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治疗讲稿丨第二序改变
上节课我们讲到,一个系统可以通过自组织的过程达到一个内稳态。在这个稳定点的上下左右,系统就会来回变化,不断地变化。
同时始终有一个回到稳定点的趋势。
这节课我们讲点不一样的。我们设想一下,如果系统的元素相互间的关系函数是这样一个曲线。这个曲线和对角线不是只有一个交点,而是三个交点——理论上还可以有更多,我们先拿三个交点来说——这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这个本征态方程至少有三个解。
换句话说,这个系统有三种内稳态。
假设这个系统处在内稳态,现在有了一点偏离,它是可以逐步回到稳定点的。但如果继续偏离下去,我们就不好说,它是回到原来的稳定点呢,还是索性去到一个新的内稳态?
大家一边看这个模型,一边理解。当然这是一个很简化的模拟,但也能说明问题。我们上节课说系统有自我纠偏的能力。现在我们补充一点,如果这个系统存在多个内稳态,那么它的纠偏能力就是在一定的程度之内。
万一偏离的水平大一些——大到什么程度,是可以具体算出来的——总之存在这个可能性,不是系统把偏差消除掉,拽回到原来,而是偏差把整个系统拽到一个崭新的地方。
但是在这里,不会因为失去了原来的内稳态,系统就崩塌了。它会保持另外一种稳定性。只是这种稳态跟前面的状态已经不一样了。我们甚至可以说,它不再是之前那个系统了。
这时候我们就说这个系统变了。我们把这种变化叫做系统性的改变,整体的改变,或者有一个专门术语叫做:第二序的改变。
第二序改变是针对第一序改变来说的。第一序改变是我们很熟悉的,系统内部的元素互动。我们说过,这些互动遵循着特定的规则,变化的结果是保持整个系统的稳定。就像前面说的不倒翁,晃来晃去,都会回归平衡。但它是有一定极限的,超过这个极限,就回不来了。有句话叫做「量变引起质变」,就是说系统变成了另外一个系统,元素之间换了一套互动的规则。这种改变,就叫做第二序改变。
我们可以直观地想象一下,一个行星在沿着某个特定的轨道转动。这种运动是第一序的变化。那么第二序改变是说什么呢?是说它的轨道发生了迁移,跑到一个新的轨道上了,它可以沿着新的轨道运转,同时也是稳定的。
这是我们要理解的系统的另一种特性。
我们拿家庭系统举一个例子。每个家庭在特定时期内都有自己的运转规则,这是一个稳态。比如家里有一个小孩子,很小,有的父母就会替孩子决定很多事情,今天要吃什么,穿什么,能不能出门,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然后这个小孩子也乖乖接受父母的要求。
这是一个稳态了。
这个小孩一天天长大了,就可能出现一些偏离,比如他越来越有自己的主见。他说我有自己想吃的东西,我也想按自己喜欢的穿衣服,那父母怎么办?有可能就发脾气说,你翅膀长硬了吗?你敢不听爸爸妈妈的话?好,那么这个小孩就缩回去了,家庭回到了稳态。
又过一段时间,可能孩子又开始反抗,他要玩手机,不学习。父母吼他他也不怕,长本事了,揍他也不行。有的父母就说,那我们升级一下策略,学一些非暴力沟通什么的,如何说孩子才会听,啊,就跟孩子好好沟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吧。这样沟通之后孩子又想,还是应该听父母的,他又回到了原来的状态,继续做父母的乖宝宝。——所以稳态是很强大的,它具有可以淹没掉那个改变的力量。
最后终于有一天,第二序改变发生了。这个孩子不再是小孩了,他发现自己已经成长为一个青年。某一次他再提出反抗的时候,结果就不再是听凭父母用什么策略把他乖乖拽回来,而是他无论如何都要按自己的想法。那么他们就会有冲突。冲突是一种不稳定的状态,冲突到什么地步才会稳定下来呢?就会形成一种新的结构:父母改变了,孩子也改变了,家庭形成新的互动规则吗,孩子有了更大的自主权,相应地也承担更多的责任。他有一些行为不符合父母的期望,父母也只能接受这一点。
那么我们就说,这个家庭变了。
我再强调一遍,这个过程很重要:稳定——不稳定——新的稳定。我之前讲系统的特点是稳定,通过自组织的过程保持稳定。但这个说法还不完全。保持稳定只是系统的一方面,同时它也会变化。它从一种稳定的状态,变成另外一种不同的稳定的自组织的状态。
