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有必要感谢日本吗？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行走与歌唱 Author 李北方
时隔八年，日本首相再次访华。在中日关系冰冷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后，这是重回正轨的契机。
在安倍晋三来中国访问之际，网上忽然多了一种声音，中国应该“感谢日本”。
这话是从何说起的呢？是从改革开放以来日本对中国的“援助”说起来的。
在安倍启程之前，日本外相河野太郎23日通过记者会表示，因为中国已经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了，日本将在今年停止对中国的“官方发展援助”（ODA）。
根据预先的安排，安倍晋三今天（10月26日）在与中国领导人的会面中，正式通报了日方的这一决定。
如果你去网上搜一下相关信息，会发现不少这样的声音：日本在改革开放以来对中国的援助力度最大，但中国人普遍不知道这个事实，官方对老百姓封锁消息，等等。
不用说，这是“精日”或者准“精日”分子们的一惊一乍。借日本正式停止对华ODA的契机，他们无疑是要再炒作一番的，这才有了近日网上的“感谢日本”的声音。
我们有必要因此而“感谢日本”吗？说来话长，我们慢慢说。
先说什么叫ODA。
ODA是英文Official Development Assistance的首字母缩写，意思是“官方发展援助”。这是经合组织（OECD）发明的一个词。
经合组织是发达国家构成的一个国际组织，在经合组织下面，有一个发展援助委员会（Development Assistance Committee，简称DAC），专门负责对发展中国家的援助和减贫事务。
ODA从表面上看，当然是高大上的，是富国帮助穷国发展的手段，但它本质上是二战后西方国家建立的以其为主导的国际秩序的一部分。ODA以经合组织的发展援助委员会为中心，加上西方主要大国各自的援助机构，与受援国的相关机构合作，同时，这套体系也得到了世界银行、货币基金组织、各洲际开发银行等金融机构的支持，形成了一套完整的也是封闭的规范体制。
西方国家以ODA的形式对发展中国家提供的援助，并不以受援国的需要为中心，而是以援助国的需要为中心。很多ODA是附加条件的，比如要求受援国实行特定的改革，以符合西方的价值观。西方的ODA流向基础设施领域的钱少，用于搞“软基础设施”的多，所以对受援国的发展作用不大，副作用反而不小。
西方国家在非洲搞了那么年的“发展援助”，非洲的问题一点儿都没有减少，就是这个原因。
日本虽然是二战的战败国，但在美国的扶持下，战后经济的恢复和发展都很快。到了1964年，日本就加入了OECD，并且成了亚洲对外援助的大国。1969年，OECD正式启用ODA的说法及规范，日本自然在其列。
在1960年代，日本对外援助的对象主要在亚洲。到了1970年代，在能源危机的影响下，日本的ODA主要转向了中东和海湾国家。所以，日本的ODA一开始就有实现国家战略的味道在其中，而不是单纯的“援助”。这一点与其他发动国家是一样的。
再说一下援助这个词。
在日常用语中，援助的意思是帮忙、伸出援手，暗含着只问付出，不求回报的意思。在谈到国家间的援助时，很多人仍然倾向于以这个方式来理解，以为一国对另一国的援助就是白给钱。
每当新闻上出现中国对非洲进行援助的消息，网上就有人叫，中国自己还有贫困人口，还有孩子上不起学，还有大人看不起病，怎么还有钱摆阔，援助别的国家呢？这就是因为对国家间的“援助”理解有误。
国家间的援助，的确有一部分是无偿的，但大部分还是有偿的。中国对非洲的援助，除了一部分属于赠与性质之外，多数是贷款的形式，只不过政策上比商业贷款要优惠。所以中国对非洲的援助，本质上是互利互惠的合作关系。
在具体形式上，ODA也差不多如此。
需要说明的是，中国的对外援助不叫ODA，因为中国还是发展中国家，不是OECD成员国，对外援助自然就也不叫ODA，不纳入ODA的相关统计。因为中国另起炉灶，且效果良好，这引起了西方国家的醋意，得着空了就要酸一下。
说回到日本的对华ODA上。
1972年中日邦交正常化的时候，出于多种原因，中国放弃了对日本的战争赔款要求，当时日本上下对此还是非常感激的。
此外，在1970年代末期，日本与美国在贸易关系上出现裂痕，与苏联的关系也没有改善，日本感到有必要拓展国际空间，与中国加强合作就成了一个现实的选择。与此同时，日本也看好中国未来的发展，看好中国市场的巨大潜力。
在多种因素的作用下，1979年大平正芳访华时，对邓小平提出了对华提供ODA的意向，表示“日本将对中国的现代化努力提供尽可能的合作”。当时中国刚刚开始搞改革开放，资本缺乏，自然对此持欢迎态度。
