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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时代在深圳经历的那些客家特有的习俗都消失了…… | 乡愁里的深圳

谢为民 西葫芦 2020-09-12
  • “乡愁里的深圳”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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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东客家村落图景。资料照片



1


童谣


我出生在深圳龙华的大船坑村。

家乡有客家话童谣,大致是这样的:“月光光,照地堂,骑白马,过莲塘,莲塘背,种韭菜,韭菜渣打渣,学整遮(修伞),整遮又冇铁,学打铁,铁生镥(锈),学劏猪,劏猪食(亏)了本,学卖粉,粉臭潲,学卖纽(袄),蹓蹓转,学卖碗,碗笃(底)深,学卖针,针笃屈(穿弯或钝了),阿弥陀佛”

这是一首戏谑别人的儿歌,一代传一代又一批传一批地唱,并伴随着孩童的成长。我大约五六岁甚至更大一些,和弟弟及其他小伙伴,当时无上幼儿园的,就常唱着这些歌在房前屋后转,在巷头村尾追逐玩耍,大人忙活是不管我们的。

玩风车,玩玻珠,打棋乐(陀螺),打哔叭筒(以甜酸仔或小湿纸团为子弹的土汽枪),打弹弓,捉迷藏,放纸鸢等。玩得疯了,把个鞭炮插进一坨牛粪里点上火,立刻炸飞,“一鸣惊人”。

玩累了饿了就找东西吃,比如番薯、花生、炒黄豆麦豆,甚至萝卜干、咸菜干等。有时到菜园砍甘蔗、摘木瓜等,反正能吃的都找吃。春天,拔过花生的地里经雨水淋浸也有遗漏的花生发芽裂拱开来,挖了吃。夏天,摘荔枝、龙眼吃。秋天,把未熟的柿子埋进田水里浸十天八天也能吃。冬天的稻田犁地翻晒后,找了柴火、番薯或芋仔,筑泥窑烧红火埋好,不要忘了放好青叶作生熟指示,再在田野村边“走鬼”几圈,待见青叶烤酥脆了,薯、芋也好吃了。

还有春耕时节,大人在秋冬作物收成后,如番薯地、马玲薯地、花生地等放水耙田,往往涌出好多“土狗”(蝼蛄),鸭子抢着吃,孩童抢着捡,回家油炸后吃那真叫美味。如蜂蛹、水蟥蛭、竹壳虫等这些小动物油爆后吃不但补身,据说还能治小儿夜尿症。回忆起孩童的乡间天地,有的是“儿童急走追黄蝶”(杨万里诗),“狗仔戆戆逐飞鸟”(俚语)的情景,虽然是土里土气土脑筋,而这正是天然的儿童乐园。


2


探外婆


在客家话里,去外婆家叫“挪姐婆”。儿时最乐意出门的事莫过“挪姐婆”。妈妈探娘家那一天,先买好一块品相好看的猪肉或抓一个鸡或鸭装进“箩格”(竹丝编织的礼篮),让我换件好一点的衣服,就往姐婆家走。其实从我懂事前,姐婆已过世,我并无印象,所以探的是舅舅家。

大船坑村到石岩官田村并不近,有十多里路且不好走,全部是山路甚至是田唇圳壆。有时是山空水静无人语,只有母子的说话声。有时远处不知那个山头传来一连串的鹧鸪啼叫声。有时遇上路边的山稔仔熟了,又大又黑又甜,自然顺手摘上几把带给表弟们吃。口渴了,我从野草丛中拗一根粗粗的鲁基草茎,抽去茎心成了吸管,从路边山泉水中猛吸几口,那叫清凉。

摘山稔仔的童儿。资料照片


记得石龙仔与水黄田地界要翻过一处叫“牛支峡”的山坳,坳前坳后互不见人,坳顶是一处刀劈下来般的山峡,大声叫一下会引来清脆的回音。妈妈说不用怕,过了坳就快到姐婆家。其实此话是哄我的,过了“牛支峡”还要走很长的一段公路。这里路两边也是果园田地,但车辆声,人说话声,男人驶牛的吆喝声,甚至鸡啼狗叫声都混杂成一种人气生气,让人开心。

