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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咨询的立场

李松蔚 李松蔚
2024-10-16
《循环提问》读书会结束了。读到最后的时候,我们又讲回到第一个案例。是一对中年夫妻,施先生施太太,一段普通又有代表性的婚姻。
婚姻生活不顺利,太太的情绪不好。但他们对问题的认识不一致生认为是太太一个人有问题(生病了),太太认为是夫妻关系有问题。
这个不一致,值得被好好探讨。
表面看,问题在于两个人的改变意愿不同步,不同步的焦点集中在:先生是否同意为改变现状做出让步?按照先生的理解,问题在太太这里,治疗只从太太一个人身上入手就好了,「谁有病,谁改」。但是按太太的理解,既然是夫妻双方的关系有问题,两个人都有责任,先生也要有所担当。
分歧看清楚了,接下来有一个简单的思路,就是跳过定义之争。问题究竟是什么,叫什么名字……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两个人都要改变。毕竟婚姻是两个人的事,谁都别想独善其身。不过,问题不只是这么简单。先生只要足够强势,他就可以说:「这个咨询师不行。」相比于承认自己有问题,更简单的办法是换一个支持自己的咨询师。
这里我们就遇到了一个边界:咨询师的手只能伸这么长。无论对另一个人的人生有怎样正确的见解,一旦对方不需要,我们就帮不了他。
作为一个服务人员,是否只能止步于此?
不甘心的咨询师也许会在这时给出一个判断,指出先生的诉求不合理:「心理咨询是帮不到你们的,因为先生只想利用咨询证明太太有病」。这个判断体现了咨询师的洞察力,他拒绝自己的专业身份被这样使用,同时他还要揭穿这个丈夫的用心。「揭穿」这个动作其实不在心理咨询的职业框架之内,而更像是咨询无法延续时,出于人道主义关怀给出的一份叮嘱。他给治疗失败做了一个注解,原因都是先生不好 ,先生是一个accuser,控诉者,不想做出改变,只想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
但在施先生施太太这个案例上,西蒙走得更远一些。他问的是:两位已经到这里了,下一步有什么打算?——我们读了一本书的案例现在又重新回到这个起点我觉得这个点至关重要
他对夫妻双方的不一致,做了更根本的洞察:
先生还想回到过去,而太太不接受这种生活。
这是真正的分歧所在。它从根本上抛弃了夫妻咨询的传统假设:一段「婚姻」出了问题,咨询的目标是修复「婚姻」。在这里婚姻不重要,它只是一种契约形式,重点是契约里的两个人。两个人要往前走,咨询才能往下做。你们曾经用婚姻的形式稳定了若干年,几十年,现在不舒服了,然后呢?你们还想接着走?还是有人已经改主意了?
我用了好几年的时间才认识到,这就是系统咨询师的立场,有些冷淡,事不关己,同时有一点是非常清晰的,那就是情况跟过去不一样了,这段关系不可能回到过去。你们从前可能是一个稳态的系统,现在有了动荡,就只能面对新的形势。也不存在谁对谁错。过去可能一方占便宜一方吃亏,但吃亏的一方愿意忍受,也可以。现在不想忍了,作为契约来讲就不成立了。这有问题吗?没问题。
问题是后面你们打算怎么过
一起过,也要变;分开过当然就更要变。就是这么一个差别。传统的夫妻咨询考虑的是「后面怎么修复这段婚姻」,那么「婚姻」就成了一个主体。它被神圣化、人格化了,人的利益就要让步于恢复这段契约关系的合法性。而这毫无疑问有利于契约中的受益方(在施先生施太太的案例里,也就是先生本人)。他是不希望变化太多的,最多是让步的程度有所不同:要么我不改(都是你的问题),要么改一下(我都让步了,你该知足了),理想的结果就是问题全都消失,生活又回到过去那样。
但我们现在必须面对:另外一方就是不想回到过去了。之前能接受的生活,现在不接受。
「为什么呢?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什么病?」系统治疗在这一点上非常坚定:不一定谁有问题,只是时间到了,人们想要的生活有了变化。施先生当然不想接受,不想变。他就想把变化「摁」回去:「别闹啦!」所以夫妻咨询会出现这种指控:「一切本来好好的,都是因为他/她在无事生非」。但就算说成无事生非也好——对方总之是变了。
那么,系统也就不得不承认这个变化。
很多传统的夫妻咨询师就是卡在这里。他们虽然努力中立,但面对这种系统性的更迭,多多少少都还是有一点不适。即使不把婚变看成问题,他们也相信「变化是有原因的」。那么,他们的专业理念就推动他们去找这个原因,万一能挽救一段婚姻呢?——我用挽救这个词,本身就反映了一些偏向。很多夫妻咨询师把职业价值定位在这里。包括前面说的那位咨询师,他指出「先生求助的诚意不足,是先生没做好」,背后隐约还有一点幻想:如果先生真诚一点呢?是不是婚姻就还有希望?
