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新出版的《毫无意义:伍迪·艾伦自传》一书中,伍迪·艾伦化身絮叨顽皮的宝藏小老头,用20万字讲述了一生中的电影、创作与爱。
不同于大众眼中的“万年文青代表”,伍迪·艾伦不仅多次自嘲,还疯狂吐槽这个世界。“我可以把生命看成悲剧或喜剧,这取决于我的血糖水平,但我总认为它实则毫无意义。”
以下内容摘自《毫无意义:伍迪·艾伦自传》,稍有删改。
我不想上大学,对演艺生涯充满信心,但为了不让母亲像和尚一样自焚,我决定试试纽约大学。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尽管我的平均分很糟糕,他们还是录取了我。为了在大学里尽可能少干活,我选了限定课程,只要学三门科目。我是电影专业,原因无非是看电影好像既愉快又舒适。我不得不选修西班牙语和英语。像往常一样,我的第一篇英语作文惹了麻烦,老师没让我及格,他在空白处写道:“孩子,你需要上一堂基本礼仪课。你是一个乳臭未干的青年,不是一块未琢之玉。”
在那些日子里,我的风格总体上是喜剧,深受马克斯·舒尔曼的影响,而显然我不是舒尔曼那种作家。我的专业课,电影,也没及格。部分原因是爱逃学的旧习惯。我会乘车从J大道到纽约大学所在的第八街,车门打开时,我会想——我应该去上课还是逃学?我会延长我内心里的辩论,直到车门关闭,余下的旅途我兴奋不已。就像很久以前一样,我会出现在时报广场,在百老汇、派拉蒙、罗克西、林迪、环形魔术道具店、有美味食物的自动贩卖机餐厅附近消磨一上午。
1960年代的美国纽约时代广场
下午1点钟时,我会在麦迪逊大道出现,现场写笑话。当我去上课时,我学习打鼓,保持对爵士乐的痴迷,我会坐在教室里练习脚踏鼓——左右,右左右左,左右,试图保持多合跳节奏的稳定。就这样,我的所有课程都没及格。他们决定把我扔出去。我请求给我最后一次机会,以免母亲自焚。他们说,如果我去上暑期学校并表现良好,他们会重新考虑。硬着头皮,我同意了。
在工作中,大卫·阿尔伯以某种方式与鲍勃·霍普的经纪人吉米·萨弗尔有联系或认识。出于好意,他让我为霍普试写一些材料寄过去。
鲍勃·霍普对我的意义怎么说也不夸张。我从童年起就崇拜他,直到今天看他的电影还不厌倦。不是他所有的电影,得排除后期那些,最早期那些也不够好。我喜欢的是《理发师万岁》《冒牌卡萨诺瓦》《风流傻侠》之类。是的,这些电影很傻,也不是萧伯纳式的幽默,但霍普本人就是这样一个非常伟大的喜剧人物,他的表演出神入化。通常,当我像古代水手那样抓住陌生人的衣领,对霍普大加赞赏时,他们会说:“你是说那个读着提示卡、为美国大兵讲环球小姐笑话、思想陈腐的共和党人?”虽然我明白他们的意思,但那不是我所谈论的那个霍普。
鲍勃·霍普:美国著名的喜剧演员
总之,当我听说霍普团队喜欢我的笑话并考虑雇用我时,我兴奋不已。毕竟我是一名大学新生,随着暑期学校艰难进行,我沉浸在济慈和雪莱之中,不同意真理是美、美是真理。我也不喜欢听教授讨论普多夫金的作品或《贪婪》的结构,而是一直希望拍出《巴厘岛之路》。
差不多就在那时,我的亲戚建议我和一位非常远的姻亲阿贝·伯罗斯谈谈。伯罗斯是著名喜剧作家和导演,主要著作包括与人合著的《红男绿女》等。也许嫁到我家族的一个阿姨和他有迂回的关系。我一直搞不清楚这个血缘关系。“我怎样才能联系到他?”我羞涩地问道。我母亲——比巴顿将军更具侵略性——说:“你不必联系他。你知道他住在哪里。直接去他家就好。”
明知不可取,我还是穿成了赴皇室婚礼的样子,出发去贝雷斯福德。我告诉看门人,我是来见阿贝·伯罗斯的。就告诉他我是内蒂的儿子。
正要出门赴约的伯罗斯回过头来,接着和我聊了一个小时,对我的笑话表现出很大的兴趣。在我们的一次聊天中,我告诉他,我的野心是成为一名电视编剧,他说:“你不会想做一辈子电视编剧的。”我说,那写电影呢?他说不,写戏剧。但不是所有的剧作家都想写电影吗?不是的,所有的电视编剧都想写戏剧。