回到前面讲的身体健康的应用场景,我们说一个人的身体出现了一些小毛病,一段时间就可以自愈。但我们也说了,自愈不是万能的。可能身体的偏差太大了,它自组织的结果不再是回到原来那个稳态,而是身体这个系统发生了第二序的改变,形成一个不一样的稳态。比如慢性病,慢性病就是说不指望它痊愈了,只能带病生存。带病生存的状态也是稳态,但它跟之前不一样。就像糖尿病,不可能说一个人得了糖尿病,只要放着不管,一段时间就会恢复健康。不可能的,他必须接受自己已经是另外一个状态了,需要去调整自己的饮食结构或者生活方式,来匹配这个有糖尿病的身体。
说得直白一点,不是所有的病都会好。
很无奈,啊,但这就是现实。有的病能治好,甚至不治都会好,这只是一部分的真相。也有一些病是得了就治不好的,只能接受,接受它会永久改变我们的生活。那些曾经很稳定的系统,比如身体,不是一个颠扑不破的堡垒。我们熟悉的生活,已经建立起来的规则,可能说变就变了。我们能做的也只有顺应。
我前面也举过疫情的例子。2003年的非典,靠的其实是系统的自愈,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就好了,这就是系统的自组织。好像就是那年夏天,03年夏天,疫情就消失了。人们的生活又回到了以前的状态。但这次不一样,我们开始接受新冠肺炎会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存在,也许是永远存在。为了顺应这个变化,习以为常的生活规则就要改变,永久性地改变。现在我们每个人去哪都要刷健康宝,尽量在网上工作学习,出门都戴口罩,包括我们这门课,只能在北大内部选课,我现在要进一次学校都要提前申请……但是没办法,我们已经到了一个新的时期,新的常态,已经回不去了。
好消息是虽然回不去了,系统也是会趋于稳定的,它会通过自组织找到那个新的稳态。我们每个人都处在这个自组织的过程里。
好了,前面说的是一种情况,就是系统有自一些自发的偏差,偏差足够大的时候,整个系统就会换轨道。长期来看这是一个不可避免的趋势。就好像是佛教说的「成住坏空」。它是一个自然变化的过程。我们不得不接受。
但是系统性的改变还有一种可能,它不是自然的,而是人为造成的。我还是借用一个佛教的术语,叫做「造作」。也就是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可能带给系统影响。有些系统是由人构成的,比如说家庭,比如社会,人在里面做不同的事,系统就会受到不同的作用力。当然我们说有自组织的稳态,有时候系统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但也有些时候,人在这些系统里的造作积累到一定程度,有可能打破系统稳态,达到一个新的稳态。那我们就要研究一下了。新的稳态可能是往好的方向,比如创新,也可能是不好的,比如生病。
好不好,当然取决于观察者的评判。但因为是人为导致的,我们的研究就是有价值的。如果我们认为一个系统原来的稳态是好的,不想让它改变,那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停止做那些「可能让系统打破原有轨道」的造作。
换句话说,就是在我们想稳定的地方,少做点破坏稳定的事,系统就能通过自组织在原来的稳态上保持得久一点。这个道理很简单,简单到像是一句废话。但是问题来了,问题是我们要弄清楚,哪些行动是破坏稳定的?
另一方面,我们前面也讲过,有时候我们希望系统发生一些改变,这时候自组织就是一个棘手的障碍,因为我们不管怎么干预,系统都有可能回到稳态。可是现在我们有了希望之光:系统的稳态是可以打破的,通过第二序的改变,它可以用一种完全不同的方式,新的方式形成自组织。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想要系统改变,就要让它的变化足够大,再也回不到之前的稳态。这个道理也很简单,但是我们也要搞清楚,哪些干预是有利于打破稳定的?
两个问题本质上是一个问题,我会从正反两方面回答。我们后面几节课就由此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