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最普通的人，生活也是一场非凡的冒险
这是思维补丁的第528篇文章
很喜欢，推荐听听。
头图by 《一代宗师》。
（一）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这句诗如今成了一句烂俗的抒情，我可能在不同文章中看过100遍这句诗装点而成的小情绪，不过，对艾格尔而言，这句诗一定因怪异而显得陌生。
生活从未曾欺骗他，或者说，生活一直将最糟糕、最粗鄙、最残酷的一面展示在他面前。
从他令人不齿的出生开始，到孑然一身地死亡，生活对艾格尔一直是冷冰冰，毫不留情的。
艾格尔是一个生父不明的私生子，在他四岁时，生活轻浮的母亲不幸辞世，于是命运将他丢给了生性凶狠的姨夫。
作为被人嫌恶的养子，艾格尔的童年乐章大概是噼啪作响的鞭子声，他经常被姨夫吊起来用鞭子抽，但艾格尔从不哭叫。终于，在又一次怒气的发泄中，艾格尔被生生打瘸了右腿。
“他的右腿好像比身体的其他部分都慢半拍，好像它在每走一步前，都需要一些时间思考，这步是不是值得它付出这么多的努力。”
奥地利作家泽塔勒用这样动人的句子，勾勒了一个小人物蹒跚的一生。这本《大雪将至》，是我2019年读完的最后一本书。
如果你习惯了网络小说范式下阅读爽点的“持续连击”，你大概率不会喜欢《大雪将至》的节奏和叙述，它过于平静、内敛，就像书中主人公艾格尔的一生，你甚至很难为他划定出一段所谓的“人生高潮”。
但当我用八万五千字品读完这个小人物的一生，却收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澎湃。
世界根本不在乎你是生是死，喜乐伤悲。艾格尔从来都深知这一点，所以他从不怨天尤人，也没有抱怨，他不会去问：“为何世界对我如此刻薄？”
他只是默默承受、反抗、攀爬、赢取，他只是建起房子，扎下篱笆，播种、收获，在异常孤独的人生里，给每一块乱石起一个名字。
“泽塔勒告诉我们，即使是最普通的人，生活也是一场非凡的冒险。”
（二）
以私生子的身份降临人间，在被虐待的童年中永远地瘸了右腿。一辈子辛勤地工作，在大山身上凿钻了无数个洞。“曾经爱过，从中也了解到，爱可以通往哪里”，然后，在一场雪崩中，他又永远地失去了爱人。
万念俱灰下参与了战争，但在渴望死亡的时候，生活再一次耍了他，战场上，他甚至没有开一枪，只遇见了一个敌人。战争结束后，他做起了向导，在遍布自己脚印的山谷中，将游人一次又一次地引向未知。
艾格尔一直活到79岁，孤身一身，在月光下死去。
就是这样的一生，无论从任何角度，你都不能说艾格尔是个伟大的人物。
他实在过于平凡、普通，一辈子都藏身于雪山的褶皱里步履坚实地赶路，他活着，或者死去，对这个世界，对绝大多数人而言，都不存在任何意义。
但就个体而言，艾格尔无愧于一个“大写的人”，他是很粗粝的人，但却让人能够分明感受到一种诗意。
故事的最后，艾格尔逐渐活成了一个新时代的“局外人”，他拒绝了一段新恋情，决定独自对抗自己的欲望，他越来越少说话，一个人住在山谷里，与电气化时代主动隔绝，过着几近隐居的日子。
回望艾格尔的一生，泽塔勒这样写道：
“这生来死去之间的时光，他的一生，他可以不含遗憾地去回看，用一个戛然而止的微笑，然后就只是巨大的惊讶。”
可是，怎么可能没有遗憾呢？
“说人生无悔，都是赌气的话。人生若无悔，那该多无趣啊！”
当年，坐在电影院里，我看到章子怡对梁朝伟说起这段话，所感所想，远胜于之后的那句：“我心里有过你”。
有一些遗憾，别人明白，还有一些遗憾，永远地扎在我们的心底，被带往墓地。
这世界那么大，女孩那么美，山峦那般陡，我还没有好好去感受和寻找，怎么一转身，已经迈入古稀之年了呢？
我在艾格尔人生最后的挣扎与热望里，看到了深深的遗憾。
世界太迷人，太广阔，太丰富了，而我们所能洞察，所能抵达，所能掌控的，无一例外地都透着一股可怜至极的贫瘠。
所谓人生，不就是由一个又一个的遗憾堆积而成的么？无论你愿不愿意，我们的结局是一样的：在你死去的那一天，人生的“遗憾之塔”轰然倒塌，无声将你吞没。
掩埋我们这一生的，不是三尺黄土，而是无尽的遗憾。
（三）
这也是我喜欢泽塔勒这本小册子的原因。
我认为泽塔勒展开了某种哲学层面的探讨：
如艾格尔一样的小人物，狼狈地来到这个世界，在凛冽的风雪和呼啸而至的鞭子下长大，咬牙承受或尖声哀嚎，跌跌撞撞、遍体鳞伤地走到最后，承受这世间彻骨的寒冷，到底是为了什么？
故事的后边，山谷里通上了电，有了电视机，艾格尔在电视上观看了美国人第一次登月的直播，这让他感觉自己第一次和整个人类，和脚下的地球有了一种神秘的链接。
当艾格尔第一次在电视里看到女明星时，他完全惊呆了，荧幕上女星那金黄色的头发和迷人、性感的脖子，令他感到眩晕。
“想到这样的头发和这个脖颈不是想象，而是真实的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地方有人也许用手指触摸过、甚至可能是用整只手掌抚摸过它们，艾格尔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对我而言，这是非常迷人的一段描写，一个一生只出过一次山谷的“洞穴人”，第一次感受到浩瀚迷人的外部世界，这是一种令人震惊的美与启示。
毫无疑问，艾格尔在那一刻，感受到了某种“贫瘠”和“苍白”。
他曾立志逃离农民的宿命，“在他看来，一个男人必须把目光抬起来，往尽可能远的地方看，要超越他自己那一小块儿有限的土地。”
但终其一生，他的所见所闻，不过那一片永恒而空旷的山谷而已。
电视机所展现的，不仅仅是一个全新的世界，而且是外部世界陌生而巨大的可能性，那一小块屏幕无情地揭示了一个事实：他自己一生只困在了一片山谷间。
在艾格尔死前的几个月，他忽然感觉到一种深刻的、燃烧般的向往，以至于他觉得心都快在这炙热中融化了。他用尽全身力气，踉跄地跑到村子里的公交车站，然后，由起点坐到了终点。
但心中的炙热很快变成了迷惘，“您想去哪儿？”面对这样的疑问，艾格尔一片茫然。他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
他太老了，无论是弥补遗憾还是探索未知，他既没有时间，也没有气力。
写到这里，我想我大概可以粗糙地勾勒出，刚刚读完这本书时，内心何以澎湃：
对所有平凡、孤独、面目仓惶的小人物而言，应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好好地感受这个世界，无论它曾经如何粗暴地对待你。
生而为人，要毫不留情地去“掠夺”这个世界上的爱和美。
这，是属于我们每个人的战争。
好了，就写这么多吧，如果非要为这样一段人生，加一个所谓结束语的话，我想台湾译本的书名或许是合适的：
一生如寄。
这里是思维补丁，谢谢你的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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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慧超，前媒体人、资深品牌公关顾问
作家，已出版《这个世界不欠你》
作者系网易新闻·网易号“各有态度”签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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