母子往往日头正顶时候才到舅舅家。他家孩子有三男二女,比我略小。但我几乎没见过表妹,舅娘说妹仔人胆小害羞怕见生人,早就藏起来了。然后我随表弟去果园,他家桃、李、芒果、菠萝、乌榄较多,与我家沙梨、柿子多不同。最显著的是那棵杨桃树,客家话又叫“酸楞”(酸敛),树荫遮下几亩地之大,四季都结果且甜口不酸,是舅舅家的“摇钱树”。因为每年可收摘杨桃十多担,购买咸淡物品、当家零用都靠它。

记忆中官田村很大,村门坪前有一排晒谷禾町,禾町后是一片鱼塘,水面数十亩宽,放养着成群结队的鹅、鸭游弋在数块绿色水浮莲之间。池塘宽阔处,几个男童拿着小石片小瓦片玩水上漂,如镜的水面划出一圈圈涟漪。此村屋村道规整有序,建筑多为青砖黛瓦,横竖巷道及排污渠大多为粗麻石铺成。其中横巷每户间还拦有腿脚高的石条供养猪、养狗、养鸡鹅鸭等用。

几乎每次我从舅舅家出来,猪狗鹅鸭齐叫,不知道它们是欺善怕恶还是迎客送客。最可恨的是禾町边几只巨大的狮头鹅,一时昂头“哦,哦,哦”高叫着向人示威,一时伏低脖颈向着人的屁股脚跟窜来,特别是联想起有人家小男孩睡着了“小九九”被鹅嫲吃掉的故事,直让我提心吊胆快步离开。

然而这些吵杂的事并不影响我妈对娘家的眷恋,在回家的路上妈讲了不少过去的事情,其中讲到在“走日本时”的艰难日子。有一次听说日本鬼子要来了,全村人都跑出去躲藏,妈妈当时正生着一场大病,身体虚弱不能走动,只有外婆陪着在柴草屋中侥幸躲避,母女俩相依为命渡过这一劫数。

客家货郎雕塑。资料图片

妈妈对娘家的感情影响了我们对舅舅家的态度。舅舅名叫叶益谦,人很勤朴,个子不高大,常挑一担货物经大船坑到观澜圩卖,当路过我家门口就进屋从茶缸或水缸中舀几大碗水喝了就继续赶路。对此我印象特深刻,并很敬重他,所以我与表弟一家感情较好并常有来往。妈妈和外婆都不识字,妈妈常讲到外婆为人好,还特别明事理讲情义。“吃上吃下靠自家”是她的口头禅,在村中有一定威望,亚娘叔婆有事没事都找她。母女同心,妈妈与外婆是同一类人,她的言行又影响我们一代人。几十年过去了,探外婆已成了久远的记忆。


3


放牛郎知牛性



记得大约六七岁,上小学前后,正是50年代农村土改后又实行初级社时期。我的二姐支援海南岛垦荒几年后回到家乡并带回一笔劳工钱,可能如数交给了爷爷或父亲,家里买回一头大黑牛,加上原有一头黄牛,共有两头耕牛。在没有机械化的时代,耕牛是农村重要的生产工具,是农民的好帮手。而放牛是家中一件不可缺的功夫,我常陪着父亲去放牛。或有时一头牛在耕驶,我就帮忙看着另一头牛。农村孩子不管哪家都要放牛的,又叫“掌牛仔”。

掌牛仔要知牛性子,否则要吃亏的。初次放牛,我牵着牛绳子,那牛不听使唤,或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在前面拉着牛绳,牛不走;转到牛后,牛脚向着我乱踢,真气人!然后,我拿上一条小竹枝向牛屁股猛抽一下,并喝一声“快走”。牛终于走动了,这样来回几次,牛就听话了。只要有牛绳牵,有牛鞭在手,我就能让牛向前、向后、向左、向右或要快要慢都乖乖走动了。因为常牵着它吃草或给它喂草,对它表示友好,甚至向牛说几句“牛话”,我慢慢和牛相好起来了。我常把牛喂得饱饱的,肥肥的。有时爬上牛背坐着或站着走,那叫爽快。

有一次,我牵着牛过新围河的一道约二三尺宽、一丈多长的石板桥,我在前,牛在后,牛犹豫过不去,一步一回头。原来石板又硬又滑,牛蹄对石板,硬碰硬,滑对滑,一不小心就会掉下河里。这时我看着牛,牛看着我,都不知道是我担心牛,还是牛担心我,我和牛的生命已连在一起了。后来牛还是跟着我慢慢过了桥。

