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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宗教而虔诚、非主义而政治之“学”并不因时代变化而不再发生:道里书院群辑帖

2017-02-04 道里师友 同济复兴古典书院

青山怡园,高子墓在其侧


“……入俗苦不足,入山觉有余。以此成荏苒,欲归还踌躇。吾性最所适,终当期结庐。”每次回到惠山,心里总是念叨这几句诗。诗的作者高存之(攀龙)先生就静卧在山下。


今天推送的是半年前在道里书院群的对话辑帖。删除了一些枝节,存其大体而已。对话线索或不尽清晰,但能提出问题就好。讨论从周熙元问《理想国》开始,到三友斋解读《论语》、谢宇发挥“下学上达”,层层转进,发人深思。



周熙元:我昨天看《希罗多德的王霸之辩》,看到吴小锋写的序言里提到柏拉图把人的灵魂分成“理性”,“欲望”和“血气”三个部分,说到当“理性”战胜后两者时,灵魂就是善的。并且还说言辞是与“理性”相关的,身体的行动与“欲望”和“血气”相关。这让我想到:相比之下,中国是如何论述的呢?


在柏拉图的那种前提下,和谐当然不可能,有的只能是两个阵营之间的斗争,或者由于力量平衡造成的暂时休战或胶着。这种结构后来到了笛卡尔那里就变成了“思维实体”和“广延实体”的对立,发展到近代就成了身心问题这种在海德格尔看来是伪问题的东西。于是我又联想到梅洛庞蒂的身体现象学了。


不得不说,希腊人乃至西方人很符合佛经中对阿修罗的描述。相比之下,中国的“心”并不是西方的mind或者heart,也不是两者的简单堆砌,这就和柏拉图的“灵魂”不一样了。而且,中医似乎也没有把身体和心一刀切的传统。身心、行为、情欲、思考、精神……从根本上就有着内在联系。此中有深意,我才疏学浅不能了之,希望高人给我解惑,告诉我,我该读些什么书?突然想到张轩辞老师的博士论文《灵魂与身体》好像也是这方面的内容,是吧?


谢宇:嗯,聊一聊我看书的体会吧。柏拉图在《理想国》里面是通过对言辞中的城邦的政体分析来讲人的正义的。灵魂三分仅仅只是一个比喻,正义的实现并不是说理性要“战胜”血气和欲望,而是说三者都有“节制”的美德。就是说,对谁应该居于统治地位和谁应该居于服从地位形成正确的共识,各安其位,各尽其性,这样才是自然状态。当然,以后西方人的流弊也是从这个比喻来的。


血气与勇敢相关。所谓血气之勇,是对应于战士的德性。战士既可以服从他应该服从的统治者“理性”的命令而成为义理之勇,也可以协助欲望,和商人们一起篡夺理性的统治,成为有勇气去追求荣誉或者财富的个人,而不是有勇气去运用理性的个人。这就是不正义的城邦和个人。宋儒讲存天理灭人欲、天人交战,虽然也强调天理不外乎人欲,两者是手心手背的关系,但后世也僵化之为“以理杀人”,足见“战斗”的惨烈。


无竟寓:柏拉图对话是“情节的论证”,都是“剧中人”的话。柏拉图本人未说一句。抽出剧中人对话,作为“柏拉图主义的观点”,重构“论证”,这是分析哲学的做法,完全未能进入柏拉图的问题意识。类似的误解也出现在庄子的“道家解释”中。寓言体的写作召唤用心而敏感的读者,抗拒粗率的总结。


虞如勋:古典不单在持论内容,更在论说方式。现代人最难成就的,是后者,不是前者。持论内容古典,并不代表就一定跟随着古典先贤,可能只是现代的改头换面。用现代的方式哪怕以古典的内容反对现代,仍是现代子孙。


施特劳斯曾警告过:“别在追求苏格拉底的目标时,堕入了色拉叙马库斯的手段和性情之中。”此处几微之辨,真有志于古典者,不可不察。当然,现代亦非全无是处。现代性之弊,并非简单化的“是古非今”即可克服。施特劳斯甚至认为,“古今之争”的要义在“争”,而简单化的“是古非今”却意在消解“争”。这种简单化的“施派教条主义”恰恰是对施特劳斯思想遗产的轻慢和歪曲。


