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之上》，张艺谋距离金棕榈有多远？

张艺谋的新片《悬崖之上》于4月30日上映。不到半年时间，我们已经在大银幕看到了两部张艺谋的电影。虽然说国师年届七十依然有旺盛的创作力是一件令人敬佩的事情，但是电影的质量和拍摄速度是没有任何关系的。产量猛增的同时，质疑也一直存在。但也有人说，影片值得戛纳主竞赛提名。

倘若真是如此，那么对于张艺谋来讲，肯定是遗憾。那么《悬崖之上》到底如何？值得客观说说。

张艺谋的变与不变

近两年，张艺谋明显加快了拍摄速度，但即便如此，他的作品也绝对不会自我重复，回溯他以往的作品，我们几乎找不到固定的创作模式和发展路径。但是，一个电影作者不可能没有自己一以贯之的偏好。纵观张艺谋的电影，“奇”是他一直以来的风格体现，这个“奇”包括奇景、奇观、奇谈、奇情。不论是《红高粱》里的民间传奇、《大红灯笼高高挂》的大院围墙，还是《英雄》里面大块的纯色、《影》里的水墨视觉。都有这种“奇”在里面，就算是张艺谋为数不多的现实题材电影《有话好好说》，他也注入了与众不同的实验精神，用了颇具实验性的手持镜头拍摄了全片，这种手法在国产电影中前无古人。他的作品序列中也有《幸福时光》《山楂树之恋》这样的文本主义电影，都不及《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千里走单骑》那样令观众印象深刻。在“奇”的风格下，张艺谋电影的叙事功能变成了一种脱而不离的存在，其色彩美学表意功能与叙事绑定形成若有若无的联系链条，不明显而又有实实在在的存在感。

从他的最近两部《一秒钟》和《悬崖之上》来看，这种影像叙事手法越发凸显。《一秒钟》把故事背景放在西北大漠，疾风吹过茫茫沙丘的镜头贯穿始终。《悬崖之上》则把地点放在了距离西北两千多公里的东北雪乡，除了结尾，电影里的雪就没有停过。前者大漠孤烟，后者大雪漫天。张艺谋这两部电影虽然在做减法，但还是把故事设置在一个极端环境下。他也放弃了以往电影中丰富的色彩谱系，主色调变成了极简的黑与白，但鹅毛大雪作为东北地域特有奇观，依然被保留下来。

张艺谋在《悬崖之上》也是有变化的。首先大大减少了远景和空镜的使用，增多了室内封闭空间的戏份。节奏加快，拍摄人物也多用近景和特写，视觉上的压迫感拉满。其中火车上一场戏最为精彩，每个人都切到近景，镜头随着眼神流动。片头跳伞的主观镜头也拍得很好，那种失重的下坠感仿佛在告诉观众，接下来的事情就要失控了。果然，不久后他们就遇到了特务的埋伏。不过更令观众惊喜的是，在看惯了张艺谋以往电影中大开大合的场面调度之后，这次玩起了逼仄空间的巷战，张艺谋在电影空间叙事上有着极高的造诣，杂乱的小巷更提供了和大场面迥异的层次感和空间感，为角色们闪转腾挪提供了绝佳的舞台。

地下特工vs全员恶人

上文提到《悬崖之上》延续了《一秒钟》的减法创作，全片剧情用一句话就可以概括，但却融进了张艺谋电影的大量标志性元素和符号系统以及“东方巴洛克主义”美学色彩。全片的主要角色有十个人，正方反方刚好是五对五，虽然我方一直处在弱势地位，但是起码在主要演员的配置上是相等的，这种敌我双方均衡的配置，为站在双方的演员飙戏提供了某种竞赛感，就像现在很火的手游“王者荣耀”，也是“5v5”的配置，双方你来我往，让剧情变得更像一场比赛。

纵观张艺谋以往的作品，他是个十分重视用电影手段塑造角色的导演，他在以前的采访中也一直认为电影能吸引观众的是关于人的故事、人的命运，是写人。所有的声画造型手段都是为了突显人的形象。

正面人物这边，张译、朱亚文和秦海璐表现非常稳定，在一整部戏中起到了提起精气神的作用。刘浩存的表演带有明显的“东方巴洛克主义”的色彩，在巴洛克主义牵引下，年轻演员情绪克制到完全不可见，将“冷面特工”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就连刘浩存参与的两场打斗戏，也被带入了巴洛克主义的美学精神，变得看似毫不重要，实则轻巧无比。在全片阴沉的气氛中，刘浩存是与众不同的，她的存在是张艺谋在《满城尽带黄金甲》中的美学延续，也是张艺谋在如此凌冽的风格中，一抹孤独的色彩。据说张艺谋的新片《狙击手》还有她的演出，我十分期待她的表现。

作为反派的代表，伪满四个全员恶人，李乃文、余皑磊、于和伟（亮明身份前）、倪大红，四个人一出来，感觉就全对了，四个中老年大叔一席黑色制服，围站在炉子旁，脸上每一道褶的微微翕动都体现着演技，压迫感从画面中流出。这次张艺谋塑造人物的效率极高，每个人用一场戏就稳稳立主。开头余皑磊在处决犯人之前，依次给每个犯人的后颈吐一口白酒，以此来掩盖血腥味。吐酒的动作反复重复，逐渐递进，再搭配上景别的变化，使得观众马上就对余皑磊有了深刻的印象。

另外，秦海璐饰演的王郁，在本片里有三场哭戏。第一场是爱人的离去，第二场是和朱亚文的战友情，第三场是和失散的孩子们久别重逢。这三场哭戏分别代表了三种情感，秦海璐卓越的表演让剧本上的铅字真实活了过来。

两难境地与自圆其说

有的观众在看完本片后，觉得和昆汀的《无耻混蛋》很像，这种想法不无道理，因为在这两部电影中，都有一个小分队被派去深入敌后作战，都有分章节叙事，最后也都在电影院里解决整个事件。但是《悬崖之上》和《无耻混蛋》一样有结尾的遗憾。

《无耻混蛋》深入敌后小分队

无敌反派汉斯兰达上校

昆汀在《无耻混蛋》中塑造了一个经典的、极富魅力的、具有很强压迫性的反派角色，引得后辈导演争相学习模仿。但是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就是因为反派过于强大，导致了双方叙事地位的不平等，昆汀只好设计了一个让反派自己投降来解决。这次张艺谋也遇到了相同的困境，就如上文提到的，本片塑造了几个极为生动鲜活的反派形象，与主角几乎接近势均力敌，只好采取了与《无耻混蛋》同样的手法来自圆其说。此举实则反映了商业类型电影叙事的两难境地，在平衡剧本结构与电影视觉叙事的两难。张艺谋采用“反高潮”的设计，暂时化解了“不解决”的尴尬。但留给影片的解读的空间感，则少了很多。

《无耻混蛋》的电影院高潮段落

张艺谋最近半年上映了两部电影，还有待映的《坚如磐石》，正在拍摄的《狙击手》。近年来如此高的产量，很容易让人想到大洋彼岸的伍迪·艾伦和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前者86岁，而后者已经90了，但是他们每年还在出新片。与巅峰时代的他们相比，如今的电影肯定变得步履蹒跚，但是他们依然在拍，就证明电影是可以让人付出一生的艺术。《悬崖之上》是否值得入围金棕榈观众自有评判，但依然是一部值得去看的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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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Apr  2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