我用了将近一年,带大家读《循环提问》,看了9个家庭案例。这些案例共同传递出一个事实,我也希望在阅读过程中充分地向每个书友传达了这个事实,那就是系统在变。没有什么原因,没有哪里出问题,它就是会变。单身的人会变得渴望亲密,依赖的人变得想独立,孩子会变大,大人会变老,这都是自然而然的变化。我们作为咨询师完全不需要——也没有那个能力——与这些变化对抗。
所以,有人不想这样过下去,那就不要这样过。立足于此,再想想我们能提供什么服务。
这样就简单了。不用找原因,不用做诊断,不用说服谁做出什么让步。变化当头,首当其冲的工作是建立新的契约:你们俩现在还能谈得拢吗?是想改变婚姻里的某些规则再试一次?还是索性各走各路?如果没有谈拢,是否要在咨询的时间里谈一谈?以前的活法肯定不行了,至少有一方不同意,他/她就会利用自己的症状争取一种更舒服的活法。而另一方最好不要心存幻想,认为这一切只是些许「症状」,只要找一个有本事的咨询师把它治好,一切就不用变,不用失去婚姻,还能回到过去的好日子。——面对现实吧!看一下现在怎么办。
这种面向现实的服务,在今天着实稀缺。
最大的困难在于专业人员的观念。我们还是宁愿相信,凭个人的能力足以左右一个系统的命运。读《循环提问》这本书的时候,很多书友的讨论是:我们真的可以允许他们离婚吗?这样好吗?——我心想,这也太自恋了吧,什么时候轮得到我们「允许」呢?是说我不允许,人家就不离了吗?
炒掉我,人家分分钟换一个咨询师。
说到底还是在服务谁。不是为「婚姻」服务,而是为「你俩」服务如果两人都想维持婚姻,我们就讨论怎么维持。施先生施太太的案例里,最终的解决方案是开放式婚姻,双方都只想保持一个名分,好啊,那就在这个方向达成新的契约。——但只要有一方不想维持,谈不拢,那就自己过。结婚需要两个人,离婚只要有一个人就足够。
如果一方想离开,另一方不接受,他们需要的不是夫妻咨询,而是分别给自己找一个咨询师。离开的一方去谈谈他/她的犹豫或恐惧:未来的人生怎样发展?如何度过最初一段的不适应?假如有孩子,如何更好地承担抚养义务?不舍得离开的一方,也要找人处理自己的不舍,或是商量如何做最后的争取。两个人的诉求都要被充分地服务到。
这也是作为系统治疗师正在发展的服务。
《循环提问》读书会上周结束了(点击看介绍),我们用了42周时间,已经不算短了。学到最后,最难的却还是第一课多书友学了很多理念技术,最后还是不甘心。不甘心用一句话总结,就是:「不能想想办法吗!怎样才能让施先生施太太回到昔日的好时光」。答案是回不去了。就算我们动用一切权力,把他们牢牢钉死在曾经的框架里,太太还会是抑郁。没有人能要求她「不抑郁」,症状是一种权力,抑郁的权力永远在自己手里。不管再怎么治疗,再怎么把问题一股脑儿推到她身上,说是她「作」,她情绪异常,不可理喻……但最终他们还会面对这一课:回不去了,只能向前走。
系统在变,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
读书会已完结,购买后可随时复听
书读完了一遍,但我觉得这个声音才刚刚发出来。每周一小时的讨论,坚持到现在,算是把系统治疗的基础理念讲清楚了。从这些理念出发,新一代的咨询师有望提供另一种造福于来访者的服务。并非传统心理咨询有什么不好,只是说,一部分来访者已经不满足于此。——在这里,我把咨询市场也想象成一个系统,我相信它也在随着时间变化。那么,对新一代咨询理念的需要会不断增加。
我不禁期待,将来有一天,再有一个施先生说太太情绪有问题,而施太太认定是先生对她不好,他们可以很容易找到一个咨询师,这个咨询师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很正常,你们谁都没有问题,只是不能再按以前的方法相处。那么施先生会有点失望,太太也有点紧张,因为他们即将走入一种不熟悉的人生。同时他们也暗暗松了口气,因为他们知道怎么选都没错,而且都可以从咨询师那里获得支持。——但愿在将来,这样的服务可以普及。
42期读书会,连续42周的讨论,我把视频都存在这里,欢迎有兴趣的书友将来反复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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