恕我直言,熙元兄即有此“教条施派”之病。弟本不欲多言,自己亦常愧圣贤之教,自修不暇,无以方人,只是见兄此病其来有渐,而道里群中似少有人以此病痛直言与兄,甚忧兄若于此一念之微不早加剔辨,来日恐成大病,故不得不直言相告。


私以为,陆王于今之学子最可贵处,在叮咛警告:莫做学富五车的禽兽。理欲义利公私人禽之辨随处皆有,转身即遇,不可不察。莫道陆学不广大。辨志、立志、持志最难。与兄共勉。


周熙元:确实,确实,我要改进。我一想到颜晓闽兄之前所说的“以前争强好胜”,然后想到我现在就是颜兄所说的这个年龄段,果然病得不轻。


颜晓闽:网络群里容易不辨年纪,还是早点注重修养为好。


徐子明:相熟的网友还是须通问年龄。古者乡约:德业相劝,过失相规,礼俗相交,患难相恤。有志于学的网友之间也可以来个网络乡约:德业相劝,过失相规,疑惑相助,问难相长。如此可谓之微信共学矣。


三友斋《论语》开篇第一句“学而时习之”是讲“学”。第二句讲有朋自远方来。这句仍然是讲“学”。为什么强调远方?相隔辽远,所学不同。各以所闻相陈,以学会友,才能收切磋琢磨之效。第三句又讲人不知而不愠,这句还是讲“学”。是说讨论切磋之中自己所闻所知为别人不闻不知也不应该感到愠怒。毕竟人与人心智、经历有那么大的不同,对事物和学问的理解很难强同。所谓“不亦君子乎”,是说,对人类心智的不同、思想的差异有着深刻理解和包容,那才叫君子。先儒解此章,多失之支离。其实全章也就是一个“学”字可通。


谢宇:所以,儒学从来不是宗教而是教化。教化并不反对某种宗教性的存在,但却是神道设教:君子以为文,小人以为神。这并不是欺骗,而是对人本身的关切。因为,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承受冷酷的理性对人自身的追问,鲜有人能肩负起沉重的存在。无论是礼的幽冥朝向,还是民间的巫术,都给了一般人躲避的洞穴,给他们铸了只金牛犊,会有人帮他们背十字架的,他们这样以为。


不过,教化不同于宗教,没有神子来背十字架,而是君子自己承担。教化,就在于让一般人能过上“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的适当生活的同时,能够在庶、富以后有所教化,让一般人能有一个有伦理约束的善好生活,让那些应当体道的君子从一般人里生长起来,挣脱利欲的锁链,而存其大者,沿着道路向前,上升,并且回转,能下学而上达,在日用平常之中得闻性与天道,勇于铁肩担道义,撑起这片乾坤,以仁为己任,死而后已。


宗教的危害在于闭塞了那条道路,无论是神义的还是人义的世界都是一样的死气沉沉的封闭洞穴,而他们的边界是用异教徒的鲜血划出的。宗教开出的民主制和奴隶制、人和工具乃是硬币的两面,既隐蔽在他们的政体里,也隐蔽在他们每个人的灵魂里。现在的中国早已沾染了蛮夷的戾气,把原本已经安抚好了的野兽唤醒了,龇着牙要咬人。我想又何必以春秋大义责不读书之小儿女呢?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责任,这遮天蔽日的洪水正需要疏导。我们学生这代人还太年轻,力量还太单薄,需要从老师一辈求来食粮。


无竟寓:微信好好用,可以成为很好的书院。有朋自朋友圈来,群而学之,不亦乐乎?施特劳斯之意,现代价值自然不宜用一种“激进保守”的态度完全否定,但也不是毫无反思的接受。在这一点上,他可能是最接近儒家的现代西方哲人。非宗教而虔诚、非主义而政治之“学”并不因时代变化而不再发生。子曰:“文不在兹乎?”这个“兹”在哪里,取决于每一个读书人的当下承担。哪里有承担,哪里就有斯文之命的发生。哪里有这样一群人在一起学习,哪里就是“学以聚之、问以辩之、宽以居之、仁以行之”的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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