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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县那条铁链上的“锁”,全部解开了吗?

慧超 思维补丁 2022-08-07

这是思维补丁的第676篇文章

很好听,推荐听听。

好久不见,想“口”你们了。


“开锁的钥匙,我们尚在寻找和锻造”



(一)

 

在众人运筹帷幄于为“乌俄战争”指明正确方向时,那场搅动徐州丰县的巨大风暴正逐渐平息。


现在看来,省级调查组介入后,所公布的关于“八孩女子事件”的第五份通报,或将是此事的“终版报告”。


除进一步还原“八孩女子”身份之外,第五篇通报给出了一份堪称丰县官场地震的追责名单,包括一把手在内的17名官员被问责。
当日看完这篇长达近6000字的通报,我在朋友圈发了一段读后手札:


“民众想要一个全面且彻底的真相,这不仅仅包含小花梅一生的颠沛流离,还包括千千万万个和她一样的被拐人生。
公众期待的是一场事关人权和女性尊严的风暴,一场能够搅动徐州历史台账的风暴。”

正是基于这样的公众情绪,针对此案的追问和讨论余音仍在,虽然声音渐稀,但竟意外地呈连绵不绝之势。


而细观第五份通报所给出的调查结论,也的确残存很多关键的法理和细节缺陷。
通报中一个极为撕裂的呈现,来自于董某民和一众被追责官员的强反差“结局”。
丰县领导班子经历了大换血般的地震,而对董某民的罪行追问,则以轻描淡写地概括未及深究,董某民的主要罪行竟只是“虐待家庭成员情节恶劣。”


虐待“家庭成员”?
比对小花梅悲惨的前半生,“家庭成员”这个身份标签,无疑是刺眼的。
是的,我还是想称呼她为小花梅。那个调查组核查认定的云南女孩称谓,而不是董家“强加”给她的新名字。
人们本来期望,小花梅身上诸多“非法标签”能够一一得以澄清和还原,比如她那被伪造的丰县户籍,比如那张并不合规的结婚证,比如这段明显畸形的婚姻关系……
但“家庭成员”这一用词,以隐晦的方式宣告了当地对小花梅命运的“定性”:
纵然这个少女当初是被拐卖至丰县,纵然20多年来她遭受百般羞辱摧残,纵然她的户籍和婚姻关系全系非法途径造就,但她仍是董某民的“家庭成员”,转了一圈,锁链下的八孩母亲,竟被真的默认成为“购买者”的“妻子”。
“家庭成员”这个用词的引申意义,无疑会令当代女性感到脊背发凉。
某个男人通过拐卖、监禁的途径占有一个女人后,无论是铁链囚禁还是身心凌辱,甚至在女人神志不清的状态下,以近乎每年诞一子的高频孕产发泄自己的兽欲后——
他被追究的仅仅是“虐待家庭成员”。


有网友在微博上写道:
“如果董某民都能被定义为小花梅丈夫的话,那黄世仁也就是喜儿的丈夫了”。
(二)
面对这样的身份厘定,一个随之而来的问题便会尴尬呈现:
小花梅今后的人生何去何从?待她病情好转之后,是继续回到那个曾经用锁链束缚她的董家吗?
待她的“家庭成员”董某民出狱之后,小花梅是不是依然要以“妻子”的身份留在他身边继续献祭?
对小花梅非法婚姻的漠视,或许有着某种实用主义的考量——当风暴止息,面对这样一个无民事行为能力的精神病人,谁能继续承担起照看、监护她的责任?
面对这样一个可能会延宕数十年之久的“沉重负担”,将她再次推脱给董家,显然是最省事最简单的决策。
当然我相信,无论是“家庭成员”的身份定位,还是小花梅可能继续回归董家的未来结局,都会有人鼓掌叫好。
毕竟,此前仅仅是舆论试图掀开丰县尘封的这本历史欠账,就有人高呼“使不得”了:


要我说,上面这段惊悚的发言,其实是很多“大棋党”心中秘而不宣的共鸣。
他们的逻辑向来实用得可怕。什么法律,什么尊严,什么权利,有那么重要吗?
升斗小民,可不敢给上面添麻烦,咱能有口饭吃就够了。
李子暘不是屙过这么一句话嘛:
“你要自由做什么?”


什么生物能摆出这样的姿态?
我的诊断是在长期媚权的心态下,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退化成了一具精神侏儒,同时这侏儒身上又混杂着不自知的犬儒主义。
在他们看来,所有的批评都是不合时宜的,所有追问都是阴阳怪气的,所有的反思都是别有用心的。
无论是面对权力的倾轧,还是面对他者的剥削,万般苦难都只能仰天感叹一句:
“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那事情也只能这样了。”
(三)
我想说的是,上面这样畸形的逻辑,除了代码为傻逼的DNA疯狂进化之外,其实也源于一个沉重的社会问题长期无人回答:
一个父母双双离世,没有谋生能力的女性精神病患,除了再次回归到那个曾物化她、禁锢她、欺辱她的“家庭”之外,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我们事实上面对的问题是,当下我们对特殊人群、特殊困境下的孱弱者,仍缺乏一个相对完善的公力救济制度。
譬如小花梅一案,不仅仅是她未来在董家的去留问题,诸如婚姻合法性这样疑问,小花梅作为无民事行为能力的精神病患者——
她自己无法否定这段婚姻,那就没有其他人站出来代她否定吗?
缺席的,除了完善的公力救济,还有媒体对此事的普遍沉默。
面对小花梅的悲剧人生,央媒记者孙鲁威堂而皇之地写道:
“难道不正是这种‘集体沉默’形成的态度等来了事件出现新的转机?”。



