在乡镇中建立少儿剪纸培训基地,每年举办剪纸大赛以发现人才。南安主要是盘花,一般简洁而实用,为老百姓喜闻乐见,剪工极精,手法上多采用阴阳对比法,以粗而大的边框阴刻来衬托细腻的阳刻内容。作品大多应用在祭祀和年节的重大活动上,积久成俗,在民间有比较深厚的基础,厦门剪纸以刻纸为主,以师承李尧宝的弟子为骨干,创作以人物为主题的刻纸作品,早年在剪纸界有一定影响。一般的说法是,刻(使用刻刀)在城市,剪(使用剪刀)在农村,也是早年福建剪纸的一大特点。剪,淳朴自然,有乡土气息,符合农村使用和欣赏习惯;刻,淡雅脱俗,适应复杂题材的创作。
改革开放以来,闽南漳浦、闽东柘荣、闽北浦城,当地政府不仅重视当地剪纸艺术的传承,并支持、鼓励发展成为一种产业。许多地方相继成立了剪纸协会,对传统技艺进行挖掘整理,举办学习班,培养了剪纸新秀,更新、开拓了剪纸工艺题材,除了表现传统题材外,还有一大批反映新事物、新生活的新作问世。不少原创品以其形象丰满、线条流畅、构思精美,在国内外民俗文化展赛上屡获大奖。漳浦、柘荣、浦城先后被评为“中国民间艺术(剪纸)之乡”、“福建省民间剪纸艺术之乡”。剪纸队伍不断壮大,一些剪纸艺人走出国门,参加国际文化交流。
在漳浦这片土地上,很多优秀的中原文化得以保存和发展,民俗文化方面处处渗透着晋唐遗风,剪纸是历史传承与生活片段的缩影,很容易将人带入只有闽南人才能感同身受的时代,在其变革发展的历史中风格形式也会随之改变,但就漳浦剪纸的独特韵味而言,更希望通过各种保存手段将其原汁原味地保存下来。漳浦剪纸先时多以农村女性为主,民间常用大红纸张剪以凤凰、牡丹、红桃、鱼、草等图案,寓意荣华富贵、长寿、钱财有余等,后逐渐在民间发展成为剪纸工艺。
1950年代以来,漳浦文化馆的工作者组织下到各镇调查,挨家挨户搜集民间剪纸时,挖掘出陈金、林桃、黄素、陈匏来,建档立志,1980年代在挖掘整理民间剪纸工作中,收集到上千件作品,组织民间艺人进行研究创作,使漳浦剪纸重新焕发光彩。漳浦民间剪纸创作传统的形成,同时也得益于广泛的群众创作基础,分布面广,从艺人众,名手辈出。剪纸的传承,主要靠民间口传身教的方式,是具备原生态文化特征的一种艺术形式。在相对封闭的农耕文化时代,民间文化的传播速度相对缓慢。漳浦民间剪纸纹样的传承方式也基本如此。剪纸最初学习阶段,一般是以“坐花姆”的形式,跟老花姆学习手艺,依照一定的摹本运剪,在邻里、家族间世代相传。流传中的每一个纹样,从甲地到乙地,从娘家带到夫家,某些传统题材的纹样,经过不同的人的思考、构思,以“离谱”或“脱谱”的形式,造就了新的纹样。这些技艺高超的艺人,不凭样本,也能得心应手剪出新花样来。每件作品再经过几代人的演进改良,千剪百炼,越变越好。而这些新花样又如香花引蝶,吸引、影响周边地区的人学习,地方风格的产生,往往以这批人创作的作品为代表。而创作这些艺术精品的作者,大多数是那些不识字的女性,真正是劳动妇女聪明智慧的结晶。
这些剪纸艺人,人生大多有某种特殊经历,对生活有更多切身感悟,以剪纸寄托情感,或以剪纸为辅助谋生手段,年复一年,剪纸成为人生不可割舍的一部分。唐代徐延寿《人日剪彩》诗曰:“闺妇持刀坐,自怜裁剪新。叶催情缀色,花寄手成春。”尽管人生坎坷,备极艰辛,但在这些艺人剪下,生活是如此灿烂和充满阳光,没有丝毫忧伤血泪,有人将剪纸比喻成旋律优美的民歌:“剪纸心中话,手高话语多,里外都唱戏,出出讲吉利。”漳浦民间剪纸艺人心胸开朗豁达,健康长寿,正因为漳浦剪纸艺人众多,有广泛的创作群体,才涌现了“四大花姆”等剪纸名人,林桃、黄素、陈金、陈匏来等花姆大多不识字,但有极高的天分和颖悟力,作品受到张道一、陈竟等研究者的高度评价,也使漳浦剪纸的影响走向全国以至海外。1993年,漳浦县被文化部授予“中国民间艺术(民间剪纸)之乡”,2009年以“中国剪纸”子项目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非物质文化遗产。
林桃作品:《丰收》
林桃作品:《农家趣》
林桃作品:《养虾》
漳浦剪纸无论其审美特质和生产方式,都具有纯粹的民间性质。一是早期漳浦剪纸的作者以农村女性群体为主,她们的创作仅仅属于女红范畴。在剪纸艺术的创作群体里,主体人群是广大的农村劳动妇女,当她们还是五六岁的小姑娘时,已经看到或跟着花姆学剪纸了。一些女性会把自己珍藏下来的剪纸花样,视为传家宝传给女儿、儿媳,把那些寓意繁衍昌盛、平安吉祥、幸福富足、健康长寿的剪纸纹样,世代传承下去,经久不衰。在男耕女织的时代,宗法制的严格桎梏,使农村女性社会地位低下,爱美之心难以抒发,只能凭借女红去实现,剪纸活动在漳浦民间相当普及,难以计数的女性的智慧,通过剪刀和纸张,得以充分地展现,也使得剪纸艺术在漳浦民间呈现群芳竞艳的灿烂景象。
二是民间艺术与民俗生活共生共存,漳浦剪纸与本土独特的风俗生活密切相关。旧时祭祖、酬神、拜佛等祭祀礼仪活动盛行,陈设五牲及花色多样的糕饼果品,在每一件祭品上,叠放一幅剪工精良、色彩鲜艳的剪纸,用以美化和装饰礼品。剪纸活动也活跃于婚礼、丧礼和一年四季的节日庆祝活动。在漳浦乡间,逢中秋、春节等,在庭院天井里陈设供品,供品上覆以剪纸,各户人家既比供品之丰盛,又比剪纸之精美。崇奉神明的虔敬心态转换成了高涨的剪纸热情,供品的多样性导致了剪纸题材的丰富性。
三是漳浦剪纸题材多样,天上人间,无所不有,吉祥图案、历史典故、神话传说、图腾崇拜,与岁时节令、人生礼仪等民俗紧密结合,体现在生活的各个方面,漳浦剪纸的艺术水平,可与中国任何地区的民间剪纸相媲美。四是漳浦面临大海,物产丰富,民风勤劳、质朴,性格精细。海洋性格在他们的剪纸艺术中得到了充分体现,取材多与海洋相关,并由此形成了漳浦剪纸的独特风格,而在中国民间剪纸艺术中独树一帜。上述这些原因,或许就是漳浦民间剪纸作为中国民间剪纸在东南沿海地区的一个典范的重要原因。
新中国成立后,漳浦剪纸进一步丰富了创作手法,提高了表现力。剪出内心的美好理想、愿望,美化生活的吉祥寓意,是人类共通的情感。这是一种精神上对美的追求,既是传统文化的积累,也是独创的精神财富。
作者简介:刘丽,闽南师范大学闽南文化研究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闽台艺术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