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伊朗导演怎么拍厌女

在去年的戛纳电影节上入围金棕榈奖、并最终斩获影评人费比西奖但在本国被禁止放映的伊朗影片《金币灰黄》，展现了一幅伊朗底层家庭的典型图景，这部电影取材于伊朗的现实生活，并以恰当的艺术手法极力还原现实生活，取得了不俗的口碑。

本片导演是曾以《650万》创下伊朗影史观影人次新纪录的赛义德·鲁斯塔伊，两大主演则是以出演《推销员》而名扬世界的塔拉内·阿里多斯蒂和被称为“伊朗宝藏男星”的纳维德·穆罕默德扎德。

影片中对于伊朗男女地位不平等、伊朗总体经济形势恶劣的描绘可谓触目惊心。

受伊美关系影响，伊朗经济呈断崖式下跌，2020年伊朗国内GDP跌至十年最低点。主因美国特朗普政府退出伊核协议并重启大规模制裁，伊朗货币里亚尔大幅度贬值，石油出口困难，国际资本撤出伊朗市场，伊朗国内经济受到重挫，通货膨胀恶性上扬，制造业因外部技术和资本的支持缺乏举步维艰，失业率上升，对外贸易规模收缩。

这些伊朗本土的社会现状都淋漓尽致地展现在了包括《金币灰黄》在内的大量伊朗影视作品中。

该片对伊朗的社会传统、政治动荡以及愚昧的底层民众的反思，具有着超越国度的深远意义。女主角莱拉扇向父亲的那一记响亮的耳光，标志着对伊朗父权制的一捶重击，似乎是对影片主题最好的注解。影片拍摄完成后，由于该片两位男主演的性侵丑闻所引发的一系列女性反抗的浪潮袭来，更将这记耳光的威力持续扩大。

底层倾轧

男尊女卑的赤裸现实

影片讲述了一个伊朗底层家庭的故事。四十岁的未婚女主角莱拉是家里唯一固定的收入来源，并且迫切地想要为窘迫的家庭现状寻找合适的出路，为此她提出了一个投资计划来试图扭转家庭的贫困。

她的四个寄生虫兄弟却集合了懒惰、愚蠢、懦弱和麻木等众多缺点，他们一开始支持这个计划，但之后迫于父亲想要用40个金币换取家族族长的压力，四兄弟纷纷倒戈，该计划最终流产，那40个金币也因为特朗普政府重启制裁引发通货膨胀而急剧缩水，莱拉一家再次陷入新的困顿。

不堪重负却奋力挣扎的女主角，与好吃懒做而短视无知的男性，构成了这个无助家庭的一体两面。肥胖的帕维斯靠打扫厕所勉强度日；法尔哈德头脑简单、四肢发达；阿利雷扎怯懦屈从于父亲的权威，又惨遭失业和离婚的双重打击，工资也遭到拖欠；马努切尔又贪又笨，以骗钱为生，不成想又落入了别人为他精心设置的陷阱中，最后只能偷渡出境来躲避债务。

父亲埃斯梅尔作为一个牢骚满腹、自私狡猾的寄生虫头目，对于孙子的执念让原本拮据的家庭由于不停地追生男孩而更加雪上加霜。

他痴迷鸦片，更痴迷于成为家族族长的幻梦之中，整个家族对埃斯梅尔一家人的鄙视让父亲对族长这一头衔更加走火入魔，这个头衔需要用40个金币换取，为此他可以牺牲唯一一个有机会考上大学的孩子的读书机会，也可以大言不惭地向全家人撒下抵押房子的谎言。在豪华酒店举办的婚礼仪式上，父亲走上又跌落族长位置，荒诞可笑的画面尽显哀凉。

莱拉终究难以抵挡在家庭中孤立无援、没有话语权的尴尬境地，也难以抵挡来自整个社会对女性权利的漠视，她所设想的完美计划更无法抵挡来自美国制裁所引发的通货膨胀的巨大洪流，40个金币也随着那些头脑中的各种幻想，一同转为过眼云烟。

莱拉精心构想的投资计划因为父亲的压力和兄弟们的阻挠而失败，莱拉痛心疾首地大喊：“你们会后悔做出这个荒谬的决定，你们正在毁掉人们人生中最大的机会，此时此刻，你们正在让自己陷入永恒的贫困。”但兄弟们依然无动于衷，本就是蝼蚁的一家人在巨大的经济危机和时代背景下更显无力。

影片结尾，在孩子们庆生的歌舞中父亲悄然离世，莱拉与弟弟阿利雷扎相视无言、泪流满面，死去的老人和活泼的孩童共处一室，最后也不过是陷入了下一代的循环之中。

让失魂落魄的莱拉兄弟们侧目的四名女性光鲜亮丽、自信大方地从“像是坦克一样的”车上下来，莱拉却仍旧坚守着自己的家庭，仍想把她的家人团结起来，为家人们做点什么，而不是成为那个抛下他们继续自己生活的人。

深刻入微

源于生活的诚意之作

导演赛义德出生于1989年8月14日，是一位伊朗导演、编剧和制片人。他凭借执导的首部长片《永远的一天》（2016）获得第34届伊朗曙光旬国际电影节“水晶凤凰”奖项的最佳导演奖、最佳剧本奖和最佳新锐导演奖。