记得过新年,很多孩子不愿意去放牛,而我也跟随大人去放牛,生怕牛饿着。后来在田地里,看见驶牛人犁田或耙田时抽打牛屁股,我反而感到心疼!再后来上学了,课堂上或看书时讲到“牛”字,蛮牛牛性、做牛做马、鞭打快牛、对牛弹琴、牛郎织女;牵着牛鼻子,夏雨隔牛背,牛耕田马吃谷,初生牛犊不怕虎,牛不喝水按不下牛头低,既要牛耕田又不让牛吃草,贪吃一根草摔死一头牛,等等词语和句子,我都感到特别容易领会,或者又有更多的理解。这,正可能因为我放过牛。正所谓“近山识鸟音,近水知鱼性",而放牛郎最知牛性。


4


拜山


乡村中最大、最普遍、最隆重的祭拜活动莫过于清明节扫墓了。扫墓也叫“拜山”。我大约四五岁,以及更大一些,我常跟随父亲、哥哥,以及堂伯、堂兄弟姊妹一齐去拜山。在“高级社”甚至“公社化”前,田地、山林还属个人的。我家的祖坟建在自家的果园里,地名叫“旱窝”。果园经过祖父、父亲两代开垦种植已有一定规模,洒下多少汗水我不知道。尤其沙梨、柿子等果木种得比较多,果品又好,父亲说自家的沙梨、柿子在观澜、石龙、香港街市卖很受欢迎。水果是家中每年的重要收入来源。

我家祖坟建在这里都说是风水宝地,尤其是我家生了多名男孙,并以“添、丁、发、财”起名,极令村里人羡慕,我也有此感受。因此,我家拜山也特别的重视,每年清明节非拜不可。就是后来有了“文化大革命”,“破四旧,立四新”,我家也是照拜不误的。记得每年清明节前,各家各户已准备好各种祭拜用品,如香枝、油烛、炮仗、纸钱等。祭拜的当天还要宰杀煮熟一个雄鸡,如今多为“红烧乳猪”。拜时还要带上你想得到的烟、酒、茶果等,最有特色的就是春天艾叶、鸡屎藤叶制成的糯米粄。糯米粄内包裹有花生、芝麻甜馅,吃起来香甜有加,那才叫家乡的味道,相信老祖宗吃了也是不忘子孙孝心的。

记得我的堂兄运生哥拜山也是最积极的,他在香港谋生不易,最思念祖宗,每年清明节必回家拜山。有一次他带回一叠叠的港币纸钱(冥币),100,500,1000元面额都有,印制精美。我很好奇,准备收起几张私藏,但大人见了说,那是要不得的,“死人钱不吉利",我才把它烧了。有一年,运生哥为堂伯坟地拜山烧纸钱不小心把山草点燃了,引起小小山火,几经努力才把山火灭了。所以,拜山要预防火险是永远的忠告。

国有国规,民有习俗。清明节,后辈特别要表达对为国为民做出贡献的革命先烈、志士仁人的尊崇爱戴。作为普通老百姓也要不忘记中华民族血缘文化的传承。

时至今日,随着深圳特区城市化的不断推进,原有果园山地更显其宝贵的价值,家乡土地早已改变了用途,成了“香喷喷”的工业、商业、住宅用地。而村中各家坟地、墓地早已铲平,先人骨骸、金塔、骨灰、墓碑等一概搬迁于龙华公墓“龙山墓园”中安葬。

近年,每逢清明节,祭拜人群成千上万齐聚墓园,车辆更是拥堵不堪。在商品经济大潮的推动下,祭拜供品也比从前繁杂得多,除了传统的熟雄鸡、烧乳猪外,五花八门的冥品如汽车、洋房、洋烟、洋酒、西服、皮鞋、洋娃娃等想得到的都有。各家燃放的鞭炮声响彻山谷,鞭炮烟和烧纸的浓烟混在一起直升蓝天数十米,形成了独特的一幕。这和儿时拜山的记忆已大大不同了。



(本文节选自谢为民的回忆录《真情七十年》,中国文化出版社2019年第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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