孙老师这句话问得可以说是振聋发聩、令人深省了。
主流媒体对明星失德重拳出击,但面对一段真正惨淡的人生,面对一场真正残酷的剥削,面对一种持久而晦暗的地方恶习,却都一个个当起了“乖孩子”,一起沉默地等待当地给出的“权威通报”。
谈及媒体凋零,调查记者的黯然离场,此间已有太多深刻文章,我就不再辅以赘言。
我想说的是良性媒体业态对地方政府的潜在裨益。
其实很多舆论风暴的形成,在于当下公共对话空间的“坍塌式萎缩”。
媒体,本应该作为连接公权力和公众之间的那座可信赖的桥梁,而这座桥梁的作用不仅仅是沟通。
表面上,媒体扮演着一个政府并不喜欢的“刺头”。它发现问题,提出质疑,输出批评——但在深陷舆情危机的关键时刻,良性的媒体业态却能够充当“救火队员”的角色。
好的媒体是社会情绪的减压阀,是公众怒火的冷却剂。
在一个健康的公共空间之中,政府本不必站出来回答所有问题,对于身处风暴中心的官员们而言,这也是极度危险的,因为回答所有问题也同时意味着:
你必须要接受所有的质疑。
而质疑是可以无限延伸的,回答者纵是诸葛在世,也无从招架,更不可能让所有的提问者都得到满意的答案。
而媒体平素所扮演的那个不受欢迎的质疑者形象,在关键时刻,它所提出的正确问题和尖锐批驳,反而能及时有效地排解、疏导公众情绪,在负面事件所引发的舆情怒火中,引导公众进行理性、建设性的思考。
反之,争议事件下媒体的普遍沉默,一定会加剧公众对公权力的猜忌和愤懑:
“他们一定是想掩盖和隐藏什么”,诸如此类的暗语会成为不可避免的公共情绪。
对社会关切的重大争议性问题,媒体或沉默,或高举正能量大唱赞歌的结果,就是公众胸腔中积聚的骂声会越来越响亮。
如果丰县的第一篇错漏百出的通报发布之后,媒体能够全面介入调查采访和提问,在群情激奋下,媒体以第三方的独立视角,追溯拐卖妇女的历史欠账,梳理小花梅的人生经历和其中暗含的犯罪事实——
这起并不复杂的案子,何须惊动省级调查组,连发五篇通报?
在媒体的诘问和批评声中,公众愤懑的情绪得以纾解,在事实和真相的不断披露下,舆情风暴也不会越卷越烈,丰县和徐州可能不至于落到如此被动的局面。
他们原本想通过搪塞糊弄而保住的“乌纱帽”,却有可能真的在媒体尖锐的追问和批评下,以“真诚道歉、深刻反省”的姿态得以保全。
毕竟,相对于官员落马,公众更希望看到的是事情得以真正解决。
(四)
丰县铁链下的八孩母亲,造成了公众视野的一次“危险的回眸”。
人们猛然发现,在时速350公里的高铁窗外,在5G信号的辐射下,在拥挤逼仄的北上广深之外,尚有一片辽阔的,远超人们想象的“陌生土地”,明晃晃地矗立着许许多多晦暗又残忍的人生图景。
小花梅是不幸的,但在舆论的聚光灯外,她又是幸运的——
面对千千万万的被拐女性,小花梅因为那条刺眼的铁链,意外获得了公众空前的关注,并最终撬动了省部一级的联合调查,为自己悲怆的前半生画上了一道相对安稳的破折号——
她此后至少能够获得较为体面的生存空间。
这样的“幸运”,可以说是意外中的意外。相比之下,此前曝光的丰县另一位被拐妇女,在财新一篇“已入院治疗”的报道后,再无后续,已完全从公众视野中消失。


她那位同样涉嫌买卖妇女的丈夫,相比之下要比董某民“幸运”得多,至少在新闻中,我们尚未发现钟某仙“丈夫”被警方刑拘立案调查的通报。


小花梅的悲惨人生,固然有其特殊身份背景下的偶然性,但我们也应该正视,在很多早已脱离贫困的乡村,人们思想观念中的麻木、冷漠和对法治、人权与尊严的理解,仍处于“最低贫困线之下”。
在个案之外,目光所及,我们仍面对着一片晦暗不清的历史迷雾,它偶尔所坦露出来的残酷图景,可以轻易击碎我们对文明的天真想象。
小花梅的苦难,恐怕只能算是众多被拐女性命运的一个毫不起眼的注脚,在她们所寄身的那片土地之上,无数的她和她,恐怕仍处于“非人”的状态。
风暴过后,小花梅仍被留在丰县,虽然脖颈上那刺眼的锁链被摘掉了,但看起来,她仍然很难走出那片持续伤害她20多年的“旧地”。
而在这间挤满了大象的房间里,我们都清楚,现实中那条无形锁链上的“铁锁”不止一把,而开锁的钥匙,我们尚在寻找和锻造。
这里是思维补丁,谢谢你的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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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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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慧超,前媒体人、资深品牌公关顾问

作家,已出版《这个世界不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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