2022年，他的第二部执导影片《650万》（2019）获得第47届法国凯撒电影奖的最佳外语片提名。《金币灰黄》（2022）是他的第三部执导影片。

赛义德的作品主要集中在对社会不公正问题的揭露，以及对伊朗社会中妇女处境的描绘。赛义德表示他真正感兴趣的是人际关系的议题，包括家庭关系、以及人与人之间所有错综复杂的关系，这是他感兴趣的电影类型，也是他擅长制作的电影类型。

在影片中，电视上唐纳德·特朗普的镜头几乎是角色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赛义德非常看重这一镜头的加入。因为在伊朗，非常引人注目的便是人们的生活与国际政治家之间非常明显的关系。

这些国际人物确实存在于伊朗民众的日常生活和日常对话中，因为制裁无处不在，对人们生活产生直接影响的每日通货膨胀正是由这些国际人物的决定、行为和声明所导致的。赛义德表示，把它们作为寻常的东西，并展示制裁和这些普遍的国际危机所造成的伤害，是很有趣的。因为只有人民在切实遭受制裁的一切痛苦和后果。

在影片的实际拍摄中，导演的布景几乎不超过100平方米，以便于完全还原那个困窘的家庭极其狭小的居住环境，他们没有距离、没有隐私，也没有机会与另一个人保持距离，他们总是在近距离镜头中看到对方，他们永远无法看到对方的更宽的镜头。

这种场景的布置使得他们自然地处于紧张和局促的境地。所以他们大喊大叫，试图让对方明白他们的意思。他们并不总是被对方理解，但这至少表达了一种紧张的情绪。

赛义德在编写剧本时就已经考虑到了演员的人选，他早已经知道自己在为谁写作。而且，赛义德总是谨慎地与事先已经合作过的演员继续合作。一旦剧本完成且演员研读完毕，他就会带领演员们进行充分的排练过程。

《金币灰黄》的演员们每天排练，并坚持了整整两个月，包括单人排练、二人对戏和集体场景，他们认真谈论每个场景，并尤为关注具有难度的场景，希望剧本能够在排练实践中被演员们所完全理解，以期拍摄能够最大限度地忠实于剧本。

可以说，赛义德对于社会现实的深刻体察、对于影片呈现的极致追求，都是影片成功不可或缺的必要元素。

女性反抗

戏内戏外的双重战场

有意思的是，男性的压迫并没有只局限在戏内，女性的反抗也延伸到了戏外。影片中的寄生虫代表——父亲和肥胖的兄弟帕维斯的扮演者均陷入了性侵丑闻。

影片拍摄完成之后，副导演索马耶·米尔沙姆西在社交平台上指控了帕维斯的扮演者法尔哈德·阿斯兰尼的性侵行为，她表示在拍摄哈蒂夫·阿利马尔达尼执导的一部电影时，受到了阿斯兰尼的“性骚扰”和“暴力对待”。电影制片人兼导演阿瓦泽·沙赫纳兹也表示自己受到过阿斯兰尼类似的侵犯。

该片女主角莱拉的扮演者，同时也是伊朗最著名的女演员之一塔拉内·阿里多斯蒂，作为一名积极的女性主义者，她曾为女性抗争作出了一系列努力。在米尔沙姆西指控阿斯兰尼之后，她便在社交平台上声援受害女性，并表示该影片其余演员将不会与阿斯兰尼一同出席2022年戛纳电影节。

当影片演员们在去年的戛纳红毯上亮相后，伊朗著名女演员卡塔尤恩·里亚希在社交平台发布了父亲的扮演者赛义德·普尔萨米米身上带有红十字的照片，同时也附上了伊朗“MeToo”运动的照片。第二天，她在社交平台上声称25年前曾遭到普尔萨米米的性侵。

2022年6月1日，退休女演员拉丹·塔巴塔巴艾在社交平台上直播称，她也曾遭到普尔萨米米的言语辱骂。去年9月，伊朗女孩玛莎·阿米尼因为没戴头巾，被道德警察拘留后死亡，此事引发伊朗的“反头巾”抗议运动。

越来越多的伊朗女性发出了愤怒的抗议声，而不再忌惮来自男性和传统社会的威权和魔爪，并使之成为了伊朗自2009年以来历时最长的一次群众抗议风潮。11月，阿里多斯蒂在社交平台上首次以不戴头巾的形象公开示人，并且手拿用库尔德语写着“女性、生命、自由”的标语。

然而就在去年12月，阿里多斯蒂在批评该国对抗议者使用死刑的几天后，在德黑兰被捕，罪名是散布关于全国抗议活动的谎言。尽管阿里多斯蒂在今年1月已被保释出狱，但伊朗对于电影人的逮捕事件并非首例。

此前，曾获得金熊奖的伊朗导演穆罕默德·拉索罗夫和贾法·帕纳西均遭伊朗政府逮捕。而包括米娜·凯莎瓦兹和费鲁泽·科斯洛瓦尼在内的多位女性纪录片导演也曾被逮捕。独裁的阴影连绵不断，但自由和不妥协的力量却像帕纳西的纪录片《这不是一部电影》最后一个镜头中的熊熊烈火一般，永不燃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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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冯燕

 编辑：YANNY

责任编辑：孟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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