我把注意力转向剧场,当时我一生中还只看过一部戏的一部分。我说“部分”,并不是说我看完一幕就离开了。我看了整部戏的大约一半。这是多年前的事,当时我渴慕学校里一个叫罗克珊的美丽金发美女。我听说罗克珊非常想看《人生曲》。狡猾的我鼓起勇气给她打电话,问她周六晚是否有空,我正好有两张《人生曲》的票,她会有兴趣看吗?可以感觉到另一端的沉默,她正被迫在极度想看演出和不得不与祖克一起看之间做出选择。最后,她选择了接受。于是我第一次看百老汇演出,就只看到了舞台右侧的演员。经纪人说包厢座时,我想到了洋基体育场或埃比兹球场,那儿的包厢座位很棒。我们看完了演出,罗克珊表现得很有礼貌。她没有抱怨,但当我们离开时,她婉拒了喝酒,并突然被一种神秘疾病缠身。我忘记了,我想她说她感染了噬肉菌。多年后,当阿贝·伯罗斯问我是否喜欢戏剧时,因为我只看了半场演出,我语塞了。但我把他的话记在心里,我不应该满足于做电视编剧,也不应该一辈子做编剧,带着新的执念,在之后的好几年里,我读了每一出戏的剧本,去看百老汇的每一场首演。但是这让我好高骛远了。我的暑期学校成绩不理想,被叫到教务小组面前。他们可不是来朝凤的百鸟。更像是来啃食尸体的群鬼。这是没有幽默感的四人组,他们在那儿告诉你,你被淘汰了。我有礼貌地听着他们对我的指控,从旷课到什么都不及格。他们问我的人生目标是什么。我说,在我灵魂的铁匠铺里,锻造我的种族未被创造出的良知,并看看它是否可以用塑料批量生产。他们相互对视并建议我去看心理医生。我说我的工作很专业,与每个人都相处得很好,为什么我需要心理医生?他们解释说,我在演艺界混,那儿人人都是疯子。我认为看心理医生不算最糟的想法,因为尽管我对创作感兴趣,喜剧作家生涯的开头也前途光明,加上我在成长过程中得到的所有爱,我仍然经历了某种中等的焦虑感——就像你被活埋时一样。我不快乐;我忧郁、恐惧、愤怒,不要问我为什么。也许它在我的血脉中,也许在我意识到弗雷德·阿斯泰尔的电影不是纪录片时,这种精神状态就发作了。被开除后不久,有人极力推荐了一位心理医生,名叫彼得·布洛斯,尽管他人很好,对我却没有多少帮助。他建议我每周看四次精神分析师,我躺在沙发上,被鼓励说出想到的一切,包括描述我的梦。我这样做了八年,聪明地避免了任何进展。在我一生中,还看过三位心理医生。首先是一个叫卢·林的男人,他很聪明,但我轻易骗过了他,仍然安全地未被治愈。随后我看了一位非常聪明的女医生,大概有十五年。那段治疗效果更好,帮助我渡过了生命中的一些磨难,但我的性格没有真正变得更好。最后,一位备受推崇的医生试着为我面对面治疗,我仍然能够抵抗任何有意义的进展。我接受了多年治疗,我的结论是:是的,它帮助了我,但没有我希望的那么多,也并非以我想象的方式。我在深层问题上的进展为零;我在十七岁和二十岁时的恐惧、冲突和弱点,现在仍然存在。在问题不那么根深蒂固的少数领域,在需要一点帮助和推动的地方,也许我得到了一些宽慰。(我能去洗土耳其浴,而且不必包下整间浴室。)对我来说,价值在于有个人在身边,分担我的痛苦;就像与专业选手一起打网球。对我来说,一个很大的好处是有利于自我欺骗。在最黑暗的时候,感觉到自己不只是躺在那儿休眠,像一条被动的鼻涕虫被宇宙的非理性或甚至被自己制造的海啸袭击,这感觉很不错。重要的是相信你正在做一些事。这个世界和其中的人可能会用靴子踩在你的喉咙上,把你踩死,但你正在改变这一切,你正在采取英雄般的行动。你在自由联想。你记起那些梦。或许还在把它们写下来。至少每周一次,你要与一位受过训练的专家讨论这个问题,并一起理解那些导致你悲伤、恐惧、愤怒、绝望和自杀的可怕情绪。解决这些问题只是幻觉,你将永远是那个受折磨的可怜虫,没法向面包师要蜗牛卷面包,因为说出这个词让你尴尬。你正在做一些事情来帮助自己,这个幻觉帮助了你。你不知为何感觉好了一点,不那么绝望了。你把希望寄托在一个永远不会来的戈多身上,但想到他可能会带着答案出现,就能帮助你度过笼罩你的噩梦。作为艺术界人士,我很羡慕那些相信自己创作的作品将永存并被广泛讨论的人,他们从这一信念中获得安慰,就像天主教徒的死后世界一样,艺术家的“遗产”使他不朽。这里潜在的问题在于,所有讨论遗产和艺术家作品有多伟大的人都活着,正在点烟熏牛肉,而艺术家则在皇后区的某个骨灰盒里或地下。所有站在莎士比亚墓前赞美他的人,对这位吟游诗人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而那一天会到来,一个遥远的日子,但可以肯定的是它一定会到来——那时所有莎士比亚戏剧——尽管有精彩的情节和高贵的抑扬格五音步诗行,以及修拉的每一个点,都会随着宇宙中的每个原子一起消失。事实上,宇宙将不复存在,没有地方可以让你制作帽楦了。毕竟,我们是物理学的一个意外。而且是一个尴尬的意外。不是智能设计的产物,而是,不如这么说:一个愚钝外行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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