由于上述背景因素，日本给中国的ODA，相对于其他受援国，在政策上要优惠一些。
日本对华ODA由三部分组成：无偿援助、技术援助和日元贷款。
无偿援助在日本对华ODA中约占十分之一的比例，在不同的年度占比有所不同。无偿援助主要用于文化发展和高等教育领域，用于研究机构、图书馆、体育设施、博物馆等的建设上，北京的中日青年交流中心、中日友好医院等项目是其中的典型。
技术援助主要体现为人员交流。中国派员到日本学习、做研究，提高技术水平，日本方面也派专家到中国讲学、搞培训，费用由日方程度。这一部分在ODA中占多大比例，我没有看到数据统计。
占绝对大头的是日元贷款。截止2016年底，中国实际利用日元贷款超过3万亿，用于255个项目的建设，包括北京首都国际机场、北京地铁一号线等工程。
在1980年代，日元贷款支持的项目集中在基础设施领域，在地域上则集中在东部沿海，进入1990年代，日元贷款的支持方向转向环保、城市建设，地域上也向内地延伸。
日元贷款的利率比较低，个别年度的数据显示，利率在0.75%—2.2%之间，还款周期长，达到三四十年。由于特别的优惠，中国对日元贷款的使用是跟五年计划相配合的。
关于日本的对华ODA，中日双方的表述不同，中国方面叫做“中日资金合作”，日本则叫做“对华经济援助”。日本的ODA在中国的知名度不高，跟叫法肯定有一定的关系。
日本国内反对对华ODA的声音由来已久了，故而在2001年左右达到峰值后，在数额上开始逐年减少。在中国的经济总量超越日本后，日元贷款实际上就已经停止了。
那么，这么多年来，日本通过ODA给予了中国多少“援助”呢？
据日本《朝日新闻》的文章说，从1979年开始，日本对华ODA的总额为3.65万亿日元，折算成人民币，大约是2250亿。
这个数，算多吗？
2017年，中国的GDP超过了82万亿人民币。这么一对比，日本对华ODA的总量并不大，何况时间跨度长达40年。
在当年中国缺钱的时候，日本的日元贷款对中国的发展的确有帮助。我们都知道，如果你需要用钱，总得有人愿意借给你才行，所以日本对中国提供贷款这个事，无疑是个人情。
但是，今天非要说“感谢日本”，好像中国的发展全靠了日本的帮忙，好像没有日本的ODA中国就发展不了了，那也是扯淡的。
还要特别强调一下，在这总额相当于2250亿人民币的ODA中，真正的“援助”不过220多亿，其余的都是贷款。贷款是要还的，不但要还本，还要付息。
在还款方面，中国的表现是非常好的，信用度极高，连本带利，从不拖欠。有数据显示，截止2016年，中国向日本偿还的贷款本息近2.2万亿日元，相当于使用日元贷款总额度的七成以上。也就是说，已经还得差不多了。
在向日本偿还贷款方面，还有一个因素要考虑。1980年代，日美签订《广场协议》后，日元大幅升值，在一定的时间段内，日元升值导致了中国对日还款压力的增大。《国际贸易》杂志1996年的一篇文章说，因为日元升值的因素，我国对日还款多付了近10亿美元。这把日元贷款的优惠都给抵消光了。
这一点我们不能责怪日本，《广场协议》对日本也是个坑。但是客观上，把这个因素考虑进去之后，中国使用的日元贷款就是贷款，并没有享受到什么优惠。
前面提到，发达对外提供ODA的时候，是夹杂着战略意图的，日本对中国的ODA也不例外。日本也企图把其他因素捆绑进来，比如中国的民主化进步啦、人权问题啦，1995年就以核试验为由，冻结了对华无偿援助。日本没有得逞，不是它不想，而是因为中国不是非洲国家，拥有完全主权，不会为了援助而出卖原则。
在改革开放初期，因为对华ODA，中日关系一度发展良好，日本也在中国人民心目中建立了良好的形象。这带动了日本企业进入中国市场，抢占了先机。日本经济因此而获得的益处，其实远远大于日本给中国提供的帮助。
随着日本极右翼势力的回潮，日本国内借对华ODA而炒作话题者越来越多，他们认为，中国拿了日本的ODA，还在政治上与日本硬碰硬，发展军事实力，这是不知感恩的表现。日本停止对华ODA，除了两国实力的消长，国内的反对也是一个因素。
在持续近四十年的ODA正式结束的时候，国内有人炒作，以此为由“感谢日本”，在我看来，这不过是“精日”分子对日本右翼的应声虫式的附和。
综上所述，我们的态度可以概括为几句话：第一，中日关系在1980年代是好的，如今的日本当政者应该向他们的老一辈学习，重新回到中日友好的正确轨道上来；第二，对华ODA是日本老一辈政治家对华友好政策的一部分，对改革开放初期的中国产生过帮助，这是历史事实；第三，中国的发展是多重因素的结果，最重要的原因是中国人民自己的努力，过分夸大日本ODA的作用，是没有必要的，也是不正确的。
关于这个问题，还是华春